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上海》尝试构建杂技剧创作新标准
来源:解放日报 | 姜学贞 2019年10月24日08:02
杂技剧《战上海》(上海杂技团供图)
由上海杂技团与上海市马戏学校联合创作的杂技剧《战上海》,为第21届中国上海国际艺术节拉开了大幕。这部以杂技刻画战争、回望历史的作品,在杂技史上开拓了一种全新形式,被认为是属于上海的“新马戏”(国际所称“马戏”即国内通称的“杂技”)。“新马戏”之新,不仅在于没有马等动物参与演出、强调以“人”为中心,也在于舞台审美更高雅、全面,思想意蕴更综合、丰富。而《战上海》一剧之新,则更在于其所力图构建的中国杂技剧创作新标准。
杂技艺术的突破
首先是戏剧故事和人物形象的饱满内核。这是杂技艺术的关键性突破。过往的杂技表演相对缺乏故事逻辑与人物塑造,单纯展现技巧、追求感官欣赏的刺激惊险。《战上海》打破这一惯式,将杂技融于叙事,以技巧汇合表演,提炼场景,营造氛围,关联起一整出属于舞台综合艺术的故事。
《战上海》以解放上海的重大史实为依托,围绕敌方毁灭城市、破坏电厂与我方捍卫城市、保护电厂之间的斗争,在正义与非正义之间展开智慧较量和殊死搏斗。面对宏大主题,《战上海》匠心独运,从小处切入,讲好了故事,塑造了人物。剧情从解放军连长江华和恋人、地下党员白兰相思而不得相见开始,序幕与尾声首尾相顾,前者是近在咫尺中相隔战火而思念深抑,后者则天人永隔中徒有怀念无限。中间则设计了《铁骨攻坚》《密谋炸厂》《智取情报》等七个故事情节,史诗般再现上海解放前夜的激战。
故事走向因人物命运而扣人心弦。江华和白兰,作为剧中两条斗争线上的突出代表,一个在烽火连天的正面战场上和战友一起搏杀血战,一个在白色恐怖的都市街巷内由市民们掩护着兜转突围。他们的生死遭际,是正面战场和地下斗争两条主线的交替展开,高度契合了上海解放的壮阔史实;他们的革命爱情,是角色丰满与故事扎实的至真至情,反映着人民对幸福与和平的美好向往。内外一致冲锋陷阵、相互应和而冲突不断,紧密扭结成一条故事线,层层推进,直达故事的高潮。当然,一部剧的立住,不只在于主角的形象丰满,还需要情节逻辑的合理、表现手段的丰富、体裁本体与舞台整体的契合,以及时代风貌的鲜活和现代审美的统揽。《战上海》融会了红色文化、海派文化与江南文化,以杂技艺术为命脉,将其承载的庞大文化体量演绎得具体而生动。
杂技本体的蜕变
其次是杂技本体在该剧中的蜕变与升华。
用话剧、戏曲、音乐剧等各种艺术体裁来呈现这一故事,似乎都不难想象。唯独杂技,大概超出了不少观众的原有认知。因为杂技不开口说话,也不歌颂吟唱,它只有惊、难、险、奇、绝的各种肢体语言可供挥发。以人之肉身形成非常造型,以短时而耗力的肢体或动或静呈现,向来是杂技艺术的最高表达。塑造角色形象、传达人物情感、发展剧情走向,对杂技而言都是“破天荒”的艺术要求。《战上海》一剧,让我们看到了杂技从单一技巧节目向复杂语汇体系的进军:既不失杂技浓郁鲜明的本体特色,又有继续生发再造的无限空间。
客观说来,海派杂技富有张力、精于技巧、锐在创意。这种精巧灵活的肢体语汇一旦加注故事和情感,自然会有更多感染人、激动人、引领人的力量。该剧主创人员敏锐抓住这一点,从全剧的主题脉络出发,寻找与各情景相对位的杂技技术形式。立意格局既定,固有的基础节目被重新审视,另做创意设计,一一全面解构、再行熔铸塑造。两家主创单位的杂技、魔术、滑稽等行当齐全,并根据该剧需要遴选了17个保留节目打碎再重组,技术原理不变而难度水准大增,表现样式较之原初已换了一番天地。
第一幕《铁骨攻坚》是以江华为代表的解放军战士浴血攻城。演员们腾挪、翻滚,互为助力,艰难推进,各种掩体和装备都是长于表现战火纷飞的利器。单人倒立、“双人组合”造型、器械小跟头,在纷繁多变中表现出高桥战役的惨烈。从天而降的绳梯,一如天堑难以逾越,让人仿佛置身当年苏州河两岸的最后激战。这是该剧为剧情量身定制的新创节目,技术难度高,最终完成度也高。
