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2019年第2期|孙颙:蚂蚁与人(节选)
来源:《芙蓉》2019年第2期 | 孙颙:蚂蚁与人 2019年04月15日08:45
01
在夕阳的阴影中,她呆坐了很久,很久。纹丝不动,像一尊大理石雕塑。
高楼的顶层,视野无比开阔。望得到黄浦江著名的大转弯,望得到东岸正在开发的热土——标志性的建筑,东方明珠已经耸入傍晚厚积的云彩。
她坐在临窗的红木圈椅上。窗台很矮,巨大的窗户,玻璃是特制的,窗外的视线进不来,由内往外看,却清晰得很,风景一览无余。这套气派宽敞的大房,是先生的父母送给他们的结婚礼物。那时候,公公婆婆对她无比中意。夸她外表温婉秀美,脾气软中带刚,处事落落大方,言语不卑不亢。公公称她兼具小家碧玉和大家闺秀的长处。新婚前后,她对嫁入齐家,同样充溢着无限美好的遐想,举手投足,让公公婆婆感觉她发自内心的谦恭。齐家的独子,天分不高,从小多病,与世无争。有她这么一位智商高,能力强的媳妇进门,让老人们无比放心。婆婆信佛,家里虔诚地供着观音菩萨,初一和十五都吃素。婆婆认为,是观音给齐家送来好媳妇,因此,专程带她去普陀山烧香还愿,拜谢菩萨恩典。
准备婚事的当口,公公婆婆问他们想要哪里的婚房。先生无可无不可,实际是听她的。她的愿望也简单,只要求选在近外滩处,楼层高一些。幼年,她的老家在黄河路的楼堂内,那是标准的“七十二家房客”的环境,拥挤、嘈杂、肮脏,小女孩,想玩玩跳橡皮筋,也没有落脚的地方。少女时代,她内心深处的渴望,就是不远处,那些高高耸立在浊世之上的大楼,在她眼里,那就是仙境,是可以欣赏和想象的仙境。公公婆婆充分满足了她的愿望。第一回进这幢大楼,进入属于她的豪宅,她惊异得想哭。朝左望,是闻名世界的外滩湾景;向西南脚下瞧,隐约可以看到黄河路那一带矮旧的平房。最初,她允许齐同学走进自己的心房,是感到他老实可信,值得托付一生。没想到,齐家长辈如此看重她。她是懂得感恩的女孩,决心做齐家的好媳妇,帮助公婆,撑起这个做药材生意的家族。
现在,人去楼空,先生已经不知去向。拨过他的电话,想商量些遗留的事务。他始终没接,非常坚决地切断了联络。她知道,应该是公公婆婆设计了一切。先生的性格,她熟悉得犹如青菜萝卜,懦弱疲沓,随遇而安;因此,婚前婚后,大事小事,一直由她掌控。那个瘦削的几乎从不发火的男子,突然跳出她的手掌心,狠心到音讯全无,完全是他父母强行介入的缘故。
怪谁?怪自己疏忽?因为内心的不平衡,屈从了欲望而一时糊涂?
这套二百多平方米的豪宅,曾经让她那么钟爱,墙壁挂件,家具摆设,一样样渗透着她的心血,蕴藏着女孩子美丽的梦想。公婆拿来名画家绘的荷花,红绿相间,非常耀眼。不过,她喜欢淡雅高远的山水,公婆就依了她,客厅里,挂了幅宽大的山水,是上海老画家的富春江印象。此刻,她懒得开灯,室内,在黄昏残存的光照里,客厅和长长的走廊,空荡荡,阴森森,连那幅山水画,也暗淡得没有半点生气,一如她的内心。
夕阳完全沉没了。黄浦江上,笼罩着灰蒙蒙的水雾。偶然出现游轮闪烁的灯光,光圈在弥漫的雾气里晃动。东岸的高楼大厦,尚在兴建之中,多数没有亮灯,坚硬的筋骨,黑乎乎地竖在浓郁的暮色之中。江上起风了,那劲儿不小,听得到玻璃窗外气流旋转的喧闹。散乱的星星,陆续隐没到云层后面。高空的云彩,越来越黑,像是要下大雨的样子。
她的视线,在幽暗的屋子里飘飘荡荡。十几年前,西南山区,那场惊天动地的狂风暴雨,至今记忆分明。风暴似乎突然汇聚到黄浦江上,高能量聚集着,呼啸奔腾,扑面而至。
02
山间的雨,说来就来了。先是沉甸甸的黑云从山峰后爬上来,那峰峦间有限的天空被涂抹得十分阴暗,接着密麻麻的雨阵便吞没了一切,狂风卷起碎米般的雨点打在车身上,沙拉沙拉地响,淹没了引擎粗重的气息。
这是辆老得没了牙的长途汽车。车窗虽然没碎,但歪歪斜斜的难以闭紧,风和雨便从缝隙里挤进来,车身内飘散着湿漉漉的水雾。如果没有这场雨,再过半小时,“老爷”车好歹能驶入旅程的终点蚂蚁镇。现在,它却惨了,像掉进海浪的舢板,被狂风暴雨戏弄得颠簸不已。驾驶员面前的雨刷紧张地来回刮动,却徒劳无益,看不清山路,特别是看不清转弯的角度,玻璃窗外,只见水雾蒙蒙。驾驶员踩着刹车不敢轻易松开,车凭着下坡的惯性徐徐滚动,那速度,和山区时时可见的大木轮儿牛车也差不多了。
车上只剩下稀稀落落几位旅客。两个粗粗短短的山里人在骂娘,说这龟儿子雨不能晚点下嘛,想淋坏他们从山外捎回的货?
