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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2019年第5期|赵和平:水竹开红花(节选)

来源:《江南》2019年第5期 | 赵和平  2019年09月23日08:38

春天是雨的天堂,细雨飘落,山水朦胧。不到二十岁的伯母,烫着波浪头,撑着花伞,身着粉色牡丹旗袍,踩着湿漉漉的石子路,穿过长长的弄堂走来。

撑着花伞的伯母是来找我妈的,说她是伯伯的四房,刚结婚不久,想过平静的生活,就到这里来了。我妈当时就很奇怪,之前一点音讯都没有,既然是四房,肯定宠爱,伯伯怎么可能不陪她回来。她好像看出了妈的疑惑,也不做解释。她身上有房门的钥匙,打开就进去了。伯母的到来,引起了妈的警觉。

她的突然出现,使大林村仿佛下了一场不合时宜的暴雨,暗流涌动。我们这个古老的村庄,有近千户人家,地理位置很特殊,离日本佬的机场不到三里地,是离机场最近的村子。村子里面,中共的,国民党的,日本佬的,还有谁给好处就为谁办事的地痞等等多路人掺杂其中,十分复杂。几股力量大多在村民中暗地里发展骨干,和村旁那条溪边的水竹一样,上面清清爽爽,底下盘根错节,星罗棋布,很难搞清楚根延伸在哪里。

我叫林夕,那年八岁,爸在上海绸厂做机修工,经常通过马叔和妈传递纸条,神神秘秘的,他们说话很轻,我听不见。

我爸他们三兄弟,当时分家,房子是太爷手里盖的砖瓦房。当年,太爷也是个官,可是比芝麻官还小,是个八品官,叫作盐课司大使,管盐的生产和税收。我太爷虽说官职不大,却是个肥差,他盖的房子叫“七间头”,那可是村子里最好的房子,有正房三间,两侧厢房各两间。三间正房朝南,中间是堂屋,大家共用,另两间归伯伯,我家和叔叔各是两旁的两间厢房,房子中间是铺了青石板的大门堂。门堂里有个鱼缸,养着一些鱼和螺蛳。门堂外侧是几株金桂银桂,再过去,有棵很高的冬青树,上面有鸟窝。伯伯和叔叔都在外头做事。伯伯在上海开书局,是个老板,但妈说他整天游手好闲,沾花惹草,是个花心大萝卜。当年爸去投奔他,也想进书局做事,被伯伯拒绝,说不合适。让他朋友把爸安排到绸厂当了工人。其实,书局只是他的掩护,暗地里,他是国民党特务机关的要员,听说官衔还不低。叔叔呢,在省城开绸厂,他曾叫爸去厂里做帮手,爸不愿待在省城,只想去上海。他们三兄弟,我看就算爸最好。伯伯花心,老婆讨了一个又一个。叔叔小气,每根丝里都要掐出油来。

“七间头”里只住了我们一家。我家杂物多,特别是些柴火,只能堆到伯伯的房里去。伯母看见屋里乱七八糟的,就叫妈帮她丢到外头去。妈说是家里的杂物,和她商量,能不能先搬一间。她板着脸,不点头也不摇头。妈晓得她的心思,只得搬,一直弄到晚上,家里堆得像狗窝似的。惹得妈不高兴,我也是,要是她不来,我家就不会这样。妈背后骂她妖精,我也跟了一句妖精。

早晨,伯母家满屋是烟,妈还以为着火了,进去一看,是灶堂里的火灭了,伯母拿扇子扇,越扇烟越大。妈叫我把家里的吹火筒拿来,我拿来吹火筒,往灶膛里添了把稻草,没吹几口,火就着了。等烟散去,我看伯母已经换下旗袍,穿了件对襟的碎花衫,还是很妖精。我走的时候,她塞给我两颗金纸包的小方糖。回去后,我给姐一块,姐不要,说不想吃妖精的东西。但是,我吃的时候,姐的两只眼睛直愣愣地看着我,我一发现,她就把头转开了,还红了脸。姐长我五岁,比我懂事多了,已经是妈的好帮手。可我一点都不懂事,只知道吃吃吃。这是姐说的。

