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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作家》文学版2019年第7期|杨志军:风中蓝调(节选)

来源:《中国作家》文学版2019年第7期 | 杨志军  2019年10月15日08: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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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不着沫沫一再提醒,我知道这场比赛对我有多重要。什么叫一步登天?你原本是底层的蚂蚁、草根一分子,眨眼之间你就是天使就是上帝本人,要什么有什么:名利和地位,金钱和女人。“沫沫,这个女人就是你。”沫沫也知道我要的女人就是她,所以她要全力以赴帮我成功,让我在荣耀的峰巅拥有她的爱,还有灵魂——她是我声音的灵魂,是天籁的主宰。

一百多名在各地的选拔赛中脱颖而出的歌手分成十二组,我是小组第一名。在小组第一第二名参加的复赛中,我进入了前十名,积分排列第三。接下来的比赛分两步:先决出前三名,再决出第一名。琴岛是中国的音乐之都,就像奥地利的维也纳。在这里举办的声乐艺术皇冠比赛,全国瞩目。

沫沫说:“在你夺冠的路上,对你威胁最大的并不是目前积分最高的秦川,而是你前面的卢静和紧跟着你的夏尧。秦川的声音像极了卡雷拉斯,流畅而抒情,既不收紧也不放纵,但模仿和创造毕竟不在同一个层面上,评委们喜欢卡雷拉斯才给了他高分,一旦意识到不能让歌唱家堕落成模仿秀,他立马会下来。夏尧的音色和音域棒极了,跟你不相上下,而且老练稳定,小组赛和复赛表现出的非凡功力让人惊讶,我实在想不出他有什么弱点。卢静的声音更圆润更自然,是中国最好的女高音,她喜欢跟着伴奏而不是带着伴奏,尤其是离她最近的小提琴和乐队中最响亮的短笛一起,她立马会跟上,这样能保证音准不出问题,但前提是乐器的演奏必须准确无误。至于你,声音和外形完美到无可挑剔,但心理素质稍差,一上台就紧张。你就想你是最好的,比任何人都强,你不是在比赛而是在表演,一个超级大腕、国际巨星受到邀请后来这里即兴演唱。打倒夏尧,打倒卢静。”她说得不错,我太想出人头地了,所以就太容易紧张,何况我还有与生俱来的怯懦和惊慌,就像一个人跳进冰水就会抽筋,很难克服。沫沫看我面有难色,搂着我说:“男人,勇敢是你的本色。”我猛地推开她,举着两只拳头朝空中使劲撞击,声嘶力竭地喊起来:“我——要——赢——”

我的声音很可怕。一个男高音发自铁肺的嘶喊就像面对夺命屠刀的反抗,那是我刺出的利剑,是豁出去的壮胆。用什么可以加固我的心脏?钢铁、钢铁、不锈的钢铁。而通常的说法是“勉力”“加油”“打鸡血”。

参赛的歌手、评委和乐队都集中在哈罗酒店。午饭后的宁静就像喧嚣的酒店突然陷入了死亡。离比赛开始还有六个小时,谁都想抓紧时间睡一觉。门响了,谁在敲?沫沫说:“这个时候绝对不能见记者,我就说你去练歌房了。”但出现在门口的却是酒店服务生:“有人送来一封信。”是歌迷的祝福还是朋友的鼓励?看完后大吃一惊:怎么会有这种事?信上说如果我同意放弃冠军争夺,立马就能得到六十万人民币,甚至连放弃的办法都替我想好了:故意忘词,跑调,表情不雅,台风不正。我知道这样的失误只要出现一次,苛刻而威严的评委就会像在大海里终于捞出了一枚金针,欣喜若狂地放大在电视直播的镜头前。他们的原则是:挑剔别人就是爱护自己。谁在跟我做交易?夏尧?卢静?秦川?或是进入前十名的另一个选手?没有署名,只有一个注明“从速联系”的电话号码。沫沫说:“连你的对手都看好你,认为你笃定是冠军。”我就像捕捉到了一段奇怪而动听的乐思,感兴趣地说:“只要唱错一个音就能得到这么多钱,太容易了。”沫沫却一脸不屑:“他还是她?想得不错,如果把冠军让出去,以后得到的就将是六百万、六千万、六个亿。”“这人是谁?”“谁知道是谁?”沫沫把信揉成团攥到手心里,“千万不要受它的影响,睡吧,养精蓄锐,五点钟我来陪你。”

