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实诚:寻找童话美
来源:文艺报 | 杨实诚 2019年07月10日07:20
儿童小说是直接描写儿童现实生活的,它酷似儿童生活又高于儿童生活。童话不直接描写现实生活,它描写超自然幻想。超自然幻想是什么呢?就是想象万物有灵什么的,动物、植物、桌椅、板凳、玩具、时间、空间、数字、语言、眉毛、尾巴等等都有生命,作家可以将它们形象化、拟人化。超自然幻想给孩子们带来的是新奇感、振奋感、兴味感,对孩子们自然有吸引力。童话美和所有艺术美一样,客体的美要和主体的欣赏相结合,美才能成其为美。
作家为了创造童话美,按照超自然幻想方式,编制出来的故事情节和儿童小说相比成了另一番情景。它能使情节天马行空,自由驰骋。《随风而来的玛丽·波平斯阿姨》描写保姆转动指南针,带着孩子们瞬间就能周游世界,去北极看冰洞,去南方看棕榈沙滩等等,就体现出幻想的无拘无束,如梦幻一般。或者按照超自然幻想的方式,还能使事件发展推向极至。普希金的童话诗《渔夫和金鱼的故事》描写老太婆向金鱼要个木盆,然后又要木房,再要做贵妇人、当女皇、当海上霸王,当贪欲达到极点,金鱼让她哪里来,再回哪里。于是老太婆又住泥棚,又守着破木盆了。作品让读者经历了一番大起大落的美的心灵历程。还有,利用超自然幻想方式有的还使故事情节发展出现绝顶荒诞。诸如意大利卡尔维诺的《一个分成两半的子爵》描写梅达尔多子爵在战争中被打成两半,这两半居然都被救活,后来一半干尽坏事,一半干了许多好事,再后来两半又合成一体,和常人一样,有好的一面,也有坏的一面。其构思何等别出心裁、绝妙离奇,显示着一种出奇制胜之美。
拟人形象作为物性与人性的结合,往往利用物性的某方面特征,与某人的某一点性格结合,使形象特色鲜明,情趣十足。《木偶奇遇记》中匹诺曹的形象,既有木头的属性,穿着树皮鞋,长着一个长鼻子,又是个处于成长中的孩子,善良、有同情心,能见义勇为。可他不听大人的话,不好好学习。被猫和狐狸所骗,又落到强盜手里,还掉入海中,经历种种磨难,由于仙女和父亲的救助、教育,最后变成一个好孩子。作品将一个成长中的木偶孩子的稚气可爱表现得活灵活现,很有美的欣赏价值。又如孙幼军塑造的怪老头,短发谢顶、白胡茬,满脸核桃皮一般。可本事大得很,能将两只小鸟放进赵新新肚子里吃虫子,治好了赵新新的肚子痛;又变出个赵新新的代表替赵新新做作业,制造滑翔机让赵新新在比赛中大出风头。怪老头儿还总也知道赵新新的所作所为、所思所想,总也能投其所好,分解忧愁。这样的形象奇妙逗乐,使小读者心旷神怡,从中得到美的享受。
当然,寻找童话美不能就此止步,还有奥秘需要探究。比如说艺术幻想如果失去与现实生活的联系,能怎么样?美还能成其为美吗?如郑渊洁笔下的皮皮鲁顽皮、捣蛋、敢想敢干,想岀了乘二踢脚上天的把戏,组织了巧克力乐团和泡泡糖飞行,拨动改变地球自转的时钟,还想大战牛魔王,到309暗室探险等等。这异想天开为什么能让小读者欣喜若狂,是因为它本来就是现实生活中孩子们活泼好动天性的写照,孩子们在受到禁锢、精神一旦释放之后,其好动好玩的天性经作家捕获,加以艺术加工,表现在作品中就令人惊叹不已。
可艺术幻想与现实是不是只要有所联系就行了呢?恐怕还不能这么说。因为美的境界有高下之分,这种高下体现在对现实的要求上非同一般。它要求现实问题的广泛性、普遍性,或者代表性、典型性。《怪老头儿》《随风而来的玛丽·波平斯阿姨》揭示孩子渴求得到理解他的朋友,渴求摆脱严厉的管教和呆扳的生活,这类问题就有一定的代表性、典型性。作家利用幻想反映它们,使儿童读者能引起共鸣,得到的美感才是有内涵、有高度的。如果作家对现实没有筛选,见什么就反映什么,或者将个人偏见与幻想结合,读者反响范围过于狭窄,或读者反响比较冷漠,就意味着美的魅力不足,美的价值自然降低。
