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作家协会主管

弄记教学点的小朋友们：

你们好！你们可记得今年五月二十三日a，一个平常的中午，你们正在吃午餐，突然来了两三辆车，从车上走下一群大人，看你们吃饭和玩耍。我永远记得你们中的一些同学吃着饭、一些同学跳绳娱乐的样子。你们吃得津津有味，玩得欢欢快快。还有一些同学在教室门口，依靠着墙壁排成一排，好奇、害羞地看着我们这群“不速之客”。你们穿的鞋子款式各不相同，但有一个共同点，就是有点破旧，衣服也是，甚至有点脏。正午的太阳正明亮，天空蔚蓝得像海，四面的群山紧挨着一动不动。你们天真烂漫和纯朴无邪的脸，像春天里的一朵朵向日葵，热烈而生机盎然，虽然脸上有污垢，有汗渍，头发有些凌乱，但你们依然是最美的风景，是这个堪称世外苦地的最大亮色。

我们是“广西作家脱贫攻坚采访团”的小组成员，途经雅龙乡，想近距离地了解你们的生活。我们首先被你们的纯真和可爱吸引了，然后才走进了你们的教室。你们紧跟着鱼贯而入，训练有素、迅速地找到各自位置，规规矩矩、端端正正地坐好了，用羞涩不安又充满好奇和渴望的目光看着我们。对于你们来说，我们是陌生的。但是我们却有话对你们说。我们当中的一个伯伯，第一个走上讲台给你们上课，教育你们要热爱祖国。虽然我们只讲了短短的一课，你们却如此专注地听讲，勇敢地回答问题，表现得很好。是的，这些叔叔伯伯阿姨姐姐都是广西比较有名望的作家、诗人，还有记者，是到你们胜利村来考察扶贫情况的，一路上考察了这里的养殖和种植项目，亲眼看到了雅龙乡艰苦的生存环境，唏嘘不已，但凝重的心境在此刻被你们无忧无虑的、灿烂的笑脸照亮了，你们让我们看到了希望，看到了未来。

因为我们还有其他采访任务，那天课后就匆匆地离开了教学点。后来，我们把你们的生活状态和当地老百姓的处境发到了微信朋友圈，引起了广泛关注。我们很快收到了一些捐赠，并转交到了你们的老师手中，你们穿上了崭新的鞋子，还吃到了丰盛的午餐……这些，都是山外面的叔叔阿姨们对你们的关爱和期盼，恨不得让你们马上过上好日子，天天吃好穿好，像城里的孩子一样茁壮成长。我作为采访团的一员，被捐助者的爱心和举动感动了，也被你们的不怕吃苦、努力学习的精神所感动。我相信人间是温暖的，世界是美好的，像弄记的阳光和露水。

从大化返回南宁的路上，我搭乘的是一位姓吴的叔叔的车。他是一位八〇后。我们一路上聊到了你们的处境，他感同身受。吴叔叔是东兰县人，出生、成长的山沟沟十分闭塞贫穷，生存环境十分恶劣，比七百弄、雅龙乡好不了多少。更糟的是，他小时候父亲病故，母亲远嫁他乡，他是在爷爷、奶奶的抚养下长大的。吴叔叔告诉我，小时候他经常吃不饱、穿不暖，饱受贫寒困顿之苦，每天早上从床上爬起来，看到层层叠叠的群山，觉得世界远在千里之外，自己是被世界遗弃的孩子，但还得咬紧牙关去干活、上学，在无尽的山路上艰难跋涉；每天日落，从山里或学校回到破破烂烂的家，啃着永远不变的粗粮，跟禽畜、百鸟一起等待夜色降临，等待明天的太阳升起。饥饿还不是最难受的，生活没有希望才最可怕。看着屯里的乡亲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过着祖祖辈辈曾经过过的生活，一辈子挣扎在贫困线上，孤独、愚昧、麻木，坐井观天，听天由命，守在群山里找不到出路，他的内心充满了绝望，同时也激发了他的斗志。他下定决心一定要逃出群山的包围，到世界上去，到最有希望的地方去。后来，他拼命读书，成为屯上学习最勤奋的人，不仅学习成绩好，还阅读了大量的课外书，知道了山外的世界，找到了人生的目标，迎来了人生的曙光。