第二幕《密谋炸厂》中的魔术效果完整而夸张,烘托出敌人炸电厂的阴谋。以上海杂技团屡获国际金奖的“八人造型”为基础进行重新包装,八名演员围绕几张桌子进行表演,动作高难,变化丰富,张弛有度,带领观众迅速进入戏剧规定情境。而在城市内部,地下党里应外合“智取情报”(第三幕),转盘、柔术、双人爬杆等多种杂技手法交错叠出。其中男女双人爬杆的表演最为夺目,将探戈舞与爬杆结合,完全颠覆该节目的传统形态,以更高难度的技术挑战,以别出心裁的人物关系调度,让这项技巧的一招一式都传递出特定氛围下的精致与惊艳。
第七幕《迎接黎明》一开始工人纠察队的护厂,所持道具以及喊口号、群体动作编排等表现相对薄弱,空中坐椅等技巧的固定程式化表演也有炫技之嫌,尚需进一步寻找更加贴合情境的手段。好在,之后解放军战士的晃梯、长距离倒挂行走、蹦床等高难度技术,接续起之前似乎断掉的那口气,淋漓尽致地展现出每一步胜利的来之不易。直至最后尾声《丰碑》,以多人“力量”造型塑造英雄群体雕像,结合驯鸟技术,将神来之笔落在了翩然而至的一只白鸽上。
杂技追求的多元
最后是舞台综合艺术之美成就了该剧的整体呈现效果。该剧的成功,预示着当下的杂技叙事已经脱离了基本的视觉观赏和技巧拼装,也超越了简单的内容构建和意图表达,而走上了追求多元共生、复合创新的广阔大道。
扎实的文学台本为舞台二度创作提供了无限可能,再造升华的高精尖杂技建造了该剧的坚实骨架,然后是音乐、舞蹈、舞台美术等多种艺术元素有机汇入,烘托了演员们富有张力的表演,成就一场感人肺腑的走心演出。这无疑是海派杂技智取其他种类艺术而为我所用的一种开拓。
近年来,国际新马戏潮流涌动。其滥觞于19世纪70年代的法国另类马戏运动,形式上摒除动物的演出,内核上聚焦人的精神展现,舞台展示上则从大篷走入剧场,引进声、光、电、效并以之作为基本技术支撑。发展至今,既有如加拿大太阳马戏团的创意之作,也不乏喧宾夺主弱化杂技之举。而国内杂技业界则深有落差。究其根底,无外乎我们的传统杂技多局限于高精尖技巧的单一鹄的,相对忽视了对杂技也是一门现代舞台艺术的综合考量。《战上海》一剧,可谓海派杂技通过对《时空之旅》《十二生肖》等新马戏多年来的试水,厚积薄发的一次完整和高水平的杂技戏剧呈现。其制作经验、审美把握,足可供多方面的艺术创作借鉴。
众所周知,一台成功的舞台剧演出凝结着编导、舞美、演员、后勤等制作方多方面的心血。必须指出,《战上海》制作方大格局招揽各方人才参与创制与创新,提升了该剧的综合舞台艺术水准。特别是该剧对专业技巧和道具的全方位改制,与对声、光、电、影、景等现代舞美科技的娴熟运用,合力给出舞台视觉的澎湃冲击。在现场演出中,观众所看到的这台杂技剧,是杂技与其他多种艺术样式的有机结合,是多种艺术手段和舞台样式的创新性融合,最终凝聚出该剧不同凡响的艺术效果。
杂技叙事是否成功,在所有演出要素之中最直观地取决于演员身上的体现。这一个“身上”,同时肩负着杂技剧兼具杂技与戏剧的舞台艺术双重任务,即集专业技巧的展示和戏剧表演的人物塑造、情感表达于一体。对于杂技演员来说,后者显然更为艰难:在遵循艺术规律的前提下,改变长期以来的表演习惯,重新磨合形成技巧的连接方式和表演程式;额外地,还要学习戏剧表演、学会生活化的表演,在完成技术技巧的同时表达出属于人物的内心。《战上海》平均年龄只有24岁、近80人的演员团队,已在演出结束后观众的掌声里,证明了他们对上海杂技界这一新开拓的成功实践。而观众也由此刷新了对杂技的观感和认知,甚至不吝赞美“杂技最为适合在舞台上呈现战争题材”。
对上海杂技界的“开拓”而言,可以预见《战上海》将成功跻身国际新马戏舞台,值得祝贺。但艺术求索的道路上,历来都是永无止境。“新马戏”贵在其新,因此,国产原创新马戏尚需创作出更多更扎实的、更具创新性的作品,以对更深厚思想和内容的提炼,来艺术再现更为广阔的生活。
(作者系上海市杂技家协会秘书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