她也是车中的坐客。她的身后,是一位长者。不必回头,她始终感觉到老人深邃的目光,希望看透她内心的目光。她微微斜过眼,漠然地瞧着窗外的雨景,脸上冷冷的,没带一丝儿表情,发尖粘着一层晶亮的水滴,也懒得扬扬手儿拂去。布满水汽的玻璃,隐约反射出后座的身影。老头穿一身早已显得十分稀罕的青布长衫,明显不是在山间小道上为吃食奔波的老汉,要估准他的来历,却也难——现在还有谁穿这样的长衫呢?他双手抱在胸前,头略微前倾,像在打瞌睡。在这辆破车中,被困雨途的窘迫,唯有一前一后这两位乘客,没有显出丝毫的焦躁。
车子终于熄火了。它爬到一处低矮的小村落前,彻底停止了喘息,一声不吭,僵卧在大雨之下,像被抛弃在野外的废车厢。
壮得像头熊的驾驶员,转过身子,歪着脸,摊开双掌诉苦道:“没法子想啰,这鬼天气啊,要杀人的!到明天再说吧。各位自便,这小村子里有客栈,睡觉地方还是有的。”说罢,不待乘客们发表高见,拉开驾驶座旁的门,纵身跃进滂沱大雨里,踩着水花,噌噌噌跑去,转眼消失在坡上的木屋后面。
两个山里乘客哇哇地骂起来,说八成是驾驶员有相好的在此地,寻人家睡觉去了,把老子们撂在半途。骂归骂,手脚却麻利,将筐里的货物用油布裹严实了,开了车门掮下去,相跟着也跑向小村庄。大雨使天地过早地显得幽暗,他们的后背与肩上的大筐变成了黑乎乎的怪影。
车厢中只剩下了穿青布长衫的老人与娇小的她。老人站起来,动了动腿脚,身子还挺高的,险些儿撞着了车厢顶板。雨点正密集地打在顶棚上,像正月里送灶神的鞭炮,响得让耳朵发麻。老头眯起眼,瞅了瞅纹丝不动的她,忍不住发话道:“他们都去了,我们也该去寻客栈,这车厢中总没法过夜。”
她缓缓转过头来,清秀的脸上,那一对躲在长睫毛下的眼眸,竟然闪出一片茫然,勉强笑道:“您随便吧,我好歹都是一样。”
他们几小时前刚刚认识。县城车站里,她买票后,连票带钱包都让人扒了,正不知所措,穿青布长衫的老人伸出侠义之手,多买一张票,让姑娘上了车,所以彼此知道,两人的目标都是终点站蚂蚁镇。偏偏一场急雨,把一老一少都堵在了半路。
老人猜想,姑娘丢了钱包,不敢去住客栈,以长者关切的口吻道:“你不能独个儿在这里熬夜,不安全。随我走吧,那一点宿费,我先垫上,没关系,都是行路人,谁没个难处?”
