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流与互鉴,让我们更深刻地理解传统与现实 中日作家恳谈会在京举行
来源:中国作家网 | 王杨 2019年04月23日08:17
在中国现代文学馆,有三株日本著名作家井上靖送给冰心先生的樱花,就种植在冰心的塑像旁边,代表了中日作家的文学友谊。在樱花刚刚盛放过的春日,4月21日,由中国作家协会外联部主办、北京师范大学国际写作中心协办的中日作家恳谈会在中国现代文学馆举行。中国作协主席铁凝出席恳谈会。中国作协副主席、作家莫言和日本作家平野启一郎在开幕式上致辞。中国作协书记处书记、作家鲁敏主持开幕式。
中国作协主席铁凝出席恳谈会
恳谈会上,中国作家余华、李洱、鲁敏、阿乙、张楚、张悦然、马小淘、丁鹏与日本作家中村文则、柴崎友香、上田岳弘、泷口悠生、文月悠光等围绕“传统与现代”、“现实与文学”两个话题展开交流。
莫言致辞
莫言在致辞中讲述了在日本观看颜真卿大展、日本传统歌舞伎表演和宝塚歌舞剧的经过。他发现,日本歌舞伎表演和宝塚歌舞剧一个是传统,一个是现代,二者在表演形式等方面形成鲜明对比,但又都拥有广泛的观众基础,这种并存值得研究。莫言还比较了歌舞伎表演与中国京剧在艺术表达方式上的异同,以此说明本国与外国、传统与现代、现实与文学这些看似对立的概念之间都是相互融合、互相借鉴的。莫言说,在日本,能够感受到日本文化中处处充满了中国文化的元素,不可否认,日本文化以中国文化为源头,但在很多方面又有自己的发明创造,并反过来影响了中国文化。他说,传统像一颗种子,和本民族的土壤结合起来,就能生长出繁茂的大树和鲜花。
平野启一郎致辞
今年,日本将启用新年号“令和”,这是从日本古籍《万叶集》中选择确定的。平野启一郎说,新年号的确定,让很多日本的年轻人开始关注古典文学,包括莫言提到的颜真卿大展,也有很多日本的年轻人前往观看。平野启一郎认为,语言是有着古老传统的,用语言来工作的作家不能脱离传统。他同时也谈到现实和文学的关系。在北京的街头,看到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平野说他总会想起建造高楼的工人,想象是什么样的工人建成了大楼,他们为什么来到北京工作,他们每个人的命运和故事如何。平野说,中国很多当代作家把这些人的生活和命运写成小说,受到这些作品的影响,他到了北京就会引发这样的联想。在日本,也有人提到“文学无用论”,但平野启一郎认为,与有没有用相比,作家在思考什么和怎样感受才是最重要的,尤其是在汉字文化圈中,对于现实与文学关系的思考和写作具有很重要的意义。
现代是传统自我革新的手段
中国文学界、思想界关于传统与现代的讨论贯穿了新文学百年历程。有一段时间,人们喜欢把现代放在传统的对立面,在余华看来,这是一种误解。余华认为现代就是当传统需要自我革新的时候会出现的某种活动,这种活动通常都是困难的,而一段时间之后,现代也会变成传统的一部分。“传统永远是在自我革新的,而它自我革新的手段就是现代。传统与现代不是对立的关系,而是自我成长的关系。”对此,作家李洱回应说,面对传统,作家必须保持警觉,而现代就是警觉的代名词。
中日作家围绕传统与现代的话题展开讨论
余华还谈到了自己创作的传统,20岁时读到川端康成的《伊豆的舞女》令余华感到震撼,他从川端康成的作品中学到了如何描写细部,但时间长了,余华发现自己越写越没有自我,“我陷入了川端康成的陷阱,就在我大喊救命时,是卡夫卡一把把我拉了上来。卡夫卡教会了我写作是自由的”。在去日本为《兄弟》做宣传时,余华对记者提到川端康成是自己写作的老师。有日本记者觉得余华小说风格与川端康成的完全不同,想不通。余华说:“一个作家对另外一个作家产生影响,就像阳光对树木产生影响一样。但树木受到阳光的照射后,是以树木的方式在成长,而不是以阳光的方式在成长。”
张悦然引用莎士比亚戏剧《暴风雨》中的一句话“凡是过往,皆为序章”来说明传统与现代这一命题。她认为传统是个人化的,作家创作时所面对的传统是一个将无数源头融合的整体性的传统,它可以来自另一个国度,也可以来自作家的同代人:鲁迅可以成为大江健三郎的传统,川端康成也可以成为余华的传统。作家的每次创作都可以看做是一次与传统的对话。阿乙认为,中国文学最近一次传统和现代的斗争发生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先锋文学。先锋文学代表了一种极为开放的心态和学习精神,在叙事和语言上给中国小说带来了新意,直接影响了下一代作家的写作。过去,先锋文学是新的代表,但现在看来则开创了一种新的传统。阿乙说,目前中国当代文学还没有出现又一次令人激动的文学革新和集体性的自我命名,这也许还需要时间。
