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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2019年第2期|荆歌:诗巷(节选)

来源:《江南》2019年第2期 | 荆歌  2019年05月08日09:01

这部作品以孩子的叙述视角,书写江南小镇一条老巷里几个孩子和他们的父母师长的人生故事,以及这条小巷里的日常生活。作者在这个小说里,寄托着具有中国传统特征的生活理想和美学理想,并深沉而不动声色地传达对中国传统文化的阐释和理解,内容涉及书法、绘画、微雕、园林、饮食文化等等。小说笔调纯美舒缓,情感真挚饱满,洋溢着浓厚的南方气息,极具江南的地域特色。

学书法

诗巷里的书法家陶老师,一共有三个学生,两个是住在诗巷里的,易凡,还有科科——科科才上一年级,大家都叫他小蝌蚪。另外一个范静静,不住在诗巷,她家在北栅头,离诗巷有点远。每次都是范静静的爸爸骑电动车送她来诗巷,电动车停在诗巷口,然后他们父女俩走进来。巷子很窄,父女俩一前一后地走,走到陶老师家门口,范静静按门铃,她爸爸就走了。

范爸爸有时候回家,过两个小时再来接女儿。有时候,他就在巷子口的石条凳上坐下来,抽烟,看别人钓鱼。或者就是和孟爷爷聊天。

颜文军家也在诗巷,住得离陶老师最近。但他不学书法,可能是因为他的右手有毛病吧。

他生下来的时候,右手大拇指就比别人短,短得就好像没有一样。其实没有大拇指,并不影响他写字,作业本上的字,他都是写得工工整整的。老师曾经在班上表扬他,说颜文军同学虽然手有残疾,但是,他身残志坚,认真完成作业,他的字写得比正常人还要好!

老师在班上这么说,颜文军感到很尴尬,他自卑地握紧自己的拳头,把那个短得几乎没有的大拇指包裹起来。他脸涨得通红,脑袋埋得低低的。他知道,所有的同学,都在看他,他们都想看他这根与众不同的手指。

下课的时候,同学大李走过来,拉住颜文军的手,想把他的手掰开。颜文军紧紧地捏着拳头,不让自己的拇指露出来。但是大李力气大,他一定要把颜文军的手掰开,颜文军仿佛听到了自己的手指关节发出了咯咯的声响。他感觉,自己的手指,都要被大李掰断了。

他实在忍不住了,用脑袋一顶,顶到了大李的嘴。只听得咯嘣一声,大李的嘴里就流出血来了。

大李吐了几口血水,用脚研磨地上的血水。是的,他也和颜文军一样,以为磕掉了一颗牙齿,他在找他的牙齿呢。

其实他的牙齿没有被颜文军撞掉,他只是自己的上下牙齿磕碰了一下,发出了咯嘣的声音。

老师没有主持正义,反而批评了颜文军,老师说:“同学之间应该团结友爱,怎么能用头撞人呢?你把别人的嘴都撞破了,出血了,牙齿都差一点撞掉了,你自己说说,这是什么行为?”

颜文军说:“他掰我手指!”

老师说:“你可以不让他掰呀!”

颜文军说:“他一定要掰!”

老师说:“那你应该告诉老师,让老师来解决,而不是动武!”

颜文军不知道说什么好,他只是感到郁闷,心里恨恨的。他真想再顶一下大李,顶得比刚才更重,把他的牙齿真的撞下一颗来。

但他不敢,他知道自己打不过大李,大李是班上的霸王,谁也不敢惹他的,他被撞得嘴里流血,颜文军已经算得上是一位英雄了。

从此颜文军做作业,字迹都是潦草的,他不想写得好,不想被老师表扬。他甚至故意要让老师生气。

易凡和颜文军是好朋友,易凡说:“颜文军,你为什么不跟陶老师学书法?”

颜文军说:“我不喜欢写字,我不想把字写好。再说,我也不会拿毛笔。”

易凡说:“不会就学呀,陶老师会教呀。”

颜文军说:“我的手——”

易凡说:“你可以用左手呀!”

颜文军说:“我不会用左手的,我左手拿筷子都拿不牢的。”

后来易凡问陶老师:“可以用左手写书法吗?”

陶老师说:“为什么要用左手写?你是左撇子吗?”

易凡说:“我不是。”

陶老师说:“你右手好好的,为什么要用左手?”

易凡说:“我想叫颜文军也来学书法。”

陶老师说:“那就让他来好了。”

易凡说:“他右手没有大拇指。”

陶老师说:“真的吗?是我隔壁老颜家的儿子吗?怎么会的呢?”

易凡说:“他生下来就是这样。”

陶老师说:“那倒是可以用左手写。”

陶老师说,苏州有名的书法家费新我,他原来是用右手写的,后来右手坏了,就改用左手。他用左手写字以后,反倒出名了,成为了有名的书法家,自成一家。

“真的吗?”易凡很兴奋。

陶老师在书橱里找出一本字帖,递给易凡说:“你看,这就是费新我写的,你看他的落款,都是‘新我左笔’,这些字,他都是用左手写的。”

易凡看着费新我的字,觉得每个字都很特别,都是很倔强的样子,但是很好看。

易凡就对颜文军说:“有一个书法家,他就是用左手写毛笔字的,他的名字叫费新我,他的字很值钱的。”

但是颜文军说:“写字画图我都不喜欢,我以后想当老板。”

好朋友

在诗巷,颜文军和易凡两个是最要好的,他们虽然不在同一个年级,但都上笠泽小学,颜文军六年级,易凡五年级。

颜爸爸喜欢打麻将,他家里,经常聚着一些打麻将的人,有诗巷里的,也有外面的。他们稀里哗啦地搓麻将,还赌钱。

去年,警察突然冲进他们家里,把桌子上的钱全没收了,还把颜爸爸他们叫到派出所教育了一通。所以后来他们打麻将的时候,就不把钱放在桌子上了,而是用一张纸,将输赢记下来,等麻将打完,再算钱结账。

有一天,颜文军对易凡说:“是你爸爸打电话举报的,否则警察不会到我们家里来。”

易凡不相信爸爸会这么做,他说:“怎么知道是我爸爸打电话给警察的呢?”