跟追求理想、实现人生价值相比，生活的艰苦算得了什么？经过刻苦努力和拼搏，这位吴叔叔考上大学，终于冲出了群山的围困，走到广阔的人生舞台中间。大学毕业后，他考取了公务员，成家立业。现在，吴叔叔在省城工作，是单位的技术骨干，深得领导器重，妻子漂亮贤惠，儿子聪明伶俐，一家人过上了幸福美满的生活。这是一个对命运绝地反击、成功逆袭的活生生的例子。我们还聊到了所谓的“人生起跑线”。

他说：“别人的起跑线是从零开始的，或者从一百公里处起跑的，而我的起跑线是负的，我必须、不得不从负五百公里处起跑！”

我想了想，深以为然。

我跟你们说吴叔叔的故事，是想告诉你们，人生而平等，却并非生而公平。人无法选择出生地，无法选择自己的父母，但可以选择自己的人生。贫困不是你们的错，那是对你们的考验。你们出生在雅龙，在雅龙成长、读书，面对各自的困境、厄难，饱受生活的艰苦，不是上天对你们的终生判决，而是给你们安排的一次苦涩的选拔赛。你们与城里的同龄人相比，“人生起跑线”确实是在“-500公里”处。但你们不要因此自卑、埋怨，更不要就此认命，你们要绝地反击，跟自己的命运作战，跟恶劣的环境作战！命中注定你们要比城里的孩子多跑五百公里，那你们就多跑五百公里。我相信你们能够做到，用你们坚韧的生命力，倔强的毅力，努力奔跑；跑得比别人快，跑得比别人多，别人停步了、歇息了，你们依然在倔强奔跑，永不放弃。在你们身上，其实有城里孩子无法比拟的优势，比如能吃苦、有韧性、压不垮，像长在石头上的野草、悬崖边上的小树，没有什么东西能阻挡你们的“野蛮生长”，因为你们是蓬勃的、有生命力的一群孩子！

从现在开始，我希望你们更用功地读书学习，把你们的每一个字写得更端正，把每一声朗读念得更响亮，把每一件事情做得更认真。读书改变人生，读书找到出路。读书，不一定能使你们的生活脱贫，但一定能使你们的精神富足，人生有方向，能分辨善与恶，懂得什么是人生的真正价值。即使最终无法成功突围，以后仍然生活在这里，但读书使你们变得强悍、智慧，你们一定能够将群山踩在脚下，改变这里的现状。如果贫困只是你们走向理想生活的一道栏栅，那就勇敢地跨越它！如果被一重又一重紧锁的门关死，那就设法找到打开门的钥匙。我相信，你们能改变家乡的贫穷面貌，家乡也需要你们来改变。

同学们，请你们记住，困境不是绝境，希望存活于每一个人心中。世界上还有很多像你们一样起跑线在“-500公里”处的孩子，甚至他们比你们的处境更艰苦，他们的家庭更困难。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运，你决心改变它，竭尽全力，也许就能改变。如果你逆来顺受，碌碌无为，听天由命，甚至不爱学习，那么你将会被命运的五指山压得动弹不得。更可悲的是，将来你们的孩子依然会像你们一样被困于群山之中，重复着祖祖辈辈的生活。你们不要屈服于命运，去改变它！“三分命注定，七分靠打拼”，雅龙的孩子绝不相信眼泪，绝不愿被群山困死，你们一定可以绝境逢生，成为改变命运的人！

同学们，至今你们的音容笑貌还浮现在我的眼前。你们那么聪明，那么可爱，那么生机勃勃，一点也不比山外的孩子差。我懂得你们，因为出身贫苦，家中父母也很难帮你们实现理想，所以你们每一个细胞都渴望进步，渴望改变。你们就像是一块块干涸的海绵，一旦投进了水中，你们比谁都吸收得更多，吸得更饱满。希望你们继续刻苦读书，潜到知识的海洋深处，成长为一条条翻江倒海的鲸鱼！大海是你们的，整个世界都是！

如果有机会，我们还会去看你们。下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希望你们亲口告诉我你们的梦想是什么，并为实现梦想做了哪些努力？学习进步了没有？字是不是写得更端正？诵读的声音是不是更响亮？

看好你们，祝福你们！

朱山坡

2019年9月1日

注释

a 2019年5月22至25日，“广西作家脱贫攻坚采访团走进大化”活动开启，区内外四十余名作家走进河池市大化瑶族自治县脱贫攻坚第一线。23日上午，采访团第一小组成员途经雅龙乡弄记教学点，了解孩子们的生活学习情况，并与孩子们互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