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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刊》2018年10月下半月刊|诗旅一带一路•乐陵诗歌小辑

来源:《诗刊》2018年10月下半月刊 | 林莽 大解 等  2019年04月26日09:02

写给一棵枣树

林 莽

有一种传承是无形的

地下的根脉无声地延伸

一个新的生命

在另外的时空里长大成树

在北方的大地上

它们隐忍冰雪与寒风

以倔强如铁的虬枝

期待三月的暖风

在桃李缤纷后的颓败中

闪动星星点点的嫩芽

继而绽开点点如星的枣花

八月 如血的点点猩红

点缀在苍绿的果园

一棵知秋的树

献上生命的结晶

便最早落下它小小的叶子

历尽风雨的粗粝的枝干

埋首于寒冬与风雪

而潜在的生命

在地下涌动 延伸

在最残酷的月份积攒起再生的力量

是的 我是在写一棵枣树

也是写给一些如枣树一样的人

 

枣园记

大 解

枣园的绿色里,夹杂着密集的红。

黄昏降临以前,西天泛起了大片的红晕。

我对红色过于敏感,甚至

有点偏爱症。红色是甜的。

绿色是酸的。黑色的苦让人无法接受。

而夜晚偏偏是黑色。

而且广大无边,仿佛吃不尽的苦。

好在此刻尚早,离夜幕至少也有一百里。

我有充裕的时间,

在枣园里磨蹭、散步,

甚至给远方一个无聊至极的人,

打一个长篇电话,慢吞吞地讲述,

在三十万亩枣林里散步,感觉那叫爽。

尤其是晚风已经来到树梢,

微微泛红的小枣,有点晃动,

有点激动,还有一点点呆萌。

微笑我就不说了,我一直在微笑。

我一直拿着手机,拍照、发出,

传递给她。

你们不知道她是谁。

我不说,你们永远也别想知道。

当我隐身在林子深处,

没人能够找到我。

你们只能看见,火烧云从我上方飞过,

没有声音,像忍不住的甜,覆盖了北方,

像我心里的人,已经醉了,

还没有进入最深的爱情。

 

铁打的树干流水的枣

轩辕轼轲

乐陵百枣园的枣树

有的已经上千年

从古代它们

就在这儿

安营扎寨

把青涩的小枣

训练成鲜红的果实

然后开赴进

唐宋元明清人的牙关

我们来时

这些新兵蛋子

正在烈日下嬉闹

其中有一枚

像浓荫

溅出的水珠

跳进我胃里

 

乐陵的枣树

尤克利

来乐陵之前,我一直以为

只有我甘愿在自己心爱的土地上受难受苦

忍耐岁月的蚀刻,只有我的身板

低于丘陵,低于市场,低于尘埃,低于

夜幕中的萤火

来乐陵之后,在三十万亩枣林中

我震撼地看到了

无数棵伤痕累累的枣树

粗粝的筋骨大同小异,分不清彼此

这是怎样的一种修行啊

来不及疯长,就被劈头盖脸地挂满果实

浑身结满枷,又被无端地揭去

腿脚不敢离开乡土半步

却还要行色匆匆地奔走在星辰中

当我置身于三十万亩枣林中

才觉得人类和这些枣树的坎坷,是命中注定

才觉得严父慈母

是世间最好的饲育宝典

修正了枝条

去掉了杂芜,灌溉以粗糙的养分

得以人间正道的沧桑

来乐陵,总有人把自己变成一棵枣树

跟众多果实稠密的枣树一起认祖归宗

那久远的脉息,久违的亲近

让人心跳陡然加速

原来只有热爱生活的人,才配

在这片土地上生活,只有年年含辛茹苦

将全部蜜糖举过头顶的枣树

才是乐陵最酷的代言

 

乐陵,或曰金丝小枣

王夫刚

在乐陵,枣林是最常见的绿色建筑

超过三十万亩的实景舞台

三千八百多株千年以上的枣树

是枣林里的演技派明星

栉风沐雨:黄河逼退大海

诞生了鲁西北冲积平原

贾思勰写下《齐民要术》

表扬了乐陵金丝小枣——这可不是饭局调情

微信点赞——贾氏给出的理由

丰肌细核,膏多肥美

连林科院的专家们都叹为观止

是乐陵选择了金丝小枣

还是金丝小枣钟情乐陵

这是一个问题但似乎并不需要答案

三千年来,人是怎么活的

枣树就是怎么过来的

无所谓沧海桑田,无所谓

未雨绸缪——就像此刻

诗人走过专为观赏而修建的高空栈道

连连赞叹,枣林却无动于衷

他们在最热时来到乐陵

最大的遗憾是,掰开尚未成熟的金丝小枣

金丝拒不呈现,而这并非

乐陵之错或者金丝小枣的失误

 