颜文军说:“我也不知道,我爸爸就是这么说的。”

“你们家隔壁就是陶老师家,不会是陶老师吗?”易凡说。

颜文军说:“我爸说了,是你爸!”

易凡再去颜文军家玩,发现颜爸爸看到他理都不理。他是在认真打麻将,还是故意不理人?易凡有点心虚,他想,颜爸爸一定因为恨他爸爸,因此连他也一起恨了。

“爸爸,是你打电话给警察,举报了颜爸爸吧?”易凡问爸爸。

爸爸说:“不是我,虽然我很烦他们打麻将,但我没给警察打过电话。”

爸爸这么说,易凡是相信的,因为他知道爸爸不会骗他。

不久之后的一个夜里,易凡爸爸在诗巷口,被两个戴口罩的人狠打了一顿。他们走上来,什么话也不说,拔出拳头就打,几下就把易凡爸爸打倒在地,还踢了他两脚。

两个戴口罩的人,就像鬼一样,突然降临,又飘然而去。如果不是易凡爸爸脸被打肿,身上有多处瘀青,真要以为他只是做梦呢!

易凡爸爸报了警,但是,警察也查不出是谁打了他。好在只是受了皮肉伤,没有打到什么要害,没有骨折,也没有伤到内脏。

易凡爸爸说:“一定是老颜干的,一定是他,他这是雇凶报复!”

但是警察说:“你有证据吗?这种事,不能靠猜,要有证据!”

易爸爸说:“证据要你们去查呀,我在巷子口被人打了,谁打的?你们查不出来,你们当警察是干什么的呀?”

警察说:“你好好想想,你有没有冤家?什么人跟你有仇?”

易爸爸说:“我不是跟你们说了吗,是老颜,他就住在这条巷子里!”

警察说:“你们有什么仇?”

易爸爸说:“就是你们到他家抓赌,他认为是我举报的,你们为什么不告诉他,不是我?”

警察说:“我们不会透露举报人的。”

“那他凭什么认为是我?”易爸爸气得喊叫起来。

警察说:“你冷静点,是谁行凶,我们还会继续查,在查明凶手到底是谁之前,你也不能乱猜测,你凭什么认为一定就是老颜?”

爸爸虽然没说什么,妈妈却规定,不准易凡再到颜文军家去,当然,也不允许颜文军到易凡家里来。

“又不是颜文军!”易凡说。

妈妈说:“近墨者黑,这样家庭的孩子,还是不要跟他在一起好。”

易凡说:“不一定是他爸爸吧,即使真的是他爸爸,又不是他!”

“你要再跟他玩,我打断你的腿!”妈妈咬着牙说。

爸爸对妈妈说:“好好跟孩子说话,不要动不动就说打断腿什么的。”

妈妈的脾气就是这样,动起怒来,就像一头狮子。而爸爸是很少骂易凡的,从来不打他。易凡从未看到过爸爸发脾气,爸爸就像个好好先生,每当妈妈对他发脾气的时候,也总是笑眯眯的,有时候轻声解释几句,有时则不说话。

妈妈说:“反正颜家就是我们的冤家,易凡你给我听好了,就是不许你去颜家玩,也不准颜文军到我们家来!”

于是颜文军到易凡家来,就在门外先吹两声口哨。易凡听到口哨,如果爸妈在家,他就不作声。颜文军如果听到易凡拍手的声音,就知道只有易凡在家,他就推门进去。

颜文军的口哨吹得很好,又响又好听,易凡非常羡慕,但他就是吹不响。

易凡说:“你为什么吹得那么响?”

颜文军说:“要多练才会吹得响。”

易凡说:“可能是你的嘴和我的嘴不一样。”

颜文军说:“我以前也吹不响的,吹着吹着,突然就响了。”

妈妈听到易凡吹口哨,就说:“没事吹什么吹?流里流气的。”

易凡说:“电视里还有音乐家吹口哨呢!”

妈妈说:“你是音乐家吗?你能吹出乐曲来吗?”

易凡说:“不练怎么吹得出来?”

妈妈说:“我就知道你是跟颜文军学,我经常听到他吹口哨,还在我们家门外吹。你为什么要学他?为什么不能学点好的?”

妈妈经常对易凡很凶,她骂易凡的时候,如果易凡顶嘴,那么妈妈肯定就会一巴掌打过来。

爸爸从来不打易凡,也不骂他,他总是很温和地跟易凡说话,有时候,易凡都有点觉得奇怪,自己的爸爸,为什么对他这么客气呢?

有时候妈妈打易凡,爸爸还会制止妈妈,他说:“总是有道理可讲,为什么要打?”

妈妈说:“都像你这样不打不骂,孩子不要被宠坏吗?”