没过多久,伯母来找我,说是陪她到村子里走走。我已吃过她的糖,不好意思说不去,我看看妈,妈说去吧。我就去了。伯母拉着我的手,说碰见村里人,要告诉他们,我是你的伯母。我按她说的做了,可是一圈下来,碰到的人不多,伯母还要再走一圈。我没办法,她拉着我的手不放。

在村子西口樟树下,碰见了背着木驳枪的林铛,妈说他是个二流子、二愣子。他是为日本佬干活的,也就是汉奸走狗。他和别人不一样,老在嘴上嚷嚷,生怕不知道他的主子是谁,整天耀武扬威,以势压人。村里人都恨死他了,几次暗地里把他打得头破血流,头上缠着日本佬给他包扎的纱布,肿成馒头似的,没人同情他。村里有人常打击他的威风,说他的枪是木头做的,气得他直跳腿,拔枪说我把你毙了。可是,枪里没有子弹,日本佬给他配枪,不给他配子弹,只供他比画比画用。我把伯母介绍给他后,他就跟在我们后面走,不久,他突然快步向前,一个转身,对伯母说,想和她交个朋友。伯母没理他。他两眼盯在伯母脸上,拔都拔不出来。伯母拉起我就走,我告诉伯母,他是色狼。这话是妈说的。

不知道为了什么,伯母又塞给我两块糖,和原来的一样,还是金纸包的小方糖。

伯母的到来,让我妈头痛。我妈三十六岁,按辈分,得叫她大嫂。伯母名尤萍,妈叫她尤萍。她不高兴,对称呼特别在意,她厚着脸皮对妈说应该叫大嫂。要是在平时,妈肯定会骂她不要脸的东西,这回,妈给足了她面子,叫她大嫂,听声音,舌头都显得僵硬。我在一边,就觉得伯伯太可恶了,娶个妖精来让妈叫大嫂。按辈分叫,年纪都乱套了。还好,我不吃亏,有个叫阿虎的已经娶了老婆还得叫我叔叔,他老婆也跟着叫。

其实,让妈头痛的还不只是称呼,主要在于伯母的来路不明,这可是件大事情。妈通过马叔向爸传递信息,要他找伯伯证实一下。爸得到这个信息也大吃一惊,觉得这件事非同小可。两个月前,爸和伯伯曾见过面,伯伯也没说要娶四房,怎么会突然心血来潮又娶四房了?

傍晚的时候,我和伯母在村里转悠回来,妈把我拉到一边,问我去了哪里,碰到了谁,伯母和我说了什么话。我老老实实地做了回答。妈和我说,多到伯母家去玩,她要出去的时候,给她带带路。我嘴上答应说好的,心里有些不明白,妈是讨厌伯母的,为什么还要我多到她家玩,给她带路呢?妈告诉我,不能做坏事。我辩解说,我没有做坏事。妈说,伯母家柴上的水是不是你泼的。我不作声了,我做什么事,妈都知道。我去泼水,也不是无缘无故的,看她要我们把东西搬出来,把我家堆得像狗窝一样,惹得妈不开心,我才偷偷泼水的,我知道她肯定要烧饭,只要烧饭,这些柴就会冒烟,就会呛到她。原以为,我这样做,妈会解气,会高兴,没料到妈还会说我做坏事。

被妈这么一说,我也觉得自己做了件不好的事情,对不住伯母,无论如何,她是给过我方糖的。我把夹在皇历本中的方糖纸翻出来,这张糖纸我非常喜欢,外面金色,里面雪白,我把糖纸放在八仙桌上,画了一枝水竹。我只会画水竹,是爸教我的,他上次回来,带我到溪边的水竹篷去写生,所以水竹画起来还是有点像的。妈看见了,问我说,你怎么舍得把糖纸画掉。我说,要送给伯母。妈笑了。

