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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江文艺》2019年第6期|刘康:悬空者们(9首)

来源:《长江文艺》2019年第6期 | 刘康  2019年07月01日09:17

    主持语|

   在《陌生的雪》中,刘康耐心区分了“书本上的雪”和“真正的雪”——但这一切却是以“书本”的方式进行的。诗与现实的关系,何其微妙。诗中的现实是被观察、被过滤、被描述的现实,但不能因此否认那“真正的现实”的存在。“悬空的生活”也是一种生活,很可能正是你我的生活,被诗人说出。

——魏天无

悬空者们

 

阿冷向我描述他的生活状态

用到了“悬空”二字,这与我

前段时间的一首诗不谋而合

当我试图与他再次确认,电话那端

是他长时间沉默后喑哑的语调:

“悬空者们”构筑了精神的壁垒

他们已经找到了归途

 

这不得不让我感到担忧

长久以来离群索居的生活

让他误以为自己已经脱离了引力

任何带有质量的光芒,都会让他

提前竖起壁垒。然而

星辰和大海的力量并非人力所能掌控

一片落叶的凋零,除了与四季有关

某个瞬间的风力也不可忽视

我想我的形容并不一定准确,

但也有可能,我们都错了

 

山中一夜

 

太华山随落日往西倾斜

山影被一点点逼回体内

如果你站得够高,就能发现

它的下沉之势甚于日落

群星携月而来

夜幕下的光辉正冉冉升起

有别于白昼的明媚,此刻

万物都在竭力收拢

尽可能腾出更多的裸土

用以接收,这些散落的光粒

一夜何其漫长

它的光辉在升腾中缓慢溃散

时间与疼痛是对等的

那些蜷缩在夜空下的身影

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冬天到来之前

 

冬天到来之前,有些植物的枯萎

是在暗中进行的

秋阳如水,死亡也变得极其惬意

有谁见过比芨芨草更命贱的植物?

 

在乡下,一个人的命高不过三尺

如果把他们比喻成植物,那么

我的亲人们就是贴地的婆婆纳

只有泥土知道他们的来处

荒草长满了墓园,一把三尺高的稗草

就轻易地盖住了两座新坟

那里面住着我的舅舅和姨父

如果他们还活着

只需稍稍伸手,就能拨开草帘

他们还年轻

还有没使完的力气

 

北方北方

 

再往北去,是一片开阔的落叶林

除此之外,再想见到绿植

就要横跨整条松花江

这中间隔了百多公里的距离

我来这里看望

一个长于长江流域的女子,如今

她已像落叶一样,安静地

匍匐在这片黄土之下。时间已然久远

我闻不出一丝流水的气息,她的朋友们

还在水中用灯盏为她引路,这其中

也包括原来的我。

我们用翻整过的湿泥种植白菊,用

蒿草编织的花环引来露水,用一切

自以为体面的方式来遮掩哀伤

然而她最终还是失去了故土

这比我带来的问候更容易让人接受

而北方温暖,我决定就此返程

 

摘星人

 

父亲这样向孩子描述他的童年:

没有月亮的夜晚,他们手持电筒

在草丛中寻找亮光

用透明的玻璃瓶圈禁陆地的星星

 

孩子是听不出一个成年人的忏悔的

如今的他早已换了另一种方式

去捕捉那些光源

星辰辽阔,循光而去的人越来越多

他给孩子的讲述也到了尾声

他是这样总结的,不要试图

去占有那些本已属于你的事物

即便它们,看起来是那么遥不可及

 

战 栗

 

斑雀从树梢飞起

蹬足的力量让枝叶在半空打颤

我见过这种频率的战栗

父亲,归根结底

我们矛盾的根源不在那两百公里

我所向往的星空,正是你

曾经抽身而去的泥潭

这不能阻拦一个逆子的决心

即便他所渴望的一切

都受阻于虚空的栅栏

父亲,我并不后悔

终有一日

我也将感受到这样的战栗

 

顶点世界

 

我在十五楼想象地面的生活:

尘嚣,奔走的行人,那些

压抑着的善良。想着想着

我就理解了我的那位兄长

他长年居住在城市的穹顶

以文字为生,偶尔下楼沽酒

会客时烟不离手。一切的一切

都满足了朋友们对他最好的期待

 

现在,我在他生前的寓所整理行囊

一沓厚厚的稿纸,一本尚未合上的笔记

扉页上有他手抄的诗句:

“这永恒的甜蜜,杂沓着蜜蜂的嗡响

离草地是那样近,那样热烈。”

诗的原作者并不陌生,他的故去

也只在近年的悼文中有所提及

但这并不足以让他们之间产生交集

唯一的可能性,就是同样悬空的生活

这些离地而居的人们

除了要克服内心的恐惧,还要

以飞翔者的姿态让我们重新找到他们

 

雪 夜

 

我把落雪的消息分享给阿冷

时间正值午夜,我站在十五楼抽烟

玻璃窗上结了层厚厚的冰花

烟灰和雪花同时落下

分不清彼此。很快

我就收到了回信,他问我是否和他一样

也有种随之而落的冲动?

我理解他的心绪

这缘于一个我们共同的好友

一个将死亡当作朝圣的中年男人

事实上他也的确做到了。不久前

我还去他的坟前祭拜过,墓碑空空

下面埋着他的手札和吉他

一条老狗卧在石板上晒着冬阳

那时还没有下雪

 

甘 霖

 

说到雨水,窗外就有了雷声

它的步伐不慢,但闪电已先一步抵达

冤屈就在划破夜空那个刹那

得以昭雪

 

很久没见过这么清白的夜晚了

匹练从半空落下

等待摩顶的人高昂头颅

他们没有雨具,像一群引颈的驯鹿

直面这场奔袭

 

世间需要洗刷的事物太多

而暴雨只有一季。多数时候

雨水只能称之为雨水

它们没有久居尘埃的愤怒

 

    刘康,江苏常州人。江苏省作协签约作家。习作见于《青年文学》《诗刊》《星星》《扬子江诗刊》《诗歌月刊》《青年作家》《红岩》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