她冷冰冰的脸上,泛起些许暖意,像是难违老人一片好心,她犹豫着,终于站起身,将一只小小的布袋儿夹在肋下,走向车门口。
狂暴的山雨肆虐着糟蹋世界,岩石滚动,从崖上往下掉,歪倒的树扑在水地里。老人带来的油布伞仅是象征地起作用,他们走进小客栈时,都湿得像融化的雪人,滴滴答答直往下淌水。
所谓客栈,是土坡上一幢黑黑的旧木屋,门窗破破歪歪,挡雨尚可,风是防不住的。木屋的骨架倒还结实,那梁比人的脑袋粗得多,正中堂屋的柱子也比姑娘的身子粗一些。它们肯定经历过无数次来袭的暴风雨,依旧安详地岿然不动,使投奔它的客人们产生安全感。
客栈里竟没有一位旅客,显然早先离开汽车的几位另有去处。女店主正候在门口,不慌不忙地道,远远望见车子抛锚,知道会有贵客驾到,连茶都沏好了。那言语,虽然不能说幸灾乐祸,也透出掩饰不住的快乐。毕竟,大雨给冷落的小店带来生意。
03
寂静的屋子里,电话铃声大作,刺耳地嘶鸣,把回忆往事的她惊醒。早上起床到现在,已过去十几个小时,好像一直没有电话进来,世界把她悄悄地忘记。她懒洋洋地走到矮柜前面,没打算去接,仅仅扫了一眼话机的液晶显示。一串数字,那是她非常熟悉的电话号码,又是这会儿她不愿意接听的对象——至少,眼前没有丝毫联络的情绪。
铃声顽强地持续了一阵,终于,在她冷漠的注视下,戛然而止。电话的那一头,是瞿老师,她高中时代的班主任,曾经是她痴心钟情的男子,准确点说,是她的初恋,暗恋。她的美好岁月,多半迷失在这场由少女时代萌发的情愫里。英俊的瞿老师,带给她的,先是女孩懵懂之梦;而后,是疯狂的欢乐和可怕的灾难,竟然是在她成为齐家少妇之后——
她和齐同学的婚姻,才过去几个年头啊!中国有句俗话,“七年之痒”,意思是婚姻到了七年以后,会有麻烦出来。他们的结合,还远远没有到七年啊!事情到底是怎么越变越糟糕?
虽然很早品尝过恋爱的波折,但她对男女之间的关系,了解并不深。长辈没有谁对她启蒙,学校里也不教这个。婚后两三年,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至少,她没有品尝到原先想象的如胶似漆的甜美,与文学作品中描绘的浓到死去活来的爱情,差距更远。她暗自怀疑,难道那些描写,都是作家瞎编出来,为了卖钱骗骗读者?
她希望一点点调教齐同学,使他们的情感生活更加丰富。一件意外的事情,却沉重地打击了她,使美好的愿望搁浅了。公婆买了去日本的来回机票,给小夫妻办好旅游签证,说让他们去玩玩,散心。那年月,出国旅游,还相当稀罕的。她兴高采烈地收拾行装,还悄悄盘算,也许,旅行的浪漫,能升华她和齐同学的情感,令寡淡的夫妇生活,变得多姿多彩。
不料,到东京的第二天,她正在研究地图,计划旅行路线,齐同学说,父母安排好了,他们得先去医院检查身体,过几天再旅游。她非常奇怪,自己好端端的,干吗要到医院检查?她想,也许是齐同学身体薄弱,所以需要找日本的医生看看。她心里为公公叹息,大药材商,认识那么多的中国名医,还非得相信日本医院?也罢,就陪齐同学检查检查,希望对他的身体有好处。
事情的演变,完全出乎她的意料。到了医院,主要是给她做检查,检查得仔细透彻,检查得她羞涩难堪,因为多为不好意思说的妇科检查项目。齐同学似乎仅仅是陪客,他在另外的诊室里,与日本医生叽里呱啦说点什么而已。日文,是齐同学读研究生时的第二外语,与日本人的交流,不会有大错。至于她,没正经学过日语,大二大三,同寝室的女生,有两个学日语,每天晨读念个不停,她耳濡目染,勉强听懂一些。医生护士的对话,让她渐渐听出名堂,原来,她做的种种检查,目的是为了给她人工授精。她大吃一惊。这样的大事,为什么不和她商量,把她骗到日本医院?
当天,回到宾馆,她和齐同学翻脸了,让他把话说清楚。齐同学见她已经知道端详,瞒不住了,才告诉她,父母见她迟迟不能怀孕,所以做这样安排。现在只是检查而已。真要进行,肯定要商量,得到她的同意才做。她无论如何没有想到,齐同学与公婆联合起来,如此欺骗她!她不顾隔墙有耳,大声对齐同学嚷道:“我没有怀孕,原因,你心里清楚,是你的原因,为什么不对老人说清楚?你像男人吗?”齐同学被她骂得张口结舌,半句话也答不上来。她呜呜地哭个不停,婚后所有的委屈,统统涌上心头。齐同学,让她失望透顶,原来,一直认为他老实巴交,在关键问题上,竟然如此待她!她听闺蜜说过,人工授精,女人吃的苦头大了,明明可以自然怀孕,她绝对不愿意去碰那瓶瓶罐罐和冷冰冰的器械。她对齐同学吼道:“我不愿意,绝对不愿意做这个!我们还年轻,身体好端端,你没有出息啊,你就不能像个男人,承担点责任吗?”齐同学惶恐地嗫嚅着,没有明确的回答,让她越来越气。
想象中的浪漫之旅,彻底伤了女孩的心。之后的很长时间,小夫妻俩,处于冷战状态。
难道,在爱恋婚姻上,她注定命运多蹇?