2

沫沫是我在琴岛音乐学院的同学。我学声乐,她学作曲。大三上学期,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我在校园后面的波音湖边拉琴,有人冲我打招呼:“你好,豚孩。”女生的漂亮就是一张名片,很高兴她认识我。我微笑着点点头。她说:“大提琴拉得不错。”“凑凑合合吧,还在练。”“倒挺谦虚的。”这时盛年生老师路过湖边,看到她后连忙拐过来打招呼。她是谁?连大名鼎鼎的盛歌唱家都对她这么客气。

之后的对话证明她是有备而来。“听说你是你们系声音最好的,高音高得能上天,低音低得能入海,你会好几种乐器,女生们都叫你音院第一帅哥。我观察过你,你有巴赫的风度、莫扎特的灵性、柴可夫斯基的羞涩,还有海顿的下巴、肖邦的鼻子、贝多芬的头发。你能帮帮我吗?”她说她写了一部弦乐四重奏,加进去了一段独唱,音乐学院没有人能够胜任。我说如果想把四重奏写得很古典很西方,就不要加进去什么独唱。她说当年贝多芬不可思议地以合唱作为他《第九交响曲》的结尾,有些音乐人斥责这是邪门歪道,结果呢,整个剧场的欢呼天崩地裂,听众没有不哭的,贝多芬晕过去了,激动啊。

我跟她的交往就这样开始了,能感觉到她的四重奏是为我量身定做的,或者说为了和我相识,她创作了她的第一部乐曲。第一次演奏之后她问我怎么样。我不客气地说她是对贝多芬的拙劣模仿。她说:“也许吧。弦乐四重奏是贝多芬最动听的作品,是他生命的绝笔。晚年,他全聋了,世界一片死寂,只有最能表达内心隐秘的四重奏还在他脑海里不断升起。”除了我的大提琴和她的中提琴,一起演奏的还有两把小提琴。两个来自管弦系的男生以爱慕者的身份自始至终都在赞美她,似乎她已经是全世界最好的作曲家:“充满了孤独和绝望中抗争命运的坚忍和不屈。”我笑了:“说贝多芬呢还是说她?她一个天真烂漫的学生哪里会孤独绝望,又有什么必要坚忍不屈?”两个男生骂我:“白痴,你还是搞音乐的,莫扎特六岁时就能在钢琴上表达人类最复杂的感情。”

之后我看到了两个男生跟她频繁接触,在校园的林荫道上、波音湖边、练习室里以及食堂的餐桌旁。不久陪伴她的男生变成了一个,又不久这一个也消失了。她独来独往,对所有来自男生和男老师的搭讪都置之不理。也许是刻意安排,也许不是,她正在暗示我:并不是没有人追求她,而她却几乎是屈辱地把手伸向了我——“牵住吧,你可要珍惜。”她再次朝我走来。

“你说对了,我就是在模仿贝多芬。一直以来我都想做一个女贝多芬,但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因为我永远不可能雄壮起来。算是对你的考验吧,我不喜欢一味奉承的男生。”我安慰她:“试着写写钢琴曲吧,我觉得肖邦比贝多芬更适合你。”她笑道:“看吧,也许我谁也不适合,就适合……写歌曲。”她作词作曲的歌曲让我惊讶,唱了一遍就开始称赞:“哎,你怎么知道我能唱高难度的混声?这一段高音是专门为我设计的吧?歌词也很棒,尤其这一句——青春带着尖锐的呼啸一闪而逝,比流星更向往瞬间的美丽。”很长时间我都不知道她的名字,叫她时就用“哎”——“哎,把谱子给我。”“哎,别给我打米饭,我喜欢吃馒头。”她也从来不打算告诉我她叫什么,因为我叫她“哎”时,她听到的却是“爱”,享受极了。直到有一天,我惊讶地说:“哎,我都不知道我吻了谁。”她激动地大声说:“你吻了沫沫。”

