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曾用昂扬又温情的目光注视时代中的个人
来源：文汇报 | 柳青 2019年08月30日07:26
《青春祭》剧照
重温张暖忻这位“第四代”女导演的代表作，让我们回看华语电影领域的“她们”曾抵达的审美高度。
新片《送我上青云》被形容成“暑期档唯一一部女性主义影片”，因题材和视角难得，获取赞声一片，完成从“几乎零排片”到“三天过千万票房”的逆袭。这部“小片”的戏剧化遭遇，提醒人们“女性导演、女性题材和女性视角”是中国电影创作中被忽视的力量，有着需要被发现和珍惜的价值。
8月的最后一个周末，新中国成立70周年主题影展将放映张暖忻导演的《青春祭》《北京，你早》和《沙鸥》，重温这位“第四代”女导演的代表作，让我们回看华语电影领域的“她们”曾抵达的审美高度。
张暖忻第一次独立执导影片是1981年的《沙鸥》，当时她已经41岁。她病逝于1995年，真正的职业生涯只有14年，完成6部作品。她去世时，汪曾祺的挽联“繁花此日成春祭，云水他乡梦白鸥”里暗示了她最重要的两部作品《青春祭》和《沙鸥》，也委婉典雅地道出张暖忻作品的特点：女性柔情的视角和超越于现实主义的诗性表达。
投射个人激情的《沙鸥》
执导《沙鸥》前，张暖忻曾发表《谈电影语言的现代化》一文，在文章中，她提出当时的中国电影语言有很明显的局限，过分倚重“戏剧冲突”，拍出的往往都是“戏”，而不是自然的、生动的、呈现现实的电影。她梳理了1940年代之后的欧洲电影语言的发展，从意大利新现实主义中得到启发，认为电影的使命是发掘生活本身的戏剧并捕捉到平凡的细节。
《沙鸥》的创作，可以看作她把理论付诸于现实。电影开篇是一个近两分钟的长镜头，用生活流的视听语言交代运动员所在的环境和人物动作，传达出女排运动员青春活泼的情态。张暖忻有意识地追求新的电影语言，进而改变电影的质感，这和当时整个社会求新求变的精神追求是一致的。
主题影展把《沙鸥》和《女篮五号》安排在同一天放映，这两部影片对照着看，信息量很大。谢晋导演在《女篮五号》里突出爱情主题时，叙事的着力点仍在于女主角林小洁与女篮团队的日常互动，她的拼搏精神，无法抽离于集体团结友爱的氛围。而在《沙鸥》中，张暖忻固然呈现了队长、医生、队友,以及母亲对沙鸥的影响，但是女排团队的氛围淡化了，取而代之的是，导演的目光高度专注于沙鸥个人情感的起伏和意志的磨练。两部影片虽然同是以理想主义为情感结构，但隔着风云波动的岁月，上一辈的集体精神张扬，转化为个人激情的投射。
张暖忻起初完全以旁观者的目光，欣赏运动员训练中“惊心动魄的美”，后来有意识地进入运动员的精神世界，体会到“荣誉”对于运动员个体、对普通人的重要性。在“沙鸥”的身上，人们看到的是符合那个时代的激情彰显，是自我情感的苏醒和表达。
《青春祭》：从女性视角出发的诗电影
《青春祭》是一部很罕见的从女性主观视角出发的诗电影。影片以女主角的回忆为主线，她的心理情绪成为叙事线索，整部影片是被女性的主观情绪带动的。张暖忻从年轻女孩的主观视角出发，创造出不同于真实日常的视觉体验。镜头总是紧紧跟着女主角的脚步，穿过茂密的雨林，“看”到具有强烈情绪冲击力的画面。片中最有情感力量的一场戏，是女主角穿上傣裙后，画面的色彩一瞬间亮度加强，层次丰富起来，大全景下，蓝天白云，青山绿树，饱含田园的惬意，这是女孩内心风景的外化，她的情绪从最初的黯淡转向明媚。
张暖忻对长镜头驾轻就熟的运用，也体现在《青春祭》里，她不轻易打断镜头对傣族人生活状态的记录，在视听表达中保留着生存环境的完整性和时间的延续性，也就保留住山野之地纯真的生活诗意。“伤痕叙事”之外，这部作品真正的力量存在于丰富的自然印象中——傣族人日出而作的生活节奏，傣族女孩的喧哗与骚动，风过竹林的声音，山间的流水声，牛车缓行嘎吱嘎吱的声响，插秧时的雨声以及丰收季人们欢庆歌舞的声音，这生生不息的生命之美，超越了时代叙事。
《北京，你早》：镜头宛如显微镜伸进城市的毛细血管
张暖忻的《北京，你早》是难得保存了改革开放初期普通人生活状态和精神形态的一部作品，在这部电影中，她自觉自发的美学追求达到了自在自由的从容境地。她把镜头对准城市，宛如显微镜镜头伸进城市的毛细血管。《北京，你早》片头的42秒长镜头，凝视着建设中的大都市，既是对北京城区的环境交代，也是窥视熙熙攘攘的“城中人”，貌似平静的城市画面中，各色人物潜藏着澎湃的灵魂和骚动的内心。张暖忻在导演阐述中写道：“我用《北京，你早》来为影片命名，因为这是千千万万北京市民的生活缩影，是那些默默无闻的基层普通劳动者的生活写照。”
《北京，你早》的戏剧性来自张暖忻对普通人生活的细微观察，它的真实和力量都得益于时代背景下人的多样化和丰富，这部电影里有棱有角、远近高低各不同的角色，构成了改革开放浪潮中普通人的人性长廊。导演在生活中发现的人性的多层次，从细节中见到人的真实，一切“人”的戏剧和时代气息相关。
这电影的故事概括起来是，一个公交车售票员执迷于经济利益，游走在售票员同事、司机和留学生之间。看起来每个人都不够“体面”，但每个人的追求都有合理性——导演以同情甚至宽容的方式表达对这些生活态度的理解。
这正是张暖忻和她的作品值得回望的缘故，她曾用昂扬又温情的目光注视着变化时代里的个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