它还要求现实问题的深刻性,或具有某种本质特征与哲理意味。《渔夫和金鱼的故事》采用夸张手法将老太婆的贪欲推向极至,揭示了人心不足蛇吞象、物极必反之生活本质与规律,给人的教训和启示是十分深刻的。《一个分成两半的子爵》那怪异、荒诞的想象,揭示人的多面性何等鲜明,何等透彻,其哲理意味是很浓的,其审美价值是不同凡响的。
它所要求的现实有的还包含人世间浓浓的真情、深情。诸如美国童话《夏洛的网》描写蜘蛛夏洛多次苦心设计,吐丝识字拯救小猪威伯于生命危急时刻,由于用丝过多,最后心力衰竭而亡。威伯不忘恩情,将夏洛死前造好的仔囊带回农场,让夏洛的孩子安全出世,有的孩子还陪伴着威伯,可威伯永远忘不了老朋友夏洛。此中饱含多么真挚、深厚的情谊,对读者心灵的震撼是不言而喻的,美的境界也由此得到提升。
经艺术加工的幻想对现实的联系如此重要,可还要回过头来说说这幻想本身,因为读者首先接触的是幻想,如果幻想形式一般,读者看不下去,或只是勉强看下去,那美感就打了折扣。真正的优秀童话,幻想本身也是精彩纷呈的。它们往往在取材上视角和认知独特,能突破常人的思维定势,有新的发现,个性化的构造,而绝不会步人后尘,仿照模拟。它们往往既新奇,又能自圆其说,而绝不会捉襟见肘,让人难以认可。有关这一点最应该提到的是安徒生的《皇帝的新衣》,其中设置骗子的骗术是,宣称並不存在的衣服只有不称职和愚蠢之至的人才看不见,大臣们和皇帝当然害怕成为这类人,也就都说自己看到了衣服,衣服是何等漂亮,进而导致皇帝心甘情愿裸体游街。这种心理逻辑被作家大胆运用,并且一贯到底,收到令人信服的效果。作品因此而精彩绝伦,广为流传,永存世世代代。它们涉及同一现实问题,构造的幻想形式往往能各具匠心,让读者感到各有各的精彩,而绝不会邯郸学步,倒人胃口。
幻想是通过文字来表达的,我们从童话与儿童小说的区别中探究童话美,但切切不可忽略的是童话和儿童小说的共同点即二者都是语言的艺术,童话的幻想形式离了语言便什么都没有,语言材料精良、别致,幻想故事才能精准、生动,所以寻找童话美,还得探究艺术语言的运用。宗璞童话《寻月记》描写月色:“是谁在大地上泼的银?是谁在树叶上染了霜?一幢幢房屋,一层层树木,一层深,一层浅,一层浓,一层淡,整个世界真不知多大多远,月光如同清凉的水,浸透了黑夜。夜,几乎透明。”这样的文字如诗,如画,是下了功夫,用了心,经过反复打磨的。还如作品中说宁儿和小青长得像:“简直就像两颗豌豆,只是一粒大些,一粒小些。”这比喻多么贴切、形象!若我国的童话都能以如此精致的语言材料构建,想必其质地,其意境,其美感,都能上一个台阶。
寻找童话美让我们感受到幻想的丰富神奇、胆大妄为、出奇不意,这往往与作家的知识、阅历、灵感、变通等因素有关。鉴于奇思妙想之作虽然时有出现,但还不算太多,要改变这种现状,思维定势和认知观念都有必要进行大的变革,幻想才会左右开弓、纵横捭阖、新奇妙绝。有关幻想对现实问题的揭示,目前有的作品揭示问题平平,对读者没有多少启示性;或联系的现实谈不上普遍性、典型性,仅仅反映了个别情况与自己的偏见,不能与读者形成共鸣,这在一定程度也影响了作品的美感,需要引起注意。童话形象的塑造成功是作品质量高、能深入人心的重要因素。丑小鸭、海的女儿、匹诺曹、怪老头儿就使作品大大增添了厚重感,甚至使作品能流传千古。我们当前的童话创作大多限于幻想故事的精彩,童话形象或也能引人注目,或只能在故事中起穿针引线的作用,在小读者脑海中能留下深刻印象的还不多,在这方面还需多多努力。
美的语言是童话作为文学艺术之美必须具备的。可即便是当前比较著名的一些童话作家,对文字的推敲也是重视不够的。我们必须认识到文字修养的缺失使作品质量打了折扣,童话之美受到的负面影响是直接的。这方面的修养是非加强不可的。
寻找童话美,无疑对作品优劣起追根溯源之作用。让我们追寻美的佳境,克服弊端,为孩子们创造出更多优秀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