我们是音乐人才。音乐人才的接吻充满了专业性的浪漫和尴尬,当我用我的嘴唇包住她的嘴唇时,恍然觉得我噙住了圆号,猛地一吹她便响起来:“轻点,都把我的肚子吹胀了,不信你摸摸。”夏天的肚子只隔着一层薄软的T恤,我触到了她的肚脐以为触到了单簧管的孔眼,一再地摁住又松开,却发不出灵动轻快的音响。她说:“你干吗呢?”我明白了,原来那不是单簧管,是大鼓。我咚咚咚地敲起来。她一脸嗔怪:“有你这样喜欢女孩的吗?”转身背对着我。沫沫是性感的,线条柔和得犹如长笛的音色,肌肤滑亮得就像小提琴的鸣奏,胸则是两个半球形的铜钹能让我抓起来敲打。但我更希望她是我的大提琴,让我双臂搂着她,左手揉弦,右手拉弓。她很快就习惯了,希望我吻她时她总说:“吹吹我。”吹过之后又会有别的要求:“拨拨我”“弹弹我”“拉拉我”。吹拉弹拨中我体验到了一种簇新的音乐,浑身的颤栗就像伤寒时的打摆子:好女孩,你是我的电麻,你是我的击碎,你是我失控的火烈鸟,在飞向地狱时有了声乐之巅的高亢与嘹亮,高音C,高音C。

现在只剩下唱了,她没说“唱唱我”,但我是声乐系的,唱歌是我的看家本领,屡次表示我想唱(敞)她。“想唱就唱呗。”她说。我无奈地看看深空和大地:“哪儿能容留我们?无言的歌不是想唱就能唱的。”机会是她创造的,就在女生宿舍。她霸道地赶走了她的室友,让她们没有她的电话别回来。音乐的纵深里,总有隐秘的辉煌等待着我,其中之一便是爱人无私的奉献。我才发现最美妙的音乐原来产生于这一时刻,你会在激昂之间感觉切分音的必要而陶醉于一种完全停不下来的强烈节奏,这个节奏也完全符合她的要求;你会无师自通地利用乐段的重复延展你妙不可言的旋律,这个旋律无疑是生理和心理的高度融合;你会期待对方的合拍然后创造一种令人心旷神怡的和声,这个和声恰好是男人和女人的共有共享;更有高低强弱的音色,在肌肤之间悠扬,让那个忘怀一切的下午于阳刚与阴柔的礼赞中流畅地滑过。我说她的喘息带着作曲家对起伏流畅的偏爱,她说我的呼吸拥有男声飙高音的奋猛。突然我推开了她,喊道:“笔和纸,笔和纸。”“干什么?”“记下来。”当她看到我在《乐理教程》的扉页上流畅地记下了满满一页音符后,吃惊地问:“你也会作曲?”然后就照着我的记录哼起来,完了说,“我敢说你是个天才。”我平静地说:“这不过是一段主题乐思,我要拿它变奏,写一部《B大调钢琴协奏曲》。这是我和你的乐章,刚刚开始。”

黄昏挤了进来,宿舍里充满了暧昧的暗淡,下午的乐章就要结束了。她问:“你知道你跟谁在一起?”“沫沫。”“我的意思是你并不了解我的背景。”那个纠缠过我的问题再次出现了:她是谁?她笑着打起了太极:“不知道比知道更好,据说受蒙蔽也是一种幸福。”为什么欲言又止?她引发了尖细的高音,突然又闷声而去,连喘息都听不到。我说:“你也不了解我的背景。”“你是什么背景?”“孤儿。”她安慰我:“你是豚孩,你的父母都在大海里,你怎么会是孤儿呢?”“也对,海是我的保姆,我超高的海豚音就是大海的恩赐。”一说到海,我突然就虔诚起来。我的家乡和养育我的孤儿院都在海边,我是浪尖上长大的孩子。

以后的日子里,我们的乐章持续不断,记不得有多少章了。除了女生宿舍,还有盛年生老师家,他常去外地演出,把钥匙交给沫沫,请她帮他浇花;还有副校长办公室,沫沫说她有个朋友在学校办公室上班,晚上行政楼的所有房间都可以为她打开,她选择了副校长办公室,因为里面有宽大的皮沙发。有一次,居然,繁忙的二十四小时都有各系师生轮番占用的演奏厅悄然息音了,包括三台钢琴在内的所有大型乐器都在疲倦中安然入眠。似乎,似乎,整个琴岛音乐学院为我和沫沫的爱情乐章取消了其他声音,全校师生都远远地、静静地等着乐章结束的一刻。沫沫在地板上铺了一层野外露宿用的褥单,挥着手说:“唱起来吧,豚孩,需不需要先来一段序曲?”她坐在钢琴前弹了威柏的《自由射手》序曲,我弹了门德尔松的《仲夏夜之梦》序曲。然后就是无情的抛弃:滚蛋吧钢琴,滚蛋吧大师们的序曲。我们扑向了对方。我是仙王,她是仙后,我们不知疲倦地迷醉在小仙人和小精灵的舞蹈里,直到黎明照亮了我们高音谱号一样弯曲纠缠的身体。离开时我问:“你怎么能办到这一切,连演奏厅的钥匙都能拿到手?”沫沫笑而不答。

