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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2019年第6期|袁永苹:刀锋与坚冰

来源:《十月》2019年第6期 | 袁永苹  2019年12月12日08:54

荡秋千

她们俩荡着秋千

那小孩子终于可以自己荡秋千了。

她也可以了,三十五岁,和女儿一起荡秋千

让自己飘到风景的最高处,然后

再划下来。

“我来推你吧,我来推你,妈妈。”

她用尽全力推她,

就像她是她的妈妈一样,

自信而且成就感十足。

她奋力推她,

抛起她,

双手划开记忆的波浪

映出一幕幕当初的样子:

医院、白炽灯、止血钳……

忙乱的早上,

疼痛的砖块和一棵树。

推开,她推开所有阻碍

秋千从下到上,从上到下,

描绘一把弯刀

被她们反复抛向空中。

 

刀锋与坚冰

——给布罗茨基

我曾嘲笑你的严肃。

对于诗歌和生活。

对于历史,对于你的西方之行,

奥登给予你的荣誉,还有女士们的追捧。

然而我遭到了报应。

就在那天我做了一个梦

关于流亡的梦。

梦中,我和丈夫被永久地流亡

到一个长满热带植物的地方,

条件是,我们永远不能再见

我们幼小的女儿。

在梦里,我泪流满面

我们泪流满面。我哭着

想起了半生已过,一事无成

想起你在美国给家母打过

仅有的几个电话。而你们

终生未见,你的尸骨也

没有返回故乡。

有人体会过梦里的心如刀绞吗?

真的是心如刀绞。

醒来后我向你致歉,向所有人致歉

向睡在我旁边的女儿致歉。

我要向宇宙致下我的歉意。

我应该为所有的悲剧默哀

如果我在今晨听见陌生人的死讯

我就应该禁止自己吃饭。

如果我对陌生人的痛苦

毫无反应,我就应该

惩罚自己的肉体。

我们应当向身边的人致歉。

为我们的忽略,为我们的放弃。

当我们不能面对刀锋

我能遥想到幼年时期的坚冰

是刀锋的模样。

当我们睡梦,我们应当

想到醒来是多么疼痛。

当我们路过坟墓,

陌生人的,我们应当跪下来,

让小草刺痛我们的膝盖。

让风轻抚我们,

洁净,让水流。

 

琴 声

这琴声就像他在抚摸我。

进入,进入那些

糟糕和美好的日子。

相爱、争吵、厮打、离开。

狠心摔碎花瓶,

在彼此身体最下面挖出金子

和罪恶的泥土。这乐音,

此刻像是对于寒冷的偿还。

舞台上他和几年前一样,

沉默、寂静、缓慢地点着头。

他额头的光亮是我们卧室的灯光,

——这一切像是丝毫没有匮乏,

一年以来,妻子、母亲和朋友。

 

认 识

认识她时,他已经成为

一个三十几岁的男人。

但只是年龄上的,他看上去

仍然是一个不愿意长大的男孩,

爱穿印有美国国旗的破旧帽衫,

(那玩意儿在美国叫什么?)

许多滑板青年穿它。

那时,他已经结婚,

但是却留恋过去自由的生活。

他们遇见了彼此,

恰在都不想被生活吞没的时候,

在对方身上找到了自由。

 

偶 然

一对男女从风雪中进来,

男孩戴着眼镜一闪而过,

女孩干巴,露着上牙床,

戴毛线帽。他们

在这个冬季傍晚推门闯进,

就像是兰波和魏尔伦

在巴黎忽然闯进一间酒吧,

或者林教头风雪山神庙。

 

消 耗

早上七点准时起床,有时候七点二十,

在孩子睡醒前走,否则见到会哭。

坐107到立水桥南或拼车五元。

坐上地铁,尽力挤进去,

到惠新西街北口下车,走八分钟到大厦。

乘电梯到九层或到地下一层吃早餐。

油条、鸡蛋羹或包子、煎饼果子、豆浆。

九点开始处理邮件,一天的事务涌来。

中午十二点准时吃午饭,

吉野家或公司附近又一湘,

一点准时回办公位,戴上耳塞睡觉。

一点三十分准时生物钟醒,

审稿或者校对文字或处理合同等杂物,

中间到三点左右休息一会儿。

约为十到二十分钟,接着干。

五点十五分准时下班。

走八分钟到地铁,不太挤。

到立水桥南下。换107或拼车。

脑袋感觉不舒服,眼睛累。

不想看手机,但有时刷圈。

尽量闭眼睛休息。到家。

敲门。孩子欢笑。妈妈回来了。

吃晚餐,和家人闲聊。

七点半左右用餐完毕。孩子缠着玩。

中间刷圈或有意识地拒斥手机,

全心全意陪孩子。捉迷藏,扔球,

石头剪刀布等。十点半。睡前准备,

给孩子热牛奶。孩子找借口不睡。

孩子十一点半睡着。

困睡过去或看一篇长文,或睡去。

晚上孩子醒二至三次,

抱一抱盖被子拍一拍。重复睡着。

早上七点二十准时起床

洗脸刷牙上厕所坐车到地铁。

 

    袁永苹,1983年生于中国东北,曾就读于黑龙江大学获文学硕士学位,曾担任记者和出版机构编辑,主要从事诗歌和小说写作。出版诗集《私人生活》《心灵之火的日常》,另印有诗集《地下城市》《刀锋与坚冰》《妇女野狗俱乐部》和少量译作及小说,曾荣获DJS艺术基金会诗集奖、第七届未名诗歌奖、在南方诗歌提名奖等奖项。现居东北哈尔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