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图画书如何呈现“民族道路”与“文化情怀”?
来源:文学报 | 李学斌 2019年11月04日08:52
新世纪以来,原创图画书在优秀引进版图画书引领、催动下,内容主题日渐多样、艺术表达更加成熟、文本面貌越发精当、艺术风格逐渐形成。但与此同时,一些致力于“民族化叙事”的原创图画书显露出艺术表达上的差强人意。原创图画书需要立足于本民族的童年生活、文化习性和艺术思维,切实寻求一种符合图画书内在构成与艺术规律的艺术表达。
作为“孩子最早接触的绘画和艺术作品”(松居直语),图画书以其纯正的审美品性、多样的艺术风格、丰富的情感体验、轻逸的思维启迪在少儿阅读中充任着极其重要的角色。正因如此,新世纪以来,图画书在国内少儿出版领域异军突起。而在大量优秀引进版图画书引领、催动下,近年来,原创图画书创作、出版也风生水起、运势良好。具体说来,就是原创图画书不仅题材领域不断拓展深化,而且艺术形式也渐臻佳境。时至今日,原创图画书无论文字故事、图像表达,还是图文关系、形式设计都获得了长足进步。
原创图画书芜杂面貌透视
确实,原创图画书在二十多年的实践探索中已经取得了令人欣悦的艺术成果。但是,如果以繁花似锦、洋洋大观的国外优秀图画书为参照,现阶段原创图画书发展依然面临着品类单一、审美芜杂等艺术窘境。
统揽新世纪以来的原创图画书出版,不难发现,以神话故事、民间传奇、历史传说、名著改编为资源的“演绎性”创作;以童年记忆叙事为基础的“乡土化”创作;以文化意象诠释为依托的“文化性”创作;以现实童年观察为底本的“生活化”创作等四种题材类型构成了当下原创图画书的内容格局。这其中,尤以“演绎性”创作和“乡土化”叙事为最。不仅创作数量突出,其艺术质量也鱼龙混杂。这些原创图画书就功能来说,多着意于认知、教育层面,而审美和娱乐功能相对不足。在这样的艺术背景下,原创图画书对“现实透视”“历史重述”“生命关怀”等题材领域较少关注,即便偶有涉猎,其艺术表现也相当乏力。
优秀图画书中,文字和图画往往构成互文关系。文字为图画提领、创设语境,图画彰显、弥补文字的隐含信息。这种良性图文关系已经成为经典图画书的艺术法则和规律性存在。然而,有相当一部分原创图画书还停留在“以文解图”“以图注文”的图文叙事初级阶段。比如,《看不见的马》作为复合性认知绘本,其内容主要是就中国传统艺术京剧中虚实相生、知白守墨的表演展开具象化描述。创作者秉持特定文化理念,选择以图画为叙事媒介来表现“关公戏”中关公“跨战马,带马童,星夜赶路”的特定场景。通读整本图画书,不难发现,文字和图画几乎限于一一对应的叙事关系。这体现了一种比较简单的图文关系。
“本土情结”和“文化情怀”的艺术表达是现阶段原创图画主要的内容题材。恰恰是这两个题材领域,存在着比较明显的“主题先行”倾向。“主题先行”不仅弱化了图文叙事的互文性,而且也极大地削减了图画书的形象化效应,致使原创图画书显露出某种“民族化和艺术化”“文化性与儿童性”隔离的稚态。
以“熊亮·中国绘本”(第一辑)为例。这套原创图画书旨在以“小石狮”“年兽”“灶王爷”等文化意象阐释中华传统美学,并借此向小读者推广、普及中国传统文化。单就创作意图而言,艺术家的审美态度和创作初衷令人感佩。但“中国绘本”的局限却显而易见。最突出的,就是“文化性与形象性”“民族化与艺术化”融合不足。
众所周知,以“一”现“十”,以“无”衬“有”,虚实相生、知白守墨的审美方式属于哲学化的艺术范畴,有深广的中国文化蕴涵。选取这样一个艺术程式作为题材,本身就有“主题先行”之嫌。更何况,这样的“审美范畴”在题材设定上,也限制了图画书图文叙事的双向展开,致使相映成趣、相得益彰的审美之旅在启动之始,就带上了“文化图说”的沉重镣铐。
毋宁说,这是“中国绘本”的艺术自缚。
关于“创意”,有“创意产业之父”之称的约翰·霍金斯曾这样说:“创意就是催生某种新事物的能力”。当代学者朱自强化用霍金斯观点认为:“对绘本创作而言,创意就是催生新的艺术内涵和艺术表现形式的能力”。笔者深以为然。
不容否认,新世纪以来,原创图画书中也偶现创意之作:《一园青菜成了精》儿歌叙事与图像拟人构织的“童稚化”效果;《躲猫猫大王》文图互文叙事所营造的情感默契;《敲门小熊》简单情节、重复叙事中的隐喻意味;《老糖夫妇去旅行》系列中荒诞背后的反讽设定……等等。
对图画书而言,文字表达通过情节渐次展开显示时间性,图画铺陈经由线条、颜色、光影的结构布局创设意义空间性。因此,“创意”的价值就在于为文本带来惊奇,营造趣味,拓展空间,建构意涵。可以说,“创意”是图画书审美效应的源泉,艺术生命力的保障。然而,新世纪以来的原创图画书中,有“创意”的作品委实不多,更多的是构思平顺、文字平直、画面平淡的图画书作品。