爸爸说:“好孩子是宠不坏的,坏孩子越打越坏。如果孩子有错,打骂不是办法,应该讲道理嘛!”

妈妈会说:“好好说他就听了吗?不打他,他不长记性!”

妈妈反对易凡跟颜文军玩,她说:“姓颜的叫人打你爸爸,打得那么狠,他们家就是我们家仇人啊!”

易凡跟颜文军说:“不能再以吹口哨为暗号了,已经被我妈妈识破了!”

颜文军说:“易凡,我爸爸说,你爸爸被人家打了,跟他肯定没关系,我相信我爸爸,他不会骗我的,你爸爸真的不是他叫人打的。”

易凡相信颜文军的话,他知道颜文军不会骗他,他就对妈妈说:“颜文军说了,他爸爸肯定没有叫人打爸爸!”

妈妈说:“你是相信仇人的话吗?”

易凡不想跟妈妈顶嘴,但是,他相信颜文军的话,他要让妈妈也相信,真的不是颜爸爸叫人打爸爸的,他说:“不是他爸爸叫人打的,就不是仇人。”

妈妈说:“那又是谁叫人打的呢?”

易凡说:“那么,是爸爸打电话叫警察到颜文军家抓赌的吗?”

妈妈说:“肯定不是的,你爸爸说不是他打的,他不会骗人的!”

易凡说:“但是,颜文军爸爸说,肯定是爸爸举报的。”

妈妈说:“他有证据吗?”

易凡今天胆子太大了,他竟然对妈妈说:“那你们说他叫人打了爸爸,有没有证据呢?”

妈妈气得发抖,她狠狠地扇了易凡一巴掌,说:“你吃谁家的饭?你是他们养大的吗?”

妈妈这记耳光打得真是狠,易凡的脸上,马上有了几道红手印。爸爸对妈妈说:“你太狠了,对自己的孩子,下手太狠了!你看看,你把他打成什么样了!”

妈妈也觉得她打得太重了吧,她看看易凡的脸,突然就一扭头,哭了。

是的,是妈妈哭了。

她是心疼了吧?是后悔了吧?

爸爸摸了摸易凡的头,好像是帮妈妈向易凡道歉,他的手掌很大很暖,在易凡的头上抚摸了两下,易凡心里一酸,也哭了起来。

爸爸走近妈妈说:“脾气这么急躁,真要改改,自己的孩子,不能像打贼一样打!”

妈妈扑进爸爸怀里,哭得更厉害了,好像被打的不是易凡,而是她,好像她才是受了委屈。

易凡哭了几下,就不哭了,他对妈妈说:“妈妈,我下次再也不顶嘴了!”

妈妈就把易凡搂过去,一家三口抱在一起,她哭得更酣畅了,她边哭边说:“易凡,你爱爸爸吗?”

易凡说:“爱!”

妈妈说:“那有人打了他,你心痛吗?”

易凡点点头。

妈妈说:“你恨不恨打他的人?”

易凡说:“恨!”

但是易凡心里还是想,不是颜爸爸叫人打的,不是他,因为颜文军说不是,他相信颜文军的话。如果真的是颜爸爸,那么,易凡就会恨他!

柳公权

陶老师和学校里的老师不太一样,他不是先教,再让大家练,他只是在每人面前放一本字帖,让大家看。他说:“你们先认真看,每一页、每一个字,都要对着它看,看看它是不是漂亮啊,看看它是不是和你认识啊,是不是可能和你成为朋友呢?”

而且,每人面前的字帖都是不一样的。

放在易凡面前的,是一本《柳公权玄秘塔碑》。易凡打开第一页,看了一眼,就很喜欢。翻到第二页,觉得更喜欢了,接着又翻第三页。

陶老师说:“易凡,你怎么看得那么快?不喜欢吗?”

易凡说:“我喜欢的。”

陶老师说:“喜欢你就慢慢看,要一个字一个字看,一笔一画看。”

小蝌蚪一共换了三本字帖,他都说不喜欢。陶老师说:“那你看看这本《曹全碑》怎么样?”

小蝌蚪打开字帖,马上很高兴地说:“我喜欢这个!”

陶老师说:“为什么喜欢?”

小蝌蚪说:“这些字就像是画出来的。”

陶老师很高兴,表扬他说:“小蝌蚪真聪明,你说得很好,书法不是简单的写字,书法和写字不完全一样的,书法就是画字,它更像是画画儿,小蝌蚪喜欢画画是不是?画画很有趣是吗?那你就画吧,画字,把每个字画出来!”

只有范静静一句话也不说,她手里拿着字帖,也不打开,只是呆呆地坐着。

陶老师对她说:“你看呀,多看看,看了才知道喜欢还是不喜欢。”

范静静说:“我要跟易凡一样。”

陶老师说:“为什么呢?”

范静静说:“不为什么。”

陶老师说:“好吧,既然你也要柳公权,那你就临柳公权吧。”

大家各自选了字帖,陶老师说,先不要忙着写,还要再看,再看半个小时,如果还是喜欢它,如果不想改变主意,那么接下来就可以开始写了。

大家又看了一通,都急着想写了,于是就开始写。

陶老师走来走去,看了大家写的字,说:“嗯,就是这样,好好写,慢慢写,如果写得很愉快,那就很好!”

易凡果真觉得愉快。他照着字帖上的字,一横一竖,一撇一捺,觉得很有意思。尤其是,发现自己这一笔写得跟字帖上很像,他的心里真的非常高兴。

上课结束的时候,陶老师问大家:“今天写字愉快吗?”