画了水竹的糖纸,对我来说,已经是最珍贵的东西了。我送给伯母的时候,她一眼便看出来,说是竹子。我说是水竹,长在溪边上的竹子叫水竹。她问为什么要画水竹呢,我说其他不会画,再加上这竹篷原来是我家的,我喜欢画它们。她又问,为什么说竹篷原来是你家的?我就把事由和她说了,这些水竹是我妈在我还没出生前种的,用来编篮子,编篾席。后来,林铛硬说是他种的,他要把水竹送给机场的日本佬当柴烧,每年都能砍几卡车回去。伯母听了,沉默了一会后问我,水竹大不大?我说有大有小。她要我陪她去看看,我陪她去了,她转了一圈,捡了根枯竹当拐杖。她问我,知不知道林铛的家。我说知道的,就陪她去了,不料在半路碰到林铛,他见到伯母嬉皮笑脸,人一抖一抖的,好像捡了个大元宝。伯母停下脚步,我以为伯母会给他难堪,让他离远点,没想到伯母却说,有空到家里坐坐。伯母当时的样子真的很妖精。把林铛乐得合不拢嘴,好一会才说,我明天就去。

看伯母对林铛的态度,一会冷一会热,我搞不懂。林铛刚走开,碰到了双手叉腰挡在路中央的章芝妹,她老喜欢在头上插上一枝花,村里人都叫她一枝花。妈说她是妖里妖气的东西。她是林铛的老婆,一个草台班子的龙套演员,唱的是花鼓戏,她从台上下来的时候,脚下一绊,人往前摔,被林铛接住。戏唱完,草台班子走了,章芝妹留下来嫁给了林铛。林铛一天到晚没个正经,章芝妹说他花心,看管得严。她不认识伯母,见林铛对伯母那副模样,心想他又有花头了,不敢在林铛面前闹,只好到伯母这里出气。她破口大骂伯母是破鞋狐狸精,她的骂声引来了左邻右舍来看热闹的人。我拉伯母的手,叫她离开,伯母见人越来越多,反而不肯走了。章芝妹看人多,更来劲,拾砖头要砸伯母,没想到,文静的伯母忽然野蛮起来,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扭到背后去,痛得她呲牙咧嘴喊哎哟哟,伯母问她,还骂人不,还砸人不?她说不敢了。伯母放了她。她领教了伯母的厉害,不再狂妄。从那之后,大家知道村里来了个既标致又厉害的女人,是我的伯母。

没等我回到家,妈已经了解了情况,见了我,又细细地问了一遍。妈实在摸不透伯母到底是怎么回事,何必要弄得轰轰烈烈,生怕别人不知道。

就是这一出,伯母成了暗地里的热门人物,这里集聚的各路人马都在摸伯母的底细,她的疑点太明显了,怎么也说不通,就连猪脑子都能想到,一个刚新婚的四姨太,怎么会离开上海住到乡下来,还不是和日本佬的机场有关?在这个木桶一样的村子里,连针都插不进来,更何况一个大活人呢。

几天过去,我感觉出来了,妈是有意让我亲近伯母,我很难过,她毕竟是个妖精呀,就说她的手,不像妈,软软的滑滑的好像没有骨头,握着瘆人。

这些天,私塾的老师被日本佬抓了,说他是反日的破坏分子,姐不去上学,就在家帮妈糊鞋底,给爸做鞋。妈的鞋底纳得密密麻麻,整整齐齐,厚厚的鞋底,先用钻子拧再把针穿过去,很费力气,特别是在瓦片上搓麻线,把手皮都搓掉了。可能是伯母变戏法一样地出现,害得她心神不定,老拿钻子在头皮上擦,一个早上纳不了几针。

又是日本佬的飞机从屋顶飞过,隆隆隆地震响,我已经习以为常。对这个机场,妈摸得比较透,它是日本佬在民国二十八年所建,南北走向,以飞机库和军用物资储备库为中心,还有慰安所、气象站、作战指挥所、炮台、兵营。里面很大,南北向有近十里长。机场里的飞机有三种机型:中岛97;三菱96;三菱93。前两种是战斗机,后一种是轰炸机。我听声音就知道是什么飞机,都是妈教我的,妈还让我留意飞往什么方向,时常会来问我,我说不清东南西北,但我会说前后左右。我和姐不一样,姐看见飞机就逃,说飞机上有炸弹,会丢下来,我却喜欢看它飞,要不,妈怎么会夸我聪明,听声音就能判断出飞机的型号,也能判断出飞行的方向。

