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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嘲笑我们,我们的爱不值一提” ——2019全国文学内刊年会暨编辑业务培训班侧记

来源:中国作家网 | 周茉  2019年12月26日08:00

​向仕才空运了50份杂志到北京,他是四川省成都市青羊区内刊《琴台文艺》副主编,过两天要参加在北京举行的2019全国文学内刊年会,这是第一次有组织机构为内刊这个群体举办年度工作会议与编辑培训。

去年的这个时候,在北京办过一场全国文学内刊工作座谈会,同样由中国作家出版集团主办、中国作家网承办。向仕才想借这次机会,把自己的刊物带给更多人,与更多编辑同行见面,说一说心里话,道一道办刊的苦水,彼此鼓励打气。

什么机缘,让大家把视野转向了文学内刊这个默默无闻的群体?中国作家网总编辑刘秀娟说,开发内刊资源,打造内刊平台,几乎是一时冲动,但是在那个冲动的瞬间,其实有很多不经意的铺垫。

以前刘秀娟在《文艺报》做编辑时,经常收到朋友或者陌生人寄来的文学内刊,“他们努力地把刊物推到你面前,只是想让你看一看,只是想让你知道有这样一本刊物存在,有这样一些在基层写作的作家。”她有空就会翻阅,也真的从一些刊物比如《乌江》、《屈原文学》中选发过作品。

到中国作家网工作后,2018年年中,网站全新改版,重新开发原创投稿系统,吸引了不少文学爱好者注册投稿。恰在此时,中国作家出版集团领导提出,要重视文学内刊,由集团主管的全国文学报刊联盟下一步要推动文学内刊工作。几乎是一瞬间,刘秀娟想到了内刊和网站联手,是否可以作为一个尝试方向?

“一方面,文学内刊传播范围有限,大多数内刊也没有能力去做自己的网络平台,好作品难以传播,而中国作家网正好可以提供一个优秀作品的聚合平台;另一方面,对网站来说,如果内刊能活跃起来,上传他们的佳作,那自然也会提高我们的原创投稿质量。”

更重要的是,这样的合作加强了中国作家出版集团乃至中国作协与基层文学组织的联系,有了切实的工作抓手,有了服务基层作家的长效机制。因此,从2018年开始,在集团支持下,中国作家网开始着手推动文学内刊的工作。

内刊,按照字面意思,你能够想到这是不对外发行的文学刊物。他们的受众群体是谁?以什么形式盈利和创收?发行量不高甚至不被人知晓,编辑们的办刊动力又是什么?不少前来参会的内刊是当地文学刊物经过生死博弈后,得以留下来的唯一存在。像郑永涛作为副主编的《肥乡文化》,这本内刊是邯郸市肥乡区这么多年以来,好几个文化杂志中最后留下的一个。郑永涛比《莺湖》主编王慧君幸运,王慧君面临的困难是,刊物停刊了。编辑有,资金有,稿源也有,因为证件问题不得不暂停,“如果可以,希望早日复刊。”

很多年前,评论家何平就做过关于文学内刊的相关调查,这次培训他作为授课人之一,鼓动编辑们把内刊都寄给他。何平将基层文学生态研究当成课题,他觉着有意思,也有意义。

《梵净山》主编刘照进在座谈会上说的话,大概是很多内刊编辑们的心声:“以前内刊的存在和工作像打游击,四处流窜,总是处于边缘化的状态,编辑们也都像地下工作者似的。这回我们感觉找到了组织,相互结识,团结起来,真是那么一回事儿了。”

对文学内刊的发展,《屈原文学》副主编秦晓梅不悲观,中国地大物博,除了服务于地方文化建设和文学创作,内刊可以说是保持中国文学生态良性循环的一层基底。“我们的内刊大部分从八九十年代就已经起步了,现在还不到四十年。我们把眼光放长远一点,尽好自己的责任,五十年,甚至一百年以后,相信会有更多优秀作家通过内刊走出来。虽然我们不会被铭记,但是他们会,中国文学会。”