近年来,原创图画书的叙事趣味也依稀在线:《团圆》(余丽琼文,朱成梁图)中,由墙上“全家福”照片不同比例呈现所带来的细节趣味;《会说话的手》(朱自强文,朱成梁图)以片段场景构织的生活趣味;《大小大》(梅子涵文,麦克小奎图)中生活与形体变化带来的意念趣味……尽管如此,就整体而言,原创图画书的趣味效应还是相对寡淡。
在笔者看来,图画书并非一定要表现人生的微言大义、文化的深刻意涵、社会的斑驳面相……相反,那些源自童年的情感体验,出自童心的想象创造更应该是图画书的核心内容。图画书是儿童身心发展的精神之幡、快乐之源,是成人对孩子知情知意的馈赠。它需要秉持“童心”原则,把定“故事”方向、寻求“趣味”效应。
原创图画书“民族化”与“文化性”思辨
当下,世界范围内,图画书发展已相当成熟,其艺术面貌更是洋洋大观。在这样的背景下,作为先天不足的艺术形式,原创图画书起步之始,试图确立自己“民族化”“文化性”美学原则、艺术坐标,这样的襟怀与气度值得肯定。这充分体现了中国作家、画家高度的社会使命感和文化自信力。而且,就艺术实践而言,《荷花镇的早市》《一园青菜成了精》《花娘谷》《驿马》《猴子捞月亮》《我是花木兰》《躲猫猫大王》《团圆》《屠龙族》《会说话的手》《大小大》等原创图画书也确实做出了可贵的艺术探索,并一定程度上拓展了原创图画书的美学空间与艺术表现力,进而为原创图画书未来发展奠定了基础。
但是,我们也应该看到,诚如上文所说,鉴于创作者“民族意识”“文化传承”创作理念的强力渗透,以及作家、画家艺术积累不足、创作观念滞后、审美倾向偏狭等多种因素制约,致力于“乡土情怀”“中华文化”等“民族化叙事”的很多原创图画书显露出艺术表达上的差强人意:文字故事生硬刻意;图画叙事层次单调;图文关系平面直白;内容主题意念突出;文图叙事趣味寡淡;文本构思创意匮乏……
比如,作为原创图画书的领军人物,现阶段,“熊亮·中国绘本”一定程度代表了原创图画书的审美倾向和艺术成就。在一篇题为《中国美学看绘本》的文章里,熊亮表达了这样的观点:原创图画书的美学应该有以下“民族美学”要素构成:注重神而忘形;注重内在的音律和节奏;气韵生动;知白守墨、虚实相生。
秉承上述美学理念,“熊亮·中国绘本”系列致力于将中国传统山水画笔法、传统人物画像艺术与中国文化想象、文化意象融合起来,并结合儿童审美接受心理、阅读趣味,最终营造出了具有浓郁“民族特色”的图画书风貌——重文图内在气质,轻图像细节描述;重文化韵味传达,轻文本整体趣味;重意象氛围勾画,轻童年形象塑造……比如,《看不见的马》表达了“神而忘形”“气韵生动”“知白守墨”的美学理念,而《风筝》则以“内在的韵律与节奏”传达了传统文化温婉、敦厚、宽仁、含蓄的气质。
在这里,笔者无意于质疑“熊亮·中国绘本”的审美价值、探索意义。但统揽世界经典图画书的美学特质和丰富面貌,不禁还是产生了这样的疑问:中国原创图画书的“民族化”道路,是否必须以“灶王爷”“小石狮”“兔儿爷”“京剧猫”为依托进行艺术表达?中华文化绵延几千年的历史传统,中华文明源远流长之精神要义是否仅仅凝结在上述文化意象和美学理念当中?
其实,在笔者理解中,文化首先是渗透在民族血脉之中的元素。它在民族的日常生活里无时不有、无处不在。而民俗、民风、文化意象则仅仅是文化的载体,是其极为有限的部分。民族文化的根基其实早已弥散并植根于包括语言习惯、思维方式、生活习性、行为规则、社会制度在内的人类活动中。这其中,渗透在文字、图像中的语言习惯和思维方式更能体现民族文化的深厚底蕴、内在精神。从这个意义上说,将“中国绘本”内涵限定在“小石狮”“灶王爷”“京剧猫”等文化意象的阐释层面,无疑有将“文化”这一人类精神存在狭隘化、表象化之嫌。
从这个意义上,笔者以为,作为一个地区或一个民族文化、艺术的特定形式,原创图画书大可不必刻意寻求文化表达中“标签式”的“意象效应”,而是需要立足于本民族的童年生活和文化习性、艺术思维,切实寻求一种符合图画书内在构成与艺术规律超然、自由、灵性的艺术表达。说得更具体些,就是依托当今世界文化已经深度融合的资源背景,走“大处着眼,小处落笔”的“民族化”道路。这倒可能更加具有原创图画书的“中国特色”。
还是那句话,用图画书表达乡土情结和传统文化,乃至民族心理、风俗习惯,都未尝不可,关键还在于如何“融合”——故事的融合,趣味的融合,童年精神的融合。毕竟,图画书是给予孩子自由与快乐的书。孩子们的喜爱与理解,孩子们的沉思和迷醉,很大程度上决定了图画书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