大家都说愉快。

陶老师说:“下星期还来吗?”

大家都说还要来。

“不怕写字吗?”他问。

大家都说不怕写字。

陶老师让大家回去之后,每天还要写三页。他说,写的时候,不要每一笔都停下来看,而是要看整个字,多看几眼再写,写完之后再看。“大家记住了,看比写更重要!”他说。

小蝌蚪说:“很多很多字我都不认识。”

陶老师说:“不需要认识,你只要照着上面画就好了。”

易凡刚开始写字的那几天,眼睛里飞来飞去都是字,闭上眼睛也是字,字就像一群苍蝇,一直嗡嗡嗡地围着他飞。

他每天都拿着字帖认真看,每天三页字,也写得越来越好。

妈妈很高兴,拿着他的大楷簿,对爸爸说:“我们家易凡,长大了可能是个书法家呢!”

爸爸说:“不一定就当书法家,但是易凡的字写得真是好呢!”

妈妈说:“万一呢,万一当了书法家,书法家的字,肯定很贵吧?”

爸爸说:“那你到时候就负责收钱吧!”

妈妈说:“嗯,我只要负责收钱就是了!”

爸爸说:“那就可以买新房子了!”

易凡不相信自己以后会变成书法家。因为陶老师说了,要成为书法家,自成一家,那是很难的。陶老师说,有许多人,书法写得非常好,非常非常好,但是,还是没人买他的字,这是因为,事实上能卖字的书法家,是并不多的。

陶老师说:“我们学习书法,不是为了当书法家,我也不主张去考什么级。书法是美的,线条、结体,有着抽象之美,就像太湖石,就像林中鸟鸣,没有意义,但是好看好听,书法也是这样,它的美是最中国的,是东方的含蓄美。我们学习书法,就是为了接近这种美,享受这种美,提高自己的审美,丰富自己的心灵。”

易凡喜欢写字,但他不是为了以后要当书法家。他只是感到愉快,一笔一画,安安静静地写,越写越有味道。就像有人喜欢照镜子,看镜子里的自己,越看越喜爱,越看越是愉快。易凡写字,就是看着纸上的自己,有时候真的感到这一笔一画,写得特别好,写得特别顺手,心里就是美美的。

许多时候,他写了三页,觉得不过瘾,便又写了一页,甚至两页。他看着米字格里自己写的字,虽然没有字帖上的好,但是,也很像回事了,有的笔画,好像跟字帖上几乎一样了。他就想,那时候,在遥远的古代,古人也是这样安安静静地写字吗?这个柳公权,他为什么把字写得这么好呢?为什么每一个字、每一个笔画都写得这么好呢?他是怎样一个人?是一个像外公那样的老爷爷吗?

他在梦里见到柳公权,他的左手拿着一支笔,竟有扫把那么大。他怎么也用左手写字呢?易凡叫他爷爷,柳公权却说:“不要叫我爷爷!别看我一大把胡子,我的年纪并不大。”易凡说:“你为什么用左手写字?”柳公权说:“我们都用左手写,我的朋友费新我也是左手写,你为什么不用左手?”易凡说:“我不是左撇子啊,我吃饭写字都是用右手的呀!”柳公权晃了一下他手里的笔,瞬间变成了一把大刀,他二话没说就砍过来,把易凡的右手砍掉了。

易凡惊醒之后,摸着自己的右手,还在,他感到十分庆幸。

范静静

又是一个星期天,范静静到易凡家敲门。

“你为什么来这么早?”易凡问她。

范静静说:“我爸要去城里卖橄榄核,所以先送我来了。”

易凡说:“卖橄榄核吗?不是买橄榄吗?”

范静静说:“你就想着吃,嘻嘻。”

范静静告诉易凡,她爷爷就是做核雕的,她爸爸也做核雕,他们用橄榄核雕十八罗汉,雕八仙,还雕福禄寿三星。

易凡从来没听说过核雕,“雕这些干什么?”他说。

范静静说:“玩呀,一颗一颗串起来,套在手上玩。”

易凡想起来了,诗巷口的孟爷爷,经常坐在石条凳上,捧着一把茶壶,他的手腕上戴的一串东西,原来就是核雕呀!易凡是看到过的,但他没想到它是橄榄核。

“孟爷爷手上的那个,就是你爸爸雕的吗?”易凡问。

范静静说:“是我爷爷雕的,我爸爸卖给孟爷爷的。”

“核雕怎么会是咖啡色的呢?”易凡说。

范静静说:“开始不是这种颜色,拿在手里捻啊转啊,时间长了,颜色就越来越深。”

范静静突然说:“对了,你知道《核舟记》吗?”

易凡不知道。

范静静说:“我爸说,上了初中会学到这篇课文。这篇课文里写了古代的一个核雕,就是用橄榄核雕的一只船。”

“橄榄核还能雕成一只船吗?”易凡很惊奇。

范静静说:“可以啊,橄榄核的形状本来就像一只船,我爸爸我爷爷都会雕核舟。”

易凡说:“能放在水里吗?”

范静静说:“不能!又不是真的船,是雕成船的样子,是拿在手上玩的。”

易凡说:“你下次带一只给我看看好吗?”