04
丽人命薄,她自幼失去父母,随祖父祖母度日。读中学时,她已出落得如亭亭玉立的荷花。那岁月,女孩子没法打扮,但是,任她穿何等普通的衣衫,走在街上,仍招得行人忍不住多看她几眼;偶然穿一条素净的布裙,她身边的世界便春光无限,女伴们簇拥着她跳跃在校园里,如花团锦簇,既觉得沾了光,又不免有些儿妒忌。她亭亭玉立,非常自尊,对男孩们有意无意的搭讪,冷冰冰地不理不睬。于是,受到冷落的男孩子们暗地里叫她“冰雪公主”,与“白雪公主”一字之差,喻示她虽然美丽,却并不可爱。其实,嘴上无毛的男孩们,如何会懂少女的内心?她的心灵深处,柔和极了,渴望着温情滋润。她记不得父慈母爱,虽然是祖父祖母的掌上明珠,到底年龄上差得大了,难以得到更为丰富的情感。有很长一段时间,她默默地喜欢年轻的班主任,并且觉得瞿老师的目光也很敏感,常追随着她日渐成熟的身体。在连续难熬的失眠之夜后,她做了一个十分勇敢的决定,交作文本时,她夹入一张纸条,上面抄着几行并非十分含蓄的话:“十岁之差,难道是没法跨越的鸿沟?哦,我多么希望有一道彩虹般的桥梁……”她细心地算过,她只比班主任小十岁。班主任能力超群,教自然课,还兼着语文老师,他批阅作文时,当然能读懂这张条子。第二天,一夜未能安睡的她,走进教室,忐忑不安,垂下眼帘,小心翼翼偷看班主任的脸色,发现瞿老师神情严峻,瞧也不瞧她,冷冷地转过了头。她的心,猛然掉进了冰窟窿里。睡不着的半夜,她设想着早上见面的场景,她渴望,老师对她投来甜美的微笑,甚至对她做个意味深长的鬼脸。情况与她设想的截然相反。她先是失望、绝望,继而又开始恐惧,心里哆嗦。她不知道,班主任会如何发落她,将纸条交给校方?当着全班同学训斥她?无论什么方式,均足以把她打落进地狱。她害怕得连午饭也吃不下,六神无主地猜测,那张小纸条将带给她什么厄运。
这时候,她的班长——一个受全班学生爱戴的成熟的小伙子,伸出了侠义之手。放学后,班长拦住她,把小纸条递回她手中,冷静地叮嘱她:“撕了吧,除了班主任和我,谁也不知道。”她羞得满脸通红,晶莹的泪珠立时可怜巴巴地滚出眼眶。班长温和地劝慰她,努力让她平静下来。班长告诉她说,班主任找他商量此事,他认为绝对不能扩散影响,他们班是全校的先进班级,何苦让人看笑话?他将此事包揽下来,由他负责对她进行教育。也许为了免得自己难堪,班主任同意了班长的方案。班长坦然地和她谈着话,青春的气息,随着他的嗓音,缭绕在她的耳畔,一种难以抵御的温情,悄然包围住她。她感激而怯怯地望着他刚刚冒出短须的下巴,那方正的轮廓,勾画出小伙子的成熟,她的心猛烈颤动了,脸颊也兀自泛红——这是危险的讯号,刚脱离沼泽,只怕又陷进了泥潭。
这一次,结果更惨。两个十七八岁的孩子,全迷失在情感的漩涡里。聪明过人的班长,初次品尝青春热恋,情不自禁,也丧失了理智,变得昏头昏脑。他们之间的眉目传情,哪里能躲过全班众多警觉的目光?当事者毫不察觉,旁人早就在身后窃窃私语了。那天,放学后,等同学们都离校回家,躲藏在体育馆里的他们,溜回了空荡荡的教室。天暗下来,初冬的暮色浓得像雾霾,教室内的课桌椅早已躲入幽暗之中,看不分明。她放心地依偎在他热乎乎的胸膛前,说着没完没了的情话。班长不无醋意地询问,怎么会钟情于大她十岁的老师。她用巴掌封住对方的嘴,阻止班长愚蠢的发问。对于自己初次萌发的美好情感,在可怜地受挫之后,她心有不甘,下意识,恋恋不舍地保护着。她抓起班长的右手,一根根地数他的手指头,嘴里念叨着:“你小心眼,小心眼。”当班长坚持不依不饶地追问下去,她只能用一连串狂风暴雨般的热吻,封住对方的双唇。悠长的热吻,让他俩无比舒适,放松了警惕情绪,不再竖起耳朵倾听四周的动静。她用柔软的双唇,在他刚刚长出胡子的下巴上磨蹭不已……