父亲的田野

李玉胜

父亲的田野上

生长着父亲的庄稼

我也是其中茁壮的一棵

烈日下

父亲挥汗如雨

精心侍弄他的田野

呵护他的庄稼

油绿和丰硕是他的骄傲

而我,是他最殷切的期待

秋天,父亲荷锄蹲于田头

点燃一枝烟

点燃的,还有一个金黄的梦

田野里一片芬芳

父亲满怀喜悦开始他的收获

 

枣林漫记

陈 亮

这些枣树,有的三千岁、两千岁

有的一千岁,有的几百岁

均铜胳膊铁腿

均枣子累累满枝

丝毫不显倦怠和老态

它们硬朗、健硕、澄明地看着

我们这些几十岁的人

——有的满脸刀砍斧凿

有的身怀暗疾多年

开花和结果

已经是好多年前的事情了

在乐陵,在这浩瀚的枣林间

我惊奇地发现

有的枣像磨盘,有的像茶壶

有的像龙须,像辣椒

有的像柿饼,像柿蒂

有的像丑八怪——

民间很多风物都能在这里

找到它们的象形

在乐陵,我第一次知道

原来人间的甜,也是有形状的

可我,找不到像我的那颗枣子

枣农说,每年春天枣树开花时

就要环绕树身割一次

这样可以不让窜上树头的营养回流下来

从而使枣子丰满

甜度增强,产量大增

每一棵枣树都有无数环绕的伤痕

年岁越大的枣树伤痕越多

——人间的甜

总是这样难得,这样惊心动魄

实际上,我们身上也有不少伤痕

到底有多少条

我们说不清楚

先人说:“伤口能孵出罗汉”

可我们,大多成不了罗汉

我们龇牙咧嘴地

在人间喊疼,奔走,倾吐苦水

孩子一样寻找甘甜

而我们自己的甜,却秘不示人——

 

时间差

臧海英

 

杨安镇调味品博物馆墙上的四只钟表

分别显示着北京时间、伦敦时间、巴黎时间和纽约时间

我愣了一下

不知该认领哪个时间

四个方向拉扯我

一条河流的两个命名;同一事物的一面

与另一面;从此到彼……

到底有着怎样的距离

和时间差

走出博物馆时,天空朗阔

人们在讨论,两种辣味之间的细微差别

没有人注意

我的时间

已偏离他们的时间

 

偏 爱

董 玮

在枣乡乐陵,我曾客居六年

见证过枣花如米,也见证过

大红大紫的枣子

挂满枝头。入枣园,并不避嫌

我偏爱那些生有虫子眼儿的小果实

它们最先熟透。水果里的虫子

干净。奶奶和娘都说过

我笃信不疑

用两根手指小心地捏住一枚生虫的枣子

啃噬,一样会舌根生津

我从不咬破。有必要的隔阂

让我和虫子

在界线的两边,独享其乐

 

一棵枣树

苑希磊

老房子里什么都没了

除了一棵枣树无法移动的根须。

我们搬到别处二十年

它的枝干时常伸到梦里来

梦里的我啊,还是调皮,从枝干上摘枣子

虽然梦里不知啥滋味,但心里甜。

故土的植物都是有灵性的。

想你时,它不动声色。只有秋风

才会拆穿它的心思。一树火红的枣子

都因思念而红的锃亮,饱满。

可是这么多年过去,谁又采摘过它

为你而熟透的琼浆?

后来,房子因年久失修倒在了时光中

老房子,就成了一个概念。

我的童年也成了概念里不可还原的部分。

如今母亲头发花白,也会提起

我们在老房子里的一些往事,讲着讲着

就陷入长久的沉默。

在万亩枣园,我见到太多枣树,可没有一株

像故乡院子里的那棵酸枣树。像它那样

二十年了,还伸到我的梦里

接我回家。

 

乐陵短章

李春英

同样的小枣树

在老家院子里,也有一棵

春天开花,秋天结果

小枣去过的地方比我多

无论在哪里

一眼就能被我认出

就像一枚游子,辨认来自故乡的

另一枚游子

“三伏不热,五谷不结”

30万亩枣林形成的氤氲气息

让每一棵枣树都努力伸展虬枝

每一粒小枣都拼命灌浆

千百年来

它们懂得不浪费一丝光阴

环剥是一种技艺

树干被剥去一圈皮

养分就不会在结果时节回流到树根

如果学会这种疼痛技艺

我的尘世之爱

就不会一而再,用错地方

环剥带来的痛感

正通过树干向我周身传递

一枚精心制作的蜜枣

又在瞬间把我席卷

原来疼痛,有时也可以忽略不计

 

枣树林

灯 灯

这一望无际的枣树林,我该

称它们什么

这些跳动的红,执著的红

我该称它们

什么

正是八月

蝉声热烈,池塘中

莲藕带着淤泥诉说生平

我所看见的枣树

一棵连着一棵

只有红才配得上这片绿林

红的是心脏,绿的是

清凉的人间

只有红,才使我一次又一次

从一棵枣树

看见另一棵:红得坚韧,无悔

亲密无间

红得你和我

——由红转红。小于红。

接近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