范静静说:“我爸不让我拿出来的。”

范静静说,我爸说,《核舟记》里写的那只船,上面有人,是苏东坡他们,一共五个人,还有八扇窗,都可以打开的,船上还刻了很多字,总共有三十几个字。

“但是我爸刻的船,上面有十几个人呢!”范静静说,“我爸不会写字,所以他让我学书法,让我把字写得很好,以后写在核舟上,他再刻出来。”

易凡说:“我也想要一个核雕玩。”

范静静说:“我爸和我爷爷做的核雕都很贵的,我爷爷眼睛不好,刻得很少了。”

易凡说:“我想看他们的核雕。”

范静静说:“那你到我家去看吧!”

范静静拿出大楷簿,说:“易凡,我还没有完成呢!”

易凡说:“你没有每天写三页吗?”

范静静点点头。

“你为什么不写呀?你是不喜欢写吗?”易凡问。

范静静又点点头。

易凡说:“那你还学吗?”

范静静说:“要学的,我要说不学,我爸会生气的。”

范静静拉了一下易凡的衣袖,说:“易凡,你帮我写好吗?”

易凡说:“陶老师知道了要说的!”

范静静说:“他不会知道的。”

虽然他俩都是写柳公权,但是,易凡觉得,自己写得肯定比范静静好,如果代她写,陶老师肯定会看出来。

“你写得差一点,好吗?”范静静说。

易凡还在犹豫,范静静又拉了他一下,说:“求求你了,我少写了四页,你帮我写嘛!”

“明天下课后,我带你去我家看核雕,好不好?”范静静说。

易凡很想看核雕,他就在小碟子里倒了墨汁,拿了毛笔,帮她写。

“你写得不好一点,知道了吗?”范静静说。

易凡说:“知道了。”

“不行不行!”她在一边说话,“你还是写得太好了,不像是我写的啦!”

易凡说:“那还是你自己来写吧!”

范静静说:“我不想写,你帮我写嘛!”

她坐在易凡边上,看他写。

两个脑袋越靠越近,易凡感觉到,她的头发都碰到他的脸颊了。

他把身体让开一点,往右边移了移。

“易凡,”范静静说,“你喜欢爸爸还是喜欢妈妈?”

易凡不假思索地说:“爸爸和妈妈。”

其实真要说起来,易凡可能喜欢爸爸多一点,他温和,从不打骂易凡,而且,他还喜欢做家务,每天都把地板拖得干干净净的,院子里也每天打扫。他说,他最喜欢做的事,就是把家里打扫干净,桌子、地板,都像镜子一样亮得反光,这样,他就心里很愉快。

爸爸还喜欢做菜,他进了厨房后,就会把门关上,好像他是在里面做什么秘密工作,好像厨房是他的私人领地,任何人都不能随便进去。

爸爸把他自己关在厨房里的时候,易凡总会想起在妈妈食堂里看到的一句话,那句话写在食堂的厨房门上:“厨房重地,非请莫入!”

易凡想,爸爸恨不得也在自己家厨房门上贴上这样一张纸呢!

每次厨房门打开,爸爸都会端出来几盘好菜,他系着花围裙,看上去非常好笑。他一点都不像厨师,但是他做的菜,比妈妈食堂里厨师做的还要好吃,易凡就是这么认为的。

他喜欢爸爸,他是一个勤劳的爸爸,一个亲切的爸爸。

而易凡的妈妈很凶,她经常要打他,她的脾气说来就来,一生气就骂人,经常一抬手就给他一巴掌。

尽管这样,易凡还是喜欢妈妈的。妈妈有时候打了他,就会后悔,她经常会在打了他之后,买一样好东西给他吃。她虽然从来都不向易凡道歉,即使她错怪了易凡,她也不会道歉,但是她在打了他之后,会对他特别好,易凡是知道的。

妈妈曾经问易凡:“你恨妈妈吗?”

易凡摇摇头。

妈妈说:“如果可以换妈妈,你愿意换吗?”

易凡一边摇头,一边说不。

“换爸爸愿意吗?”妈妈又问。

易凡的头摇得更厉害了,“为什么要换爸爸?”他说。

妈妈笑了。

易凡说:“爸爸妈妈是世界上最好的爸爸妈妈,就是用全世界来换,我也不换!”

“我喜欢爸爸!”范静静说,“我讨厌我妈妈,她太啰嗦了,一天到晚唠叨唠叨,什么都要管!”

“你妈妈是不是也很啰嗦?”范静静问。

“嗯!”易凡说。

范静静说:“那你为什么不讨厌她?”

易凡低着头写字,没有回答。

范静静说:“易凡,以后你每个星期都帮我写,好不好?”

易凡说:“那你自己不写了吗?”

范静静说:“我不喜欢写字。”

易凡说:“那你为什么还要跟陶老师学下去呢?”

范静静说:“都是我妈妈,逼着我学,要我以后在核雕上写字,她自己为什么不学?讨厌死了!”

易凡说:“这样陶老师迟早要看出来的。”

范静静说:“你一直帮我写,他就看不出来了。”

范静静又说:“陶老师不是也说了吗,写字就是要自己喜欢写才好,我不喜欢写呀,我好怕写字!”

易凡说:“那你每次来上课,都是你爸爸把你送到诗巷,他要是知道了,会不会很伤心?”

范静静突然哭了起来。

易凡停下笔,抬头看她,她的眼泪已经流到了下巴上。

他不知道应该对她说什么,是叫她不要哭呢,还是答应帮她写?

妈 妈

易凡很小的时候,妈妈一直把他当女孩子来打扮,给他扎小辫子,还买过一条花裙子给他。只不过,这条花裙子,易凡只穿过一次,只是穿上拍了一张照,后来就一直没有穿过。

妈妈经常讲,要是她有个女儿就好了。

易凡曾经问过妈妈:“那为什么不给我生一个妹妹呢?”

