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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蓉》2019年第2期|安歌:早安(十首)

来源:《芙蓉》2019年第2期 | 安歌  2019年04月02日08:07

早安

 

早安,碟中玉米的金黄

碗中紫薯的紫,红薯的黄,土豆的白

早安,饺子皮里的麦子,馅中的芹菜以及

呆立在峭壁上的羊群

早安,豆浆里的豆子,咖啡的香以及

它们曾经的白花,红的浆果

早安,那只粉碎、烘焙它们核的手

早安,此刻曾在街道上运送你们的

那辆车,无数辆车和驾驶它们的手

早安,他们疲倦地打开晨光的眼睑,也打落了

苹果堕落的决心——

 

行驶的语言已被光明蛀满

左手风信子,右手紫罗兰,早安

把海芋叶片储了一夜的露水吹落一地的

那阵风。早安,那从浮动的圣油中

升起,捧着我们的太阳,也把我们的阴影

打落在地上、桌上、木凳上、花盆下窗框边

早安,花盆中的泥土,泥土中的蚯蚓或者

等待出壳的蝉。早安,也许是蚂蚁放牧的

吮吸我们汁液的蚜虫——

 

早安,那停止自己,运行在

我体内的涌动。早安,那让我更接近土地

并日渐把我捺回泥土中的一切

 

一起飞行事故

 

她们需要一次飞行,抛下

儿子、房间、光线、砧板、苦楝花

垃圾箱、绣眼、丈夫。面对一个

屏幕。里头走动的人和花是

光斑。嘴要对着一支

金属话筒——

 

放声,放飞。这是安全的

歌唱。歌词是现成的,歌是被

唱过的。更厚的

墙壁有隔音层。在任何

一首歌里你都可能遇见片断的自己

从一个人进入其他的人

不可能每次都能做出

正确的选择——

 

我在风雨兰和翠鸟的晨光里

犹豫于这邀请

她们说,她们说

你是候补的那个——

 

我不必用小刷子洗净

指缝里的泥了。托马斯已三次

从一座大山的心脏步入光亮

 

在拆掉的水表旁看到龙头的水花四溅

 

轻盈,我一直在找,那在跑步中

渐渐逃逸的另一个人转回

我体内。更多的我在逃出

比如那只,每一只用影子

冲向它食物的飞鸟。你知道

这只和那只,每天要吃掉一次它

自己身体的重。我知道

垂下来是为成熟果实,也许

离死亡不远。但有

 

种子的蒲公英。轻盈

我一直在找——

在卸下那袋扛到八楼的泥土的一刻,

那些花,盛放的

矮牵牛、波浪的雏菊——

推开铲锹、种皮、泥土之前。突然

在我身体里摇曳了一阵。

 

更爱

 

小湖泊里醒来的早晨波澜不惊

这会儿,小云雀已鸣叫半晌

喜鹊们也三次展翅掠过

霞光的锦绣未央,尚未腐朽——

那沁凉。不邀请,也还不会拒绝

只把经过的一切画成更深的水彩

像爱着的毕肖普把眼泪塞回眼睛

 

从左边看,会以为它更爱晨光彻透

那团云,低头瞧它似又更爱

颤抖草茎露珠的红蜻蜓

 

在紫荆花树下看云

 

如果此刻入镜的是白头鹎,

澧水便飞起。如果是

渔夫,波光便

粼粼。当自我

 

被地址质疑。便

开始谨慎地生活。每夜

收好自己的杯子。记得

入云的那次,被香樟

扶起的三次。

 

蚊子诗人

 

一种对厄运的渴望——

要记得在水下的感受。蚊子的

幼虫,孑孓,在铜钱草的水中,一伸

一屈。那不是纯粹的水,它们看起来稍许

混沌。但你要,你要那里便有

你要吞食的细菌

 

直到飞进我的血。在之前,你收拢

翅膀,那造物的喜悦,在那些

有汗味人味的地方静候

像蒲松龄在我家门口,摆他的茶摊

一个劳作归来的劳工,他

畅饮的汗水仰起的脖颈间出没着三只狐狸

 

你知道哪里有生命

你的手指足够长,可在幽暗里弹奏

那一击便中的血——

 

从那里飞出去

 

游手好闲的午后

 

突然,我就想在路边坐下来

这不是休息日,人们在匆忙着

从前走到后,或者从后走向前

或者我的面前也应该摆一摊

苹果?葡萄?一个乞讨的牌子?

或者在脖子上架一个可以发声的琴

试着和世界拉锯?

 

可我,就是什么也不想做

哪儿也不想去,就想

坐在马路牙上,一动不动

像阳光一样理直气壮

不渴,不饿,不需要爱情

像刚刚被自己的脾气发明出来

 

为恰好能穿过针眼

 

我拔掉了叶下珠、土人参和三十株

也许是七十株耳草。今晨的

露水,它们晶莹

叶下珠的珠子,跳过

耳草的小白花。但如果

你怜惜于这琐屑的美

这天性迷狂的野草

从不在意请柬,也长不成

树。但它有火焰

在它的叶腋,从石头缝里它

升起,在每一株

杂草祷告的哈巴谷

如果你的花盆足够大

琉璃苣也能欢快地做到

 

三倍于、十倍于、百倍于你的

蓝雪花、风信子、雏菊。小黄瓜也在

逼退的途中歪斜,也许还有

麦浪。你需要这些,活下去

或者也需要

拔出耳草的力量

 

但你拔不出那火焰

不能分离它,也不能向它道歉:

太茂盛的草使世界荒凉

 

确信

 

他张嘴,对我手中那枚红色小石头

像他对伸向嘴的一切

第四次,这一岁的婴儿扭身、躲闪、哭

为那块到嘴的石子

在起伏的嬉笑中消失

和随之而来备受怀疑的信仰

我想我必须接住我扔出的

这块广场

 

穿过三十七个冬天

对这世界的果实,我手中的苹果或

渺小松子的篝火

你看都不看,你张嘴就接

我想,这并非出自我

我不是照耀的阳光,也非摧毁它的风

我只是接住并有幸递出了

早已扔出的

一次心跳。这拯救

 

如同今日向晚

冬天清冷的金鞭溪

山涧素茶花抛出

叫得出名字的红嘴蓝鹊

以盲目之心,紧握内部流星的光芒

以花瓣的阴影、飞翔的翅腋

逐出时间的黑暗

 

在一切黑暗的潮湿中

 

月亮还没升起,星星它太暗了

也许它们正躲在乌云后

沉睡。乌云它更暗。可如果你

仔细看,那些树干耸立

积聚着黑。甚至更黑。并未被杀害

那些椰子树、橡胶树、吊瓜树的叶片

甚至还有一朵紫荆花

在黑暗中勾勒出它的

也还是花朵的形状。突然有一只

萤火虫飞过,它停在草坪上——

我们中的一滴

闪着光,飞行时更亮

 

如果你再停一会儿,也许能看见

它细小光芒,围起一环圆形的

七彩的虹。随它飞行,随它

转瞬即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