日本作家中村文则在回顾传统的影响时说,杜甫的《春望》“国破山河在”一句,令他想到托尔斯泰《战争与和平》中描绘的“国家动乱不安但山河依旧”的小说场景,几千年前的杜甫以更简短准确的形式表达出来,令人感受到汉字的博大精深、魅力无限。日本也有短歌、俳句等形式,可能是受中日传统文化的影响,中村文则自己也很想通过简短的语言创作富含深意的作品,“这样读小说就像兜风一样,使读者畅快淋漓、情绪高涨,同时可以委婉表达出更深刻的内涵”。他认为,传统以各种各样的形式影响着后代文学,同时也不断孕育新生,这正是传统文学之伟大。马小淘也认为传统意味着孕育和衍生,我们正在经历的现代很快也会粘连在传统之上。所以,秉承从传统而来的、人类幽微的洞察力、蓬勃的创造力和无边的想象力,怀着对未知的好奇和探索,去书写亲历的现实、属于自己独特而细微的认识和感知,才是最好的完成传统和现代的链接,在这个过程中,面对广阔世界,作家不仅要有凝视的力量,也要有不被裹挟的定力。
文学将我们与他人的现实相连
关于现实与文学,中日作家讨论了文学对于现实的反映、现实与作者的关系以及文学表达现实的方式方法等相关话题。
中日作家探讨“现实与文学”
鲁敏关注到了“非虚构”的现实与虚构的小说之间的关系,认为虚构对现实是一种折射和对话,也是一种观照和衬托,这种观照方式,有时很直接地以非虚构的元素来体现。这种非虚构有时是小说的真实背景,有时是推动故事的内在叙事动力,也可能只是一些结构性的镶嵌。鲁敏说,虚构与非虚构有一种很深的互动,有时外部现实对某一强音的反复变奏会与作家内心节奏形成共振;有时陌生人身上的某种精神痛楚像是时代产生的裂缝,在作家心中产生化学反应,引发创作欲望。“现实是重要的解救和推动力量,会有效帮助我们抵达写作的彼岸。”日本作家柴崎友香认为,将现实、幻想以及别人的故事,用自己的话讲出来,以某人的口吻重述某个故事,这就是文学——“那些想要向世界传达的东西、遥远过去的故事、一个不同于自己的世界、一成不变的事物、通过语言用一种鲜活的触感创作出另一片天地”。柴崎友香说,波兰诗人辛波斯卡在《现实》一诗中写:“现实仅仅意味着现实/但是其本身却是更大的谜团”,但尽管如此,文学仍然希望将难以捕捉的现实与我们或是将我们的现实与他人的现实紧紧联系起来。
无论是虚构还是非虚构,文学都表达着对于时代的认知,而书写现实的方式也是作家们永远都在讨论的话题。作家张楚承认,“书写现实生活时,现实主义是最可靠的主义”,但他也知道,现实主义不光是巴尔扎克的现实主义,还是亨利•詹姆斯的心理现实主义、安德烈•布勒东的超现实主义和马尔克斯的魔幻现实主义。小说家的创作不能只靠以现实来象征现实,现实主义“不单是对外部世界的还原和构建,更是作家内心真正的风暴。现实主义是复杂的现实主义,而不是一元的、机械的人物与故事”。写作科幻小说的日本作家上田弘岳曾在某部作品中写到未来利用“太阳”的炼金术使人类灭绝,被日本媒体认为是描写虚无、脱离现实的作家。他说虽然作品构思带有科幻色彩,但只是自己撇开现实偏见,想寻求一种方式表达出能够被人认同的思想。上田岳弘说,能够让人“从非现实的事物中感受现实”,才是文学妙处的体现。
日本诗人文月悠光与中国诗人丁鹏同为“90后”。面对日本文坛对于作品“有真实性”、“符合现实”的表扬性评价,文月悠光不禁发问:“文学应该直面现实吗?”她认为,我们所看到的现实,有什么被抹去了,也有什么被留下了。小时候,她将文学看作对残酷现实的逃避,是一种穿越“现实”抵达“真实”的东西。而2011年东日本大地震后,她一直在思考文学创作者能够做些什么,一度难以写作。现在,她不太赞同用文学对“现实”的影响力去衡量它的价值,认为文学不是直接告诉人办法和答案,也正因为如此,文学才展示出一种只有文学才能做到的面对“现实”、与之抗争的方法。丁鹏认为,诗人、作家不同于科学家,不是用科技,而是通过变形、夸张,运用想象力和创造力,抵达科技所无法抵达的世界。作者无法完全忠实地摹写现实,一部现实主义作品也有超脱和虚构的部分,而这恰是作品的灵魂和精华所在,作者以此返照现实,进而抵达更本质的现实;作者以此反观人性,进而擦亮人性的光辉。
铁凝(中)、李锦琦(左一)、阿乙(左二)与日本作家中村文则(右二)、上田岳弘(右一)在会议间隙交流
与会作家合影
(摄影:尹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