妈妈说:“生不出来了,妈妈开了一次刀,就再也不能生孩子了!”

妈妈摸着易凡的头说:“易凡要是个女孩子就好了!”

每当妈妈这样说的时候,易凡心里都很难过。为什么?妈妈为什么要这么说?是嫌弃他吗?是怪他是个男孩子吗?

更过分的是,有一次,妈妈竟然还说:“要是我们的易凡不生出来就好了!”

听到这个话,易凡简直惊愕了!很长一段时间,他的脑子里,都萦绕着妈妈的这句话。为什么?为什么不生出他来就好了?难道他不应该出生吗?妈妈怎么会这么想?

易凡很伤心,但更多的是感到奇怪。他简直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妈妈其实是没说过这个话,她是怎么说的来着?要是我们的易凡不生出来就好了?她是这么说的吗?她这么说,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也许,妈妈就是想要一个女儿,如果不生易凡,那么,她生的可能就是女儿了——易凡这么想。

易凡还想,妈妈就是这样的人,她忽冷忽热,她的情绪变化太大了,总是让人难以预料,也无法防备。她为什么这么说,易凡猜不出合理的答案,易凡就想,她就是这样的人,她到底怎么想,就不管了吧!

诗巷里的人,都知道易凡的绰号是“小姑娘”,因为他小时候扎了辫子走来走去,大家都叫他“小姑娘”。后来易凡长大了,再也不扎辫子了,但是大家依然还叫他“小姑娘”,还有人偶然会提起他扎小辫的往事。

我们已经知道,易凡很怕妈妈。因为妈妈的脾气说变就变,刚才还是好好的,突然就变得很凶,说骂就骂说打就打。人家大人打孩子,一般都是打屁股,或者打手心,但是妈妈打易凡,总是一巴掌甩在脑袋上,或者脸上。她是怎么方便怎么打,巴掌就像闪电一样,易凡总是躲都来不及。

但妈妈又是那么地喜欢易凡,易凡是知道的,妈妈是真心喜欢他的。他只要有一点点不舒服,妈妈就会急得不得了。

易凡曾经吃了一个隔夜的蟹粉汤包,结果上吐下泻,送到医院里去挂盐水。护士给易凡扎针的时候,没有扎准,第二次再扎的时候,妈妈就在边上哭。她心疼极了,好像针是扎在她的心上。护士说:“你别哭呀,你哭得我心慌,还怎么打针?”

挂盐水的时候,易凡又吐了一次。他吐的时候,妈妈又哭了。边上的人说:“这位妈妈怎么这么心软,不要哭呀,这点点小毛病有什么好哭的呢!”

易凡学骑自行车的时候,在巷子外面的小街上,撞翻了晒在那里的一个竹匾,竹匾里的萝卜干打翻在地,好好超市里的贾胖子,冲出来大骂易凡。易凡被他吓哭了,除了哭,他又能做什么呢?

“给我捡起来,小赤佬!”贾胖子很凶地命令他。

易凡一边哭,一边捡地上的萝卜干。

偏巧妈妈回家,看到了这一幕。

易凡看到妈妈,萝卜干也不捡了,哭得更响了。

妈妈跟贾胖子大吵,她说:“不就是萝卜干吗?有什么稀奇?又不是人参!打翻了给你捡起来就是了,你骂什么人呀?你没有娘吗?你喜欢骂娘,骂自己的娘呀!”

贾胖子说:“打翻我萝卜干还有理了?”

妈妈说:“打翻了又怎么样?要赔吗?”

她摸出五十块钱,扔到贾胖子身上,说:“赔你!赔你!”

贾胖子说:“你这只女人不讲道理!”

妈妈说:“那又怎么样?你想打人吗?”

她抬起脚,对着地上的萝卜干又踩又踢。

贾胖子于是狠狠地推了她一把。

妈妈冲上去,对贾胖子又抓又咬。

易凡早就止住了哭,他看着妈妈的样子,真的是像疯了一样。

要不是大家劝住了她,易凡想,妈妈真的是要把贾胖子撕碎呢!

妈妈在家里,有时候也是这样歇斯底里的。

有一天晚上,易凡就是被妈妈的哭骂声吵醒的。他知道她是在和爸爸吵架,但是爸爸的声音一句也听不到,只听到妈妈又哭又骂,然后有乒乒乓乓的声音传到易凡耳朵里。

“我知道你后悔,你一直都在后悔!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你随便什么时候都可以后悔!”易凡听到妈妈这么说。

是爸爸打了妈妈吗,还是妈妈在摔东西?易凡的耳朵像猫一样竖起来。

妈妈的哭声不响,她像是被卡住了喉咙。但是,她的声音很疯狂,给易凡的感觉是,好像要出什么事了。

他的心怦怦怦地乱跳起来。他不知道自己是应该爬起来,到他们的房间里去看一看,还是装着什么都没听见,继续睡他的觉。

后来声音就平息了,夜是那么地安静,什么声音都没有,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第二天早上起来,并没有发现家里有什么异样。爸爸还是那样的爸爸,妈妈还是昨天的妈妈,她的脸上,甚至还带着笑意。

妈妈喜欢突然把易凡抱在怀里,她的力气很大,一把将易凡揽过去,她把他抱得紧紧的,有时候,他觉得气都喘不过来了。

“儿子,你说,以后你有了老婆,是不是就不要妈妈了?”妈妈这么问。

易凡说:“我不要老婆。”

妈妈说:“现在说得好听,以后被狐狸精缠上,就会妈妈是谁也不知道了!”