大约过了三天,马叔来了,我就喜欢马叔,他人魁梧,会讲故事,会给我带吃的,比如炒豆,炒玉米,最关键的是他会带我爬树掏鸟窝,还给我做弹弓弹鸟,让我在小伙伴面前撑足了面子。妈认他做弟弟,比舅舅还亲。马叔带来了爸的消息,这些都是我后来知道的。爸去找过伯伯了,借口是伯母回村里住,来问一问有什么方面需要照顾的。伯伯给了爸一根金条,说请家里多多关照尤萍。爸好奇地问伯伯,说觉得你这次很反常,为什么酒都没请,又为什么立马让她回乡下住,大嫂这么年轻摩登,你就舍得让她走。伯伯没有正面回答,他说,你也不是笨蛋,想一想就明白了,你也不用给我下套,你也没见大嫂,怎么知道她年轻摩登?

伯伯的这句话,让爸产生了怀疑,听伯伯的意思,确有四姨太尤萍,但好像并不年轻也不摩登。这是明显的破绽,根本都对不上号。难道是被中途掉包了?爸想到要是有照片就好,可以让他辨认清楚。

不能确认伯母的真实面目,是件非常危险的事情,你根本不知道她要干什么。爸估计伯母和伯伯是一路的,但也只是估计。妈叫马叔过来,偷拍了几张照片。

让人厌烦的林铛背着不离身的木驳枪来找伯母,提了满满一竹篮的青菜。伯母见到绿得油光雪亮的青菜,笑着把他迎进门。他告诉伯母,青菜是刚刚从菜地里割的。可是他不说是哪块菜地割的,村里人都知道,他从来不在自家菜地里割菜。我突然想到,刚才看见他提着空篮子在附近转悠,难道菜是我家菜园子里割的?我咚咚咚跑到菜园子,发现青菜果然是从这里割走的,林铛尽挑好的割,菜地被他弄得像个瘌痢头。我很生气,从地上捡了一小撮泥土,回去后,趁他们不注意,丢进伯母给他倒的水碗里,然后,提起那篮菜就往家里跑,把事情和妈说了,妈骂了句狗东西,叫我赶快把菜送回去,还骂了句没事找事的东西。妈有爱骂人的毛病,一会骂这个东西,一会骂那个东西,我是听明白了,狗东西是骂林铛的,没事找事的东西是骂我的。我不服气,顶嘴说,我是个人,我不是个东西!妈用手指着我说,你记牢,不能说“我不是个东西”,这是自己骂自己最难听的话。我被妈这么一绕,搞晕了,好久回不过神来,妈就是这样,喜欢把人家的话拆开来说,先把我说的前半句扔得远远的,再来说下半句,爸在家的时候也说妈经常把他给绕晕,老半天回不到原来的话上去。我提着菜回去时,绕道菜园子,丢回几棵菜。回到伯母家,把菜放在门口。林铛见我问,菜呢?我说原来想拿到溪里去洗,可是太重了,拿不动,菜就放在门口。

林铛喔了声,继续吹他的牛,说自己怎么能干,说到能烧一手好菜时,伯母把话接过去,说让他试试。乐得他屁颠屁颠地跑出去,拿了一块豆腐、一条肉回来,就帮伯母做饭,我和伯母坐在门堂里晒太阳。林铛烧好了,三副碗筷摆上桌,喊我们吃饭。伯母进去,收掉一副碗筷,我还以为不留我吃饭,转身要走,却被伯母拉住,林铛怔了会,就搓搓手走了,到了门边,又扭头说了一句,我回去好好教训臭婆娘。伯母的事,我弄不懂,人家又拿豆腐又拿肉,那么巴结,那么辛苦,烟熏得他眼泪鼻涕一大把,饭做好了,却把他的碗筷给收了,还一句话都没有,还让他回家去教训臭婆娘。看他走出台门,伯母叫住他,问了一句,是柴好烧还是竹子好烧?林铛不应答。我估计他是生气了。

