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作家协会主管

作家马传思出道以来的诸多作品差不多都有一个共同特点，那就是特别喜欢讲述发生在外星球上的人的故事。在我看来，作者可以借此把自己对人生的观察体悟放置到一个有着更大发挥空间的场域里展开，实质上，其对未来、对幻象或者对异类的描绘和讲述，归根结底还是与最当下的生活、地球人息息相关，还是通向对人类命运的关切和思考。马传思的新作《图根星球的四个故事》（大连出版社2019年6月版）就是如此。

在图根星球上发生的前三个故事分别是一位少年的寻亲之旅、一桩牵连了青年艾玛和老年萨布的关乎图根人族群命运的绑架案、一位负伤的壮年士兵对和平方舟的深夜造访以及自述。这四个主人公的择取显然是经过精心考虑的，因为他们所在的四个人生不同时期，一旦整合起来便是一段完整的生命。少年马塬、青年艾玛、老年萨布、壮年士兵，尽管分属于不同族类，拥有不同身份和阅历，抱持的观念和信仰也各异，但都一致地行走在寻找的路上，寻找亲人、寻找真相、寻找新生、寻找美好。就拿少年马塬来说，他之所以能义无反顾地踏上寻找父母的不归路，是因为有爱和信仰来支撑着他的旅程的，纵然前方布满艰难险阻，他也决不放弃。其他三个人物如青年艾玛对新的生活新的出路的探寻，壮年士兵对价值和神秘的寻找，老年萨布对美好和永恒的追求，也都是在自觉不自觉的寻找过程中逐渐明晰起来的。

无一例外地，随着寻找之旅的展开，他们现世的人生目标变得不那么重要了——生命的脆弱会让一切努力和收获最终烟消云散，倒是他们对自我的确证和发现变得越来越坚定，他们对精神、信仰的执著可以穿越重重屏障而得到不折不扣的传袭。要知道，这三个各自独立成篇的故事，彼此相互联系和缠绕，后一个故事是对前一个故事的补充、延续和发展，而前一个故事中的主人公则对后一个故事中的主人公发生着深刻的精神影响。

在阅读这部作品时，我头脑里不自觉地蹦出昌耀的一句诗来：“一个挑战的旅行者步行在上帝的沙盘”。的确，少年马塬、青年艾玛、壮年士兵、老年萨布，甚至还包括那个倾听士兵遭遇的马修医生，他们都是命运的挑战者，虽说也曾有过怀疑和犹豫，但到后来都坚定了自己对这颗星球上最美好和神秘的生物“希尔”的信念。小说的悲壮之处在于：图根星球的前三个故事中的这些人物起始就是在“上帝的沙盘”上步行的，人工智能程序“后羿”牢牢把控着他们的人生轨迹。也就是说，当马塬们甫一开始自己的探索之路时，他们最终的结局就已经很悲哀地被设定了。

说到底，图根星球的前三个故事都终结于第四个故事“孤独的创造神”：具有着无边法力的“后羿”，可以把星球变成自己手中的一颗泥丸随意揉捏成自己想要的模样，它几乎调集了所有梦境元素来营造自己的梦境大楼，让前三个故事中的一切随着故事线的发展得到其所期待的最妥当的安置。这多少让人感觉到深深的悲哀，这悲哀也应该是宣称“不反智更不反对技术”的马传思的。不过，马传思还不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悲观主义者，小说结尾，他以“后羿”思维模块上的异常能量扰动让我们看到了另外一种可能：“起死回生”的马塬的故事还将继续下去，他将会在图根星球南极之巅的群山中揭晓未来无数种可能的面貌。

这样的开放结局无疑是富有光彩和希望的，显然，在科技高速发展无孔不入的时代，作家还是愿意相信着一些东西的，譬如精神、譬如理想、譬如信仰、譬如爱。作者写作《图根星球的四个故事》其实也是在完成“一个崇高的使命”（安徒生语），不仅仅是要讲述一个又一个惊险故事，带给儿童阅读的愉快和兴趣，同时也要带给儿童一些有质量有深度的思考。

马传思还想把他在科技时代的一些思考、对生命对宇宙世界的终极追问同时带给成人读者。这正应了新美南吉说过的那句话：“我向来主张童话作家首先必须是成人文学的作家，而成人文学的作家首先必须是一个卓越的、具备各种常识的人。”和马传思此前的作品有着很大的不同，《图根星球的四个故事》是一部需要读者放慢阅读步伐用心智来追索的作品，深者可得其深，浅者可得其浅。这不仅仅是就这部作品所传递出来的哲思而言的。这部作品同时也有小说家马原“先锋”时期对设置叙事圈套的那种执著劲头，“你”、“我”、“他”这三种人称叙述的并置以及“罗生门”式的讲述方式都让人感觉到一些扑朔迷离的色彩，需要读者有耐心地对作者提供的一个个片段辨伪存真并最终拼接成完整的图案。

《图根星球的四个故事》显然是马传思文学创作转型时期的重要作品。至于他接下来还会有怎样的创作，我们充满了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