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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城》2019年第1期|杨映川:交界——心识愿者L21蓝樘实验档案(节选)

来源:《花城》2019年第1期 | 杨映川  2019年03月19日09:20

很多人在寻找外星人,这里还有很多传说涉及地球人与外星生命体的交流及对外星生命体的研究。据我所知,地球上为人类掌握的外星生命体的资料十分单薄,研究并无实质性进展,一是没有办法获取周边资源提供的佐证,也就是说,没有比对。二是掌握这些资料的很多属于极具保密性质的机构,正因为保密,它不可能实现交流,那些资料的存在意义也就大打折扣了。我不想去评价那些所谓外星人或飞行器的遗骸等的真实性,我既然站在这里说话,已经是作为一个外来生命体生活于这个地球最有力的证明。我叫卡西帕拉,来自海澳华星球,我在地球已经生活了六百多年,很多时候我已经把自己当作一个地球人,我只有运用零态力在不同的时空当中穿梭的时候,才会感受到自己异于身边人。我不受任何限制,没有任何障碍,我来去自由。我可以从天上俯瞰人间,也可以混迹于茫茫的人群中,做一个不会被任何人关注的普通人。

所有的外星人都拥有这样的能力吗?当然不是。能够在地球上生存下来的外来生命实属不易。而且,来到地球的各种生命体,是以不同的生命形式进入地球的。比如说,我这样的生命体是以进入因果生命转化系统转生成为地球人的。以我这样方式转生的外来生命,很多终其一生也想不起自己是一个外来的生命体,因为零态力已经被一具肉身紧紧桎梏,无法挣脱,由此,也封锁了几乎所有通往外在空间的路径和轨道,继而以此肉身形式存续着,便如同地球这座浮岛一般,似是无根的蒲公英在宇宙的长河中孤寂漂离,徐虚游荡……

还有一些外来的生命体,是通过地球当中和整个宇宙时空中的一些特殊的轨道,就是我们常说的时空之门、空间之门实现了他们的入驻。这类生命体不需要转换生命形态,他可以保持自己本来的面目,也就是说,如果他本身是一种磁化生命体,他将以磁化生命体形态进入地球;如果它是一种光化生命体,他会以光化生命体形式进入地球,而这即是一种超越时空、能量、物质困缚的生命体常态机制。他们进入地球以后,不能被地球人用肉眼观测得到,因肉眼的能量实像“分辨率”还是过于原始低级,但这类生命体在地球上做了不少改变地球历史和未来的事业,可惜,要不就是被神化了,要不就是被湮没了,还好,宇宙记住他们。还有一些生命体,他们没有肉身的存在,就像地球人所形容的鬼魂一样,当有一天,他们发现合适的地球人的身体,他们便会以能量形态进入,强占该物质躯体的主导使用权,这叫作夺舍,而这属于纯粹的技术层面。还有一种,外星生命体不需要进驻肉身,而是以自己的意识流电波的形式控制人,或者植入相关的数据记忆等,令此人作为他的工具,传导其之能量波频在此空间拓展流通。

宇宙越往高级空间去,生命形态就越呈现出轻盈的形式,真正能以物质肉身存在的只有宇宙的低级空间。这些低级空间有很多的生命体来到地球,他们甚至是以动物的形象出现,来到地球后,在外星人的操作牵引下,通过复杂的生命基因改造工程,由此创生出了外星人二代物种。而按照遗传基因的方式排列组合,生下来的后代便具有新的特质和遗传要素,但因为这些还是以物质肉身存在的外星人,它们并非整体来自很高的维度,所以在很多领域和人类相差不远,且具有共通的生命特性。经过这些生命基因工程改造创生的“新型人类物种”更迭至第三代以后,基本上也就和人类没有太多的区别,唯一的外星特质标记即被刻印在灵魂抑或细胞质核的源头突触中。我曾经看到许多这样的星际后代,包括他们的记忆,也只是作为一种很深层的潜意识留有他们母星的信息,其他的已经被地球本土的信息覆盖了,也可以这么说——一种根植于母星原生能量的古老记忆在和地球融合的过程中被同化了。

大家可能更感兴趣的是外星人到地球究竟有何目的?来地球的工作体目的各不相同。有正有邪,需予分辨。目前看来,势均力敌,而且都还能够按照大宇宙的规则在行事,没有特别的越轨之举,各方面的势力也都在维护着一种平衡,也就是说能够保持表面上的相安无事。我们海澳华和别的星球不一样,我们来此目的,就是为了拯救地球,正如六百年前我为地球的黑死病而来,如今海澳华一拨又一拨的孩子为拯救地球人的心识而来。为了使这些工作能更彻底地完成,我们选择了成为人的方式,在目前我们并不认为还有其他更好的方式。但,我们最大的难题便在于如何突破这具肉身的控制。当海澳华的生命体突破肉身的束缚,零态位序解码以后,每一个都可以像我这样,不为肉身控制,心念所致,所有的心念皆化为无数的矢量行线,到达目标,并按程序控制目标。就是说,我是超人,可以控物,可以心想事成。