易凡说:“不会的。”

妈妈就在他脸上猛亲了一口,说:“我们家易凡最乖了!”

妈妈曾经问易凡:“儿子,你喜欢什么样的老婆?是漂亮的呢,还是对你好的?”

易凡说:“我不要老婆。”

妈妈说:“你骗人,没有人不要老婆的。”

妈妈说:“找老婆,不要找漂亮的,要找对你好的,对你好的老婆,才是好老婆!”

易凡好像在努力地想,妈妈对爸爸好吗?她是一个好老婆吗?

妈妈突然板了脸,把易凡从她的怀里推开,她赌气地说:“男人都不是好东西,没有一个是好东西,看见漂亮女人,就什么都不管了。”

易凡说:“爸爸不是这样的,爸爸是好男人!”

妈妈沉默了一会儿,说:“对,你说得对,他是个好男人,是个好爸爸。但是,他也有一肚子委屈呢!”

易凡没有问爸爸为什么会委屈,他只是对妈妈说:“妈妈,你为什么要跟爸爸吵架?”

妈妈说:“我们没有吵架。”

易凡说:“我听到你们吵架了。”

妈妈叹了一口气说:“唉,你不懂的,大人的事你不懂的!”

易凡说:“爸爸有什么不对吗?”

妈妈说:“没有什么不对,你爸爸是好人,他是个好男人,是个好爸爸。他要是有什么不对,我也不会怪他,”

易凡不懂妈妈的意思,他就像做不出一道算术题那样,眼睛看着天,眨巴着。

妈妈很认真地对易凡说:“易凡,以后你娶了老婆,对妈妈不好的话,妈妈就去死!”

易凡很茫然,不知道妈妈为什么会这样,当然,他更不知道怎样来回答妈妈。

核 雕

范静静对易凡说:“我知道了,你有个小名叫‘小姑娘’!”

易凡说:“你怎么知道的?”

范静静说:“是小蝌蚪告诉我的。小姑娘,哈哈哈,小姑娘,笑死我了!”

易凡说:“你不要叫我小姑娘,你要是再叫的话,我就不帮你写字了!”

范静静说:“你为什么要叫小姑娘?你看上去一点都不像小姑娘啊!”

易凡说:“都是我妈妈,小时候给我扎辫子。”

易凡只说了扎辫子,没有把自己穿了花裙子拍照的事告诉她。

范静静说:“你扎了辫子一定很滑稽的呀!”

易凡说:“小时候扎不滑稽的。”

范静静说:“你有小时候扎辫子的照片吗?”

易凡说:“有的。”

范静静说:“给我看看吧,我想看的呀!”

易凡说:“等下次拿出来给你看吧。”

范静静说:“我现在就要看。”

易凡说:“我不知道我妈放在哪里了。”

范静静说:“你骗人,你肯定知道的,你拿出来给我看。”

易凡说:“我真的不知道。”

范静静从自己的头上取下扎头发的松紧带,对易凡说:“让我来给你扎个辫子吧,看看你扎了辫子是不是像小姑娘!”

她说着就伸出手来真的要干,易凡把她推开了。

易凡很生气,说:“我再也不会帮你写字了!”

范静静说:“你干吗生气呀,你又不是没有扎过辫子!”

易凡说:“那是小时候,我又不懂。”

他真的很生气,脸拉长了,看范静静的眼光也变得很凶。

范静静说:“好吧,是我错了,易凡,对不起啦!”

易凡并不打算原谅她,他别过头去,看都不看她。

范静静说:“易凡,我错了,我再也不叫你小姑娘了,我就当不知道你有这个绰号。”

易凡有气无力地说:“没关系。”

范静静高兴起来,说:“易凡,到我们家去玩吧,好不好?你不是想看核雕吗?”

两个人一路走,大概走了半个多小时,才到范静静家。

路过“鲜得来”面馆的时候,易凡发现,牌子上的字,是陶老师写的。“看呀,是陶老师写的!”他说。

范静静说:“哪里?哪里?”

易凡说:“你看,这不是吗,陶然,这里写着陶老师的名字呢!”

范静静说:“真的是呢,陶老师真厉害!”

易凡说:“所以呀,我们跟他学书法,但你还不肯写字。”

范静静说:“天天这样写真没劲,我又不能写得像陶老师这样好。”

易凡说:“陶老师不是说了吗,写字就是要自己觉得开心,这样就能越写越好。”

范静静说:“但是我怕写,一点都不开心。”

她突然说:“易凡,陶老师给鲜得来写这么大的牌子,他来这里吃面肯定不要钱吧?”

易凡说:“肯定不要钱的。”

范静静说:“那要是我书法写得好了,也有店里叫我写,我也可以不出钱就来吃。”

易凡说:“是啊,那你还不好好写?”

范静静想了想,说:“我还是讨厌天天写字。”

她又说:“易凡,你喜欢写,你又写得这么好,以后更好,以后你也会成为书法家。到时候有饭店叫你写招牌,你就可以免费吃,你带我一起去吃,好不好?”

易凡说:“自己写的可以吃,带别人吃不知道行不行。”

范静静说:“你肯不肯带我嘛?”

易凡说:“可以带你就带你,不可以带就不带。”

范静静说:“那说好了不可以赖哦,到时候如果可以,一定要带我哦!”