《B大调钢琴协奏曲》没有写完我们就毕业了。我继续在琴岛音乐学院就读,是声乐系的研究生。沫沫进了琴岛乐团——一个音乐学院的普通毕业生,居然能一步跨进国家顶级乐团,令人不能不再次猜度她的背景:她到底是谁?但一年后她就辞职了,办起了“自由射手演艺公司”。我们的恋爱持续着,但谁也没有提到结婚。

3

沫沫到来时已经五点半。我起床,洗漱,喝了一瓶果汁,有点饿,但不想去餐厅吃饭。演唱前不能吃饱,吃饱了会影响气息的酣畅运行。再说在餐厅很容易遇到评委、乐队成员和别的参赛歌手。歌手见面总是假装大度,没有嫉妒,甚至会装模作样地鼓励对方:“加油。”其实心里恨不得他立刻噎死,或者让鱼刺卡住喉咙上不了场。见了评委更糟糕,不知道他是小肚鸡肠还是大肚能容,奉迎显得你下作,人家会小看你,冷淡显得你傲慢,对方会用低分煞煞你的威风,干脆不见面,还能保持新鲜度和增加神秘感。至于乐队成员,在歌手面前都有自卑感,你必须主动打招呼,还得不停地说“谢谢”,可你并不全认识他们,很容易遗漏或者错谢。前几天我给一个留着长头发和大胡子、艺术家派头十足的人打招呼,并巴结地赞美他的手法多么灵活高妙,他茫然得就像死人,后来才发现,他是哈罗酒店的水暖工。

沫沫剥了一块巧克力塞我嘴里。我紧紧抱住她,觉得只有这样才能缓解已经开始紧张的情绪。突然电话响了,是催我下去坐车的。我向洗手间冲去。她知道我一紧张就想方便,喊道:“别急,还要化妆呢。”她给我化妆时把一口温热的香气哈在了我脸上,我像吸毒一样猛吸了一口。然后就是穿衣奔跑,两排八个电梯,我摁了所有的按钮,上的上下的下都冲我运动起来,结果所有的电梯同时打开了。我想冲进这个,腿却走进了那个,只听沫沫在后面喊:“放松,没什么了不起,你是巨星,帕瓦罗蒂再生,冠军是你的。”我喊道:“我讨厌帕瓦罗蒂。”她从外面摁住按钮不让门关上:“第一次听你这么说。”“我也是第一次参加这么重大的比赛,我讨厌唱歌,讨厌所有的歌唱家。”我已经紧张得有点发抖了,我痛恨我自己:上了台怎么办?我肯定要唱砸了。她一步跨进来:“有件事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其实名次已经内定,你是第三名。”“为什么?”“钱可以达到一切目的,而你是个穷光蛋,你……领结,领结,你忘了打领结。”“那就不用唱了。”“不仅要唱,还要拿出你最好的水平表演一次,让全国观众看看,什么叫声乐艺术。”电梯到底了,沫沫把我推了出来,“我上去给你拿领结。”我惊讶而愤怒地走向酒店的旋转门,突然松了一口气:其实比赛已经结束了。

等沫沫拿了领结追出来时,专门拉运参赛歌手的大巴已经离开哈罗酒店。我要求等一等,遭到负责人的拒绝。歌手们有些埋怨:怎么这么不守时?都等了你二十分钟,路上还会堵车,迟到了怎么办?我觉得面前的每一个歌手都像是拿钱买通了评委,我鄙视着他们,没说话。沫沫是开车去的,比赛现场——琴岛电视台的豪华演播大厅离这里至少还有半小时的路程。