我们生长于海澳华星球上的生命体自身有着强大的自制力,这是基于我们对于心识的强大管控,因此可以外化为强大的控物行线,而且,我们可以随时斩断物质线与我们发生的链接,不受物质影响。根据我们星球所获取的信息,目前只监测到地球是受物质完全控制的星球。我们从地球传输来的诸多数据中分析到地球人身心充斥着自私、贪婪、妒忌、淫欲等心念及情绪,这些无一不是从物质起,而终于物质。在这些滞衰心念日积月累的淬毒下,由人心之污浊造成实践地球行为之失常,地球被无度开采掠夺和践踏,地球内部早已经不胜负荷,万有灵命尚且奄奄一息,更何况重浊的地球开始偏离原来的运行轨道,一点一点地下坠。从我们海澳华星球上将地球微处理观照,能看到的是,这个星球已经在外部形成一个暗黑天格网,将地球与整个大宇宙的其他空间隔离开来,这也就是说地球在某种意义上已经成为一个孤立的星球,或者说不断地朝这方面靠近。类似于一个漂浮的孤岛,被无情地斩断连接宇宙更高源头的根须。这可悲的属性造就了地球成为宇宙系统中缺失的一环。

对于整个大宇宙来说,整个星系是纵横之间关系亲密的,比如说,在空间的层级上,分为低中高三级,这三级从来不是隔离的,而是一贯而下、互通互联的,但因为几十亿年来,高的越高,低的越来越低,这种一贯而下的联系越来越疏远,当各级星球发现地球已经如一个大秤砣一般以不可挽回的急势重坠的时候,这一趋势似乎已经很难逆转。与地球关联最密切的海澳华一直没有放弃对地球拉升的努力,我们一直在呼吁各级空间加入到这场战争中来,我们得到的回应不是太积极,也许在很多星球看来,地球本来就是一个可以随时放弃的星球,不值得拯救的低级星球。但对于我们海澳华来说,地球就是我们的兄弟,那里生活的人也曾经和我们有着一样的起点,且仰望着同一片无限的星空,我们愿意尽我们最大的可能帮助这颗星球。

连绵起伏的山,覆盖着一层厚厚的林木,像棉被一样厚实的树木。在这里,看不到一棵一棵的树,只能看到一层又一层随着山势起伏的林。瞬间,从最高处,也就是树的顶端开始,原本墨绿色的树木迅速褪为褐黄色,就像被烟熏火燎过。这样的颜色不断蔓延,从顶端,一直往下蔓延,很快地,墨绿的颜色被替换,整片山林瞬间枯萎,这是一种触目惊心、顿失生机的败落。没有一丝风,山林静止了。在这样连风都没有的状态中,能更真切地感觉,这便是死亡之境。

蓝樘不知道自己为何看到这样的景象,他感到非常沮丧和困顿,他希望从这样的情境中解脱出来,他希望这只是幻象,再等一等,他仍然能看到每一棵树恢复为生机勃勃的绿色,这一山又一山绿色的树林能够在风中晃动,像波浪一样起伏。在这种焦虑与挣扎当中,蓝樘醒过来了,当他完全清醒过来,明白又是在梦境之中,他松了一口气。他把身体放松,重新倒回到床上,幸好,只是一个梦而已。做这样的梦,总让他全身疲惫不堪,但他还是得起床了,床正对面墙上的钟已经指向七点,如果晚于这个时间起床,今天一天的日程就全乱套了。他一鼓作气从床上坐起来,拖着懒散的身体走进卫生间。他一边刷牙,一边对着洗盥镜中的自己,做一件他每天都要做的事情。他在镜子上贴有一个小贴士:对镜中的这个人好一点,笑一笑。他夸张地笑了一下,这个笑容只是靠嘴巴的挤动来完成的,心中没有泛起笑意,情绪还在刚才的梦境当中呢。等淋完浴,被清凉的水冲刷过身体,蓝樘感觉好些了,能以清爽的状态开始一天了。