范静静的爸爸妈妈都不在,只有她爷爷在家。

范爷爷拿出一串刚刚雕好的十八罗汉给易凡看,每颗橄榄核上是背靠背的两个罗汉头,一共九颗橄榄核,雕了十八个罗汉,他们造型各异,表情也完全不一样,有的光头,有的长眉,有的怒目圆瞪,有的笑成一朵花,还有的歪着嘴做鬼脸呢。

易凡觉得好有趣啊!

他没有想到,在小小的橄榄核上,可以把人雕得这样生动有趣。怪不得范静静说有很多人喜欢核雕呢!怪不得诗巷口的孟爷爷一天到晚把核雕拿在手上呢!易凡也好想有一串十八罗汉啊,要是能天天戴在手上,天天看这些罗汉眯着眼睛笑,看他们有的慈眉善目,有的怒目金刚,有的挤眉弄眼,有的龇牙咧嘴,那该多有意思啊!

但是范静静说过,她爷爷、她爸爸雕的橄榄核,卖得很贵的,他易凡怎么可能拥有呢?他所有的零花钱加起来,也不可能买得起,只买一颗也不一定买得起。

这个核雕手串的下面,挂着一颗小一点的橄榄核,雕成了莲花的形状,范爷爷指着上面的字给易凡看,说:“这是我的落款。”

范静静说:“有了爷爷的落款,卖得就贵。没有落款的话,就不是爷爷雕的。”

易凡说:“是爷爷的名字吗?”

范爷爷说:“对,是我的名字。但是我文化不好,我不会写字,我只会写自己的名字。”

易凡仔细看这颗莲花上的字,果然歪歪斜斜的,就像他幼儿园时候写的字。

范爷爷说:“所以静静要好好练字,练好了帮爷爷写。”

范静静向易凡挤了挤眼睛,做了一个鬼脸。

范爷爷从抽屉里拿出一个锦盒,打开以后,里面是一枚核舟。

“这是静静爸爸雕的,”他说,“我老了,眼睛不好了,雕不出来了。”

范爷爷说,雕核舟,最难的是船舱里的人,“一不小心,就人头落地了!”他说着,哈哈大笑起来。

他用一根牙签,把核舟的窗户一扇扇打开给易凡看。果然船舱里坐着好几个人,有的人在面对面交谈,有的人则靠在窗口,好像是在看外面的风景。

船舱外面也有人,一个老头坐在船尾,扶着舵,他是艄公。一个小孩在船头,他趴下身子,正鼓起腮帮子对着一只炉子吹气。炉子上有水罐,边上还蹲着一只猫,猫的胡须都能看到。

小小的一个橄榄核上,能刻出这么多东西,易凡觉得太了不起了。

“这些都是连在一起的吗?这只炉子不是另外刻了粘上去的吗?”易凡问。

范爷爷说:“不是!都是连在一起的,粘上去就不稀奇了。要是人头落地,把人头用胶水粘上去,那卖出去就是骗人家了。”

范静静说:“这样的船,我爸爸一年只能雕两三只,而且,要挑很好的橄榄核,他这两天就是去福建买橄榄核了。”

范爷爷说:“我年轻的时候一年能雕五个核舟,因为那时候的雕工没有这么好。现在的核舟,雕工很细,最多的一只船上有三十六个人,静静爸爸挑到好的核子的话,他想雕一个双层的核舟,上面要有三十八个人。”

易凡把核舟拿到手上,范静静说:“你当心呀,不要掉了,要是掉到地上就完了。”

易凡吓得赶紧把它放到桌上。

范爷爷把核舟反过来,让易凡看船底:“上面有字,你看呢!”

易凡看到船底是刻了密密麻麻的字,但是看不出来写的是什么字。

范静静说:“刻的是《核舟记》这篇文章。”

易凡惊奇地说:“一篇文章刻在上面吗?”

范静静说:“是啊!”

范爷爷递给易凡一个放大镜,易凡一看,真是吓了一跳。在放大镜下,每个字都是清清楚楚的,每个字的一笔一画都是清清楚楚的。这是怎么刻上去的呀?肉眼根本看不出来是什么字,那是多小的一把刀呢?“是对着放大镜刻的吗?”他问。

范爷爷说:“不是,就这样刻。”

易凡问:“那怎么看得见呢?”

范爷爷说:“写字好的人,又会刻的话,不用看的,闭着眼睛也能刻。”

“是你爸爸刻的吗?”易凡问范静静。

范静静说:“不是的,我爸爸只读到小学三年级,他不太会写字的,这些字是专门请人去刻的。”

范爷爷叹了一口气,说:“都怪我啊,静静爸爸只读到小学三年级,我就不让他读下去了,让他回到家里,跟我学做核雕。没文化就是不行啊,要是他文化高,刻得就更好了,不仅会刻字,刻什么都比没文化的刻出来好。”

范爷爷说,他们这种没有文化的人,刻东西就是师父怎么教,他们就怎么刻,师父教的会刻,师父没有教过的就不会刻。

范爷爷说:“所以静静你要认真学写字,以后还要拜老师学画画,然后再学核雕,就会刻得好,就会比爸爸爷爷刻得都好。”

范静静说:“核雕还有比赛的,爷爷爸爸虽然刻得好,但是从来都没有得过奖。”

范爷爷说:“是啊,我们就只会老一套。人家得奖的,都是文化高的,有创新。今年得第一名的乔小凤是个女的,是光福人,她家里也都是做核雕的,她是美术学院毕业出来的大学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