抽签的结果,我第五个上场。他们都说我拿到了最佳顺序。我在心里冷笑。比赛在冷笑中开始,音乐的圣殿在笑声中动摇。果然就像沫沫说的,秦川下去了,他对卡雷拉斯的模仿惟妙惟肖,仅听声音一定分不出真假,但是个性呢?特色呢?一个评委说:“创造是艺术的生命。”卢静演唱的是歌剧《魔笛》中难度极高的女声咏叹调《我心中狂怒,我一定要报仇》,意外地跑调了。有一段歌词,是钢琴独自伴奏,本来是升D,钢琴师错弹成了降D,她立马跟了过去,好像她对自己的声音毫无掌控能力。她当场脸红了,勉强坚持到最后。在众评委的惋惜声中,她的得分滑向第八名,已是无缘直立在夺冠台上的一枝娇弱败柳了。

我唱的是《费加罗的婚礼》中的男声咏叹调《你们可知道什么叫爱情》,冷笑中再也没有了紧张,没有了与生俱来的怯懦和惊慌。既然已经内定我是第三名,就当是来玩玩。目中无人是应该的,面前的评委算什么人?空旷寂寥,原野里只有秋草秋树的繁茂。我想紧张都紧张不起来了。超级大腕、国际巨星的自我定位让感觉出奇的好,我在微笑中开始了演唱,轻松自如,高音迸射金子的光泽,圆润而明亮,低音带着开阔的通畅,浑厚而深沉,歌剧赋予角色的抒情味道浓郁到经久不散。唯一的不足就是我没打领结,如果严格追究,可以说成是亵渎了歌剧的典雅和艺术的庄重。掌声之后,一个老评委首先发言:“我欣赏豚孩的自信和淡定,你看他连领结都没打,说明在他看来比赛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专注地唱好每一首、每一句、每一个音。他减了领结,我加了得分。艺术就是这样,感动可以让人忽略一切。”盛年生评委说:“这首歌唱了二百多年,世界歌坛迄今还没发现哪位歌手能达到歌剧作者莫扎特要求的那种水平,但是今天晚上,我觉得豚孩达到了,莫扎特泉下有知,一定会欣喜若狂。”我不卑不亢,心里一直在冷笑。

轮到夏尧了。似乎是为了跟我较劲,他唱的是《费加罗的婚礼》中的男声咏叹调《不知为什么》。一如既往的华丽和洪亮,深厚的功力加上不变的沉稳,让他的积分蹿了上来。也许他就是那个收买评委的小人?我跟夏尧的积分并列最高,紧挨着的是一个叫刘西西的女歌手。我知道这时候受蒙蔽的观众怎么想:下面的比赛其实就是豚孩与夏尧的比拼,看谁是冠军。至于刘西西,长得就像第三名:太眉清目秀了,不像个雍容大气的美声王后。我真想把真相唱出来:“谁是第一名,谁是第二名,钞票说了算。我是内定的第三名,因为我没钱。”

争夺冠军的歌曲由评委会指定:《魔笛》中的著名唱段。我先上台,唱的是《我专门会捉小飞鸟》,依然在冷笑中坦然着,声音清畅而辉煌,无人能比。我觉得观众一定会议论纷纷:豚孩唱得最好,怎么才是第三名?下来是刘西西,唱的是《啊,年轻人,不要害怕》。她一唱完我就惊呆了,打出的分数居然排在我后面。怎么你们收买的评委不听你们的?不对啊。我突然浑身僵硬,瑟瑟发抖,意识到我有希望了:没有内定,沫沫在骗我,她为了打消我的紧张,侮辱了评委和其他歌手。但我感激她这样,毕竟在这么大的舞台上,我用超平静的心态和超稳定的发挥踏上了属于我的台阶。现在就看夏尧了,能不能压住我?大家等待着,主持人迟迟不上来,突然上来了,宣布说夏尧“因故”不能上场,第一轮比赛中的第四名和第五名,将各自再唱一首,决出第三名。也就是说,也就是说……啊,我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了。

……

作者简介

杨志军,主要作品有长篇小说《环湖崩溃》《藏獒》《伏藏》《西藏的战争》《海底隧道》《潮退无声》《无岸的海》《巴颜喀拉山的孩子》等。曾获全国文学新人奖、中国小说学会排行榜第一名、全国“五个一工程”优秀图书奖等,入围第七届茅盾文学奖。作品入选台湾十大畅销书排行榜,多次入选国家新闻出版广电总局“向青少年推荐的一百本优秀图书”,并有部分作品被译介到国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