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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S.默温译者:面对自然,他更容易与东亚诗歌共鸣

来源:澎湃新闻 | 罗昕  2019年03月21日15:51

3月15日,美国桂冠诗人W.S.默温(William Stanley Merwin)在位于夏威夷的毛伊岛家中去世,享年91岁。

默温的诗歌创造了一种独特的风格——抒情味浓,用词简练,时常带有些许神秘色彩。他曾获得两度普利策诗歌奖,美国国家诗歌图书奖,美国诗人学会最高荣誉奖塔宁奖,以及马其顿-斯特鲁加诗歌之夜的金环奖。2010年,美国国会图书馆授予W.S.默温为第17位桂冠诗人。

3月18日,《迁徙:默温自选诗集》(上下卷)中文版译者伽禾就默温的诗歌风格与成就接受澎湃新闻记者的书面专访。

W.S.默温

澎湃新闻:在战后美国诗歌界,默温的诗歌处于什么位置?他延续或开创了什么文学传统?

伽禾:1952年,默温的第一部诗集《两面神的面具》就获得了“耶鲁青年诗歌竞赛”大奖,评委W.H.奥登赞扬诗集体现了“西方诗艺的传统”,从这里可以体会到奥登希望这一传统在战后复兴,然而后来还有越南战争。“两面神”一面面向过去,一面面向未来,默温延续的传统不再是单一的传统,这关系到他想如何塑造未来。在上世纪六十年代,他就写下“他们没有过去/点燃了唯一的未来”这样的诗句,含义十分明显。

默温一般被认为战后美国诗歌革新的领军人物之一,他也获得过许多诗歌奖项和荣誉,但他可能跟许多同时期美国诗人不太一样,他非常热爱翻译其他语言的诗歌,这在美国诗人中也很少见。他曾经说:“做一名美国诗人意味着什么,我还是不知道。”

诗歌是没有国别的,我们可能更需要从阅读中去体会他创造的诗歌艺术,以及诗人作为个体的人生体悟。

澎湃新闻:默温的诗歌大量使用不加标点符号的迂回叙述,你如何理解与评价他的诗歌风格?

伽禾:这可以追溯到1960至1961年,在创作《移动靶》末尾部分的诗时,默温便开始弃用标点和其他结构上的惯例。他越发觉得“标点意味着忠于书面语言的程式”。他想写的是唤起听觉、与口语密切相关的诗。

与默温相识二十五年的编辑迈克尔·维格斯(Michael Wiegers)认为,放弃标点这种考虑是受到了中世纪用法国普罗旺斯语创作的行吟诗人的影响。的确,默温之后出版的《虱》就是在法国南部创作的。他在卢布雷萨克买下了一座以前用来晾晒烟草的破败农舍,从修缮房屋开始,像个本地人一样在那里生活,并且研习本地的历史,包括行吟诗人留下的诗歌。

澎湃新闻:你在翻译他的作品时会如何“处理”他的翻译风格?

伽禾:如何处理断行、标点,并不是笼统地处理,而是要落在一首首具体的诗上。如果只翻译一两部诗集,我想会比较难“处理”,而《迁徙》是由十五部诗集精选而成,可以清晰地读出演变的脉络。

默温不会做单纯的形式游戏,他希望读者阅读一首诗时,可以打破惯常的思维,能够有新的发现。

澎湃新闻:翻译默温的作品,会有哪些难点?

伽禾:前面提到的无标点、非常态的分行是难点,但我觉得最难的是能否拥有足够的想象力,去想象诗的情境。

默温容易让人忽略的经历是他在五十年代为BBC工作时,既要翻译法国戏剧和西班牙戏剧,自己也写戏剧,作为广播剧播出。他回首自己的创作生涯,为读者选择的诗有相当一部分如“迷你剧”。

《迁徙》这部自选诗集出版于2005年,当时默温七十八岁,他希望老读者重新阅读哪些诗、希望新的读者第一次读到哪些诗,是有充分的考虑。

比如《火窑里的醉汉》(The Drunk in the Furnace,1960)这部诗集,默温一连选了五首与大海、航行有关的诗,《奥德修斯》《冰山》《雾角》《欺骗岛》《波特兰号启程》,如今的大海恐怕更多地和某某号游轮联系在一起,如何想象奥德修斯的大海、第一次见到冰山的水手、波特兰号倾覆前的情景,这是默温写作的源头,也是准确翻译的前提。

澎湃新闻:在你的感受中,佛学思想和生态学对默温的写作有哪些影响?他的作品是否存在“中国因缘”?

伽禾:默温第一次去夏威夷毛伊岛拜访禅宗老师罗伯特·艾特肯(Robert Aitken)已是1975年。1977年,他便在毛伊岛北端买下了废弃的木屋和三英亩半的地,以前是菠萝罐头工厂,从此一直住在这里,从改良土壤开始,种下一棵又一棵濒临灭绝的棕榈树。登岛十几年后,1989年,默温与临济宗妙心寺派僧侣、英美文学研究者重松宗育合作翻译出版了日本高僧梦窗疏石的作品。

我觉得禅宗思想乃至生态学思想,对默温来说是要去身体力行的,默温有一首诗,叫《写给苏东坡的一封信》,“几乎在一千年以后/我仍然问着同样的问题……对你的那些问题/今天我也不比你那时懂得更多”,面对自然,默温似乎更容易与东亚诗歌产生共鸣。

澎湃新闻:默温本人也翻译过法语、意大利语、西班牙语、日语、俄语的诗歌。你和他,是否曾就“诗歌翻译的可能性”展开过探讨?

伽禾:默温在1968年就出版过《译集1948-1968》(Selected Translations 1948-1968),除了法语、西班牙语诗歌,其中收录的诗歌是从德语、葡萄牙语、加泰罗尼亚语、汉语、越南语、罗马尼亚语、拉丁语、希腊语、爱尔兰语、威尔士语、克丘亚语、爱斯基摩语等语言翻译而来。这种翻译行为至少意味着,他没有把语言视为天然的、不可逾越的藩篱。

默温说过:“当你在翻译的时候,你就是在做不可能的事。译文永远不会成为原文。”同时他也说过,翻译是扩展可能性的最便捷的方法,他出版的翻译作品近二十部,最后一部出版的翻译作品是但丁的《炼狱》。

澎湃新闻:你眼中和阅读中的他是一个怎样的人?和同时代其他诗人相比,比如希尼,他有什么不同的特质。

伽禾:我阅读时常常会忘记他是一个诗人,我读到的是好看的故事,来自一个会讲故事的人。1989年他获得莫里斯英语诗歌奖时,评委致辞是:“默温的诗歌力量源于摒弃了一切浅显、炫目的效果,以绝对的诚实表达情感和思考。”

“在世界的最后一天/我想种下一棵树”,这已是再简单不过的一句诗,然而又是无比凝练的诗——如果你联想到战火中燃烧的森林,默温在毛伊岛上耕种了四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