研究生快要毕业了,这么多年的大学生涯最终会在一场论文答辩中结束,可目前是最难熬的时期,他手头上正在写着的毕业论文,题目是《论动物与人类的心识交界》。当初定下这个题目是受了女朋友越明镜的影响。越明镜的父亲越凡星是很有名气的软件开发专家,在VR领域成果卓然。市面上很多模拟仿真的用品,用的都是越凡星的专利。越明镜内心骄傲无比,说话完全和她父亲是一个调调,她不止一次说,没有什么是不可以替代的,我们现在可以把动物造出来,将来我们还可以把植物造出来,有了副本,主体的存在根本就无所谓了,最终这个世界只会剩下人是真实的存在。

蓝樘不喜欢这样高高在上的论调,但他又不愿意去驳斥自己的女朋友,因为,越明镜是美丽的,而且这样一个美丽的女孩还很喜欢自己。很多时候,人都在享受着别人对自己的爱,还省得去追究自己能在这份爱付出多少,这竟然是因为人天性中的懒惰。但是,这不妨碍蓝樘选择毕业论文题目的时候,选了这样一个极具挑战性的难题,越凡星要消除的就是他要维护的。在蓝樘看来,人、动物、植物是地球上最基础的三界,三界是平衡的,并且,其中有紧密的交界,他认为将三界联系起来的链条是各界的心识,这相当于是论文的结论了,但如今他还尚未找到充分的能真实触摸的论据。

日常与蓝樘打交道最多的是动物,他是动物医学专业的学生,每天在动物的身上寻找各种病征。当年,学霸蓝樘考的是名牌医科大学,一个叫得响的牌子。母亲的喜悦没有超过三秒钟,当她知道儿子报的是动物医学专业的时候,惊呼了一声,声嘶力竭把二十多年在蓝樘身上付出的心血声泪俱下痛陈一遍,然后,长期地沉默了。蓝樘也只能保持沉默。还是父亲出来说话了,他说,孩子,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理想和追求,喜欢你就去做吧,但愿你的爱好和你的事业能够融合得更好。蓝樘的父亲是一位大学教授,说出来的话颇有质量,蓝樘知道父亲的内心也是失望的,因为,父亲再也没有机会跟别人这么介绍,我的儿子是外科的主治大夫,或者我的儿子是眼科专家遗传学专家,父亲认为儿子只是个高级兽医罢了。

蓝樘养过一条狗,是七岁那年在他的央求下奶奶给买的。蓝樘每天和狗儿嬉戏打闹,那狗很听话,能把蓝樘扔老远的滚珠子小棍子臭鞋子拾回来,让他享受主人呼来唤去的待遇。蓝樘和狗狗好到几乎就共一只碗吃饭,共一张床睡觉。后来蓝樘突然感冒了,拖了好长时间吃什么药也不好,然后转为肺炎,再转为结核,这病断续拖了半年时间,蓝樘瘦成一个纸片人。而此期间,那只狗狗跑出家门,再没有回来。蓝樘的母亲说,走了好,我早就觉得人和狗不能这样待在一块,蓝樘的病肯定是这只狗传染的,现在人病了,狗跑了,畜生就是畜生。

蓝樘出院回家,他一点也不相信狗狗会跑,但家里就是没有狗狗了。他偷偷出门去找过好多次,去他和狗儿一块奔跑过的草地上找,去他经常投掷滚珠让狗儿去拾捡的楼道找,去他和狗儿一起钻过的下水道管找,他到处都找不到。有一天,他走了太多的路,很累,特别伤心,他坐在和狗儿曾经荡过的秋千上说,狗狗,我好难过,我病了,你跑了。

樘樘,对不起,我也病了,病得越来越重,小伙伴,相信我,等我好了,我会回来找你的。

蓝樘清晰地听到了这个回答,他从秋千上站起来,四下里去寻找,他没有找到这个声音是从哪里传递过来的,但他清晰地接收到了。

他大声地喊,狗狗,有医生给你治病吗?你一定要快点好。

蓝樘再也没有听到回答,可他闻到了狗儿身上特有的气息,这些气息围绕着他的身体,在他的耳边缭绕,如狗儿在时那般。

那时的蓝樘已然相信,有那么一条他看不到的链条,在他很想狗狗的时候,那链条就像缠绕的丝线在他和狗狗之间连起来了。

……

杨映川,文学硕士,一级作家,曾做过记者及报纸副刊编辑。在《花城》《人民文学》《作家》《小说月报》《十月》等刊物发表过小说逾三百万字,有《魔术师》《淑女学堂》《我记仇》《狩猎季》等十余本长篇小说、中短篇小说集出版。

小说《不能掉头》获2004年度人民文学奖,小说《我困了,我醒了》入选2004年度中国小说排行榜;小说《马拉松》获第十七届百花文学奖。曾获广西独秀文学奖,广西青年文学奖,广西文艺创作铜鼓奖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