奇怪的是,林铛好像没有生气,不久,便拉来了一独轮车的水竹,摊在门堂上晒。伯母笑了。林铛知道这车水竹讨了伯母的欢心,肩膀便抖了起来。伯母叫我拿条小板凳来让他坐,她去倒了碗水,递给林铛说,闲在家里没意思,想寻点事情做做。林铛给她出了好几个主意,她都不满意。伯母说,还是放放羊吧。我一听放羊就说好好好,放羊好。我太喜欢毛茸茸的小羊了。

后来,林铛送来了两只雪白的小山羊。伯母换上件旧的皂白士林衫,我们三人都拿着水竹,赶着羊去机场边的矮坡地上吃草,有日本佬跑到近处来观望,林铛向他们挥挥手。这块矮坡地靠近铁丝网,少有人敢来放牧,草特别肥。由于林铛经常去机场,熟人多,就同意我们在矮坡地放羊,但警告我们不许搞破坏。林铛只是跟我们来开个头,之后伯母就不让他跟了,我和伯母,拿着水竹,一人赶一只羊,还是好玩的。

路上,听得有人喊我叔叔,原来是阿虎,在他面前我是长辈,我说,乖,要听话,喏,给你一块方糖。完全是妈对我说话的口气,特别是喏,给你一块方糖,弄得他无地自容。阿虎离开后,伯母说,他比你大很多,你不能用这种口气和他说话。我说没事,谁让他是我侄儿。

每天回家,妈都要问我做了什么事情。特别是去机场的矮坡地放羊,每天都去,早已引起了妈的警觉。那两天,妈有点反常,熬了青菜玉米羹,放了一大块猪油,叫我端过去给伯母。玉米羹很烫,伯母呼啦呼啦吹半天,还下不了嘴。我为她着急,回家盛了一碗,教伯母沿着碗边转着吸吮。伯母说,那多不雅观呀。伯母这样说,我也没办法。同样一碗羹,我早吃完了,伯母还不到半碗。吃完她对我说,太好吃了,真香,谢谢你妈。我把伯母的话传给妈听,妈更来劲了,第二天中午,又熬了青菜玉米羹,叫我端过去。这回,伯母学着我沿碗边吸吮,吃起来快多了。伯母对我说,比昨天还好吃。我说,同样的羹,不一样的吃法,味道就不一样,这是爸告诉我的。伯母夸我聪明,说向我学了一招。我把伯母的话传给妈听,她没反应。妈洗好碗对我说,她和姐要出远门,要我晚上和伯母睡。我说不行!

为什么?

她是妖精,我会被她吃掉的,妖精吃人都在晚上。

没事,只是嘴上说说的妖精,不是真妖精,她不会吃人。你是男人,应该顶天立地,还怕什么假妖精,顶天立地你懂吗?

我懂,那也不去,我就睡在家里。

家里有老鼠。

我不怕!

你怕不怕猫一样大的老鼠,我们家就有这样的老鼠,大人不在,专咬小孩。

说实话,有这样大的老鼠我害怕,我还真不知道家里有猫一样大的老鼠。两者中,我选了和假妖精睡。妈陪我去伯母家,把要出远门的事和她说了,拜托带我睡几天。伯母问我,你愿意?

我愿意!

真的吗?

真的!

老实不?

老实!我回答得很快,好像边上有只猫一样大的老鼠在盯着我,伺机咬我,我这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什么都不怕,就怕猫一样大的老鼠。

妈懂得伯母的意思,她想要问到我说不愿意为止,妈对伯母说好了,你辛苦一点吧,托你了。伯母不吱声。妈对我说,乖,要听话。我点点头。

第二天早上起来,伯母说我手不老实。我真不知道伯母说我的手不老实是什么意思。以前,我晚上睡觉老是挨着妈,还常常闻她的头发,可是妈从来没有这样说过我,我睡觉吵,半夜会掉到床下去是有的,手不老实,没有过,难道我把她打疼了?我心里惦记着这件事,晚上上床的时候,我双手紧紧握在一起,后来想想还不对,就和伯母说,你就把我的手绑起来吧,这样我就不会不老实了。伯母叫我睡,再也没有说过我手不老实的事,也不再和原先那样,离我睡得远远的,反而天冷的时候,她会用腿夹住我的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