突然,天花板下的四根日光灯管齐放光明,立刻扫荡了室内的黑暗,将一切暴露在光明之下。她惊叫着从他怀里跳开,但已无济于事,事情瞬间变得无法挽回。这是班主任布置的一次成功的伏击,班主任与另两名班委粉碎了他们甜蜜的青春幽会……以后的事情,谁都可以猜得出,没完没了的检讨、批判、教育,并鼓励他们互相揭发,最后,当此事终于渐渐平息下去时,他们不但变得身心憔悴,而且彼此仇视,为对方把曾经美好的秘密公之于世而愤怒。班主任如愿地把这对小情人改变为敌对的双方……
鲜花未及开放,已经遭受风暴袭击,花瓣撒落一地。瞿老师,她曾经无比倾慕的男子,竟然用这样卑劣的手段,摧毁了她的少女之梦。她恨他,更为自己失败的爱恋伤心万分。在无数个失眠的深夜,她咬牙切齿地想象,如何向伤害她的男人复仇。但是,十几年之后,当她已然嫁入富有的齐家,成为令人羡慕的豪门少妇,她为什么又昏头昏脑地接纳了这个男人,与他坠入荒唐的情欲?难道说,瞿老师注定是她命中的灾星?他们之间有前世的恩怨爱仇?
05
她的生命,被两个男子搅得乱七八糟,一个是瞿老师,另一个就是班长。因为从两个男人身上品尝到的滋味,她总结出教训,一定不能被爱情的色彩搅昏脑袋,出事情,最倒霉的是女孩。选择男友,特别是谈婚论嫁,第一注重的,是对方的人品,首选,老实可靠的男孩。她按照这样的标准,选择了齐同学。阴差阳错,生活怎么又和她开了个冷酷的玩笑?
人生,一步走错,步步被动。
上山下乡的潮流,把她和同学们抛到了山区。起初,只有班长是在蚂蚁镇,后来,知青点归并,她迁来了,也有人说,是她有意争取来此地的。她笑笑,不做任何解释。她小心翼翼地试探,明显想修复早就破碎的感情。班长轻蔑地拒绝了她,他顽固地认为,他的锦绣前程,毁在了她的手上,她是扫帚星。姑娘好心好意,烧了鱼汤端到男生房间去,他瞧也不瞧一眼,跑出屋子无影无踪,喷香的鱼汤,便宜了同屋的两个男生。她算准时间,在山路上拦住班长,想与他说几句心里话。小伙子用肩膀撞开她的身子,无情地撒手就走,还朝地上“呸”地吐了一口唾沫。几次三番的打击,让姑娘的心渐渐冷却。那曾经使人难眠的希冀与情丝,被蚂蚁镇的山风刮得无影无踪。奇怪的是,姑娘不想离开伤心之地,也不愿告别山区回大上海。当上山下乡的大潮回落,知青们纷纷顺着来路重返城市,她却表示扎根山区矢志不渝。县里领导听说后,大为赞赏,作为标杆树起来,先把她提为妇联主任,后来又提了副镇长,在蚂蚁镇,她成了个人物。倒霉的,却是班长。她不走,也不让他走,招工、上学,都卡住;他想办病退,她在申请表上批了一行字:“他身体结实,从无大病。”他气得暴跳如雷亦无用处,这里是天高皇帝远,一个副镇长的控制,比如来的大手还难跳出去。据同伴传说,他也硬着头皮,低声下气求过这位老同学,她毫不通融。女人的心,一旦铁了,便坚不可破。眼见得上天入地无门,班长便想撞个鱼死网破,豁出来和她斗气,趁她回上海奔祖母丧之际,闪电般地和副县长的千金定了百年之好,并马不停蹄地办妥一切手续,从蚂蚁镇调往县城机关。等她从上海回到本县,生米已煮成熟饭,再也无计可施。其实,从上海返回蚂蚁镇的半路上,她内心的固执已经松动,打算与班长敞开心扉谈谈。听到突然的变故,顿时如五雷轰顶,不由失魂落魄。正是处于这样糟糕的心境中,神不守舍,在县城汽车站,连钱包也被小偷捞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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