参加这次文学内刊年会,创刊于1979年的浙江省舟山市文学内刊《海中洲》带来了他们的40年特刊,红色封面上有一朵花,是主编石林设计的,把“海”字拆开作为彩色花瓣。翻开目录,刊印次数有些奇怪,有时一年两期,有时三期,有时五期,直到近十年稳定保持一年六期。刚从文联调到《海中洲》做副主编的马鲁纤解释,刊数不定,因为我们没拉到赞助。

虽然现在说起理想这个词,似乎意味着遥不可及,是一个永远实现不了的精神寄托。那个年代,真的是靠几个青年的文学梦燃烧出了《海中洲》,“当时他们最大的愿望,或者说野心,就是把我们这本杂志办成舟山市的《人民文学》。从这个初心出发,我们有非常鲜明的纯文学特色。”马鲁纤说。

常说四十而不惑,坚持了40年的《海中洲》现在困惑不小。在市委宣传部重视下,这是舟山市唯一一本纯文学杂志,自然成为视野中的重要意识形态阵地。如何在保持文学品质的同时,表达民间立场,彰显社会诉求,站在地方角度反映时代,是《海中洲》的编辑们当下需要探索与尝试的。

40年特刊中,有一个专栏叫“《海中洲》改变命运”,历来的期刊编辑都有谁呢?血站的员工,电厂的员工…… 历来的作者都有谁呢?从高校老师和学生,到民间文学素人——广告公司职员,服装店老板娘,热爱文学和写作的残障人士…… 发现这些没有经过训练的眼睛、没有经过训练的笔,《海中洲》编辑们可是费了一番功夫,舟山范围内的个人公号、网络平台、博客、简书…… “大浪淘沙,但是很有趣,也很有收获,不少作家经过鼓励和编辑越写越好,我们会一直坚持下去。”

不得不承认的事实是,虽然不少内刊潜心寻找文学作者,培育文学编辑,基层文学人才资源的稀缺始终是个问题。福建省南平市文学内刊《武夷》的编辑部算上美编,只有三个人。这次来北京参加年会和培训的是年轻编辑魏冶,所有与会人员中年龄最小的。据他介绍,当地文学内刊发展情况是“好也不好”。好的是阵容整齐,每个县市区都有自己的文学内刊;不好的是办得都挺艰难。“倒也不是钱的问题。钱不多,但是办刊够用,问题是缺稿源缺新人。”

当地文学受众基数小,人才流失,政策限制等等,是很多内刊无法回避的客观原因。但也许正如《中国诗》主编赵奇伟所说,内刊希望得到上级部门的理解和支持,希望得到其他业内同行的扶持和帮助,渴望的很多,真正落实到可行性上,文学内刊自身首先要付出行动,积极自救。

基于当下期刊生态,刘秀娟也提出文学内刊面临的问题各不相同,没有准确定位和开阔思路,刊物光靠热爱,难有未来。

《辽宁作家》执行主编雷宇在会上与编辑们分享了自己的经验,办文学内刊,先得找到一条对的路子——根据当地地理风物、社会环境、人文资源等综合因素确定刊物定位和办刊方向。正如深圳文学内刊《红棉》,深圳经济腾飞离不开时代中的创业者,《红棉》从这一线索出发,组织作者走访深圳生产基地及热门行业,挖掘人物故事,寻找文学素材。

依托于山东省散文学会,《当代散文》与其他各地散文学会携手,通过横向联合广泛吸纳文学资源,拓展文学空间,并与当地作协、文联等宣传部门合作,先后创办多个文学创作基地。

闵凡利主编的《抱犊》有一个栏目,推出名家作品连展,或者是当地文学文化名家的作品,或者是写当地文学文化名家的作品,将文学与地方文化历史结合起来。秦皇岛《开发区文学》的栏目“作品评说”,刊登当下文学新秀或名家的优秀作品,并配有创作谈和评论;隔期栏目“精品细读”,选择国内外经典名著片段,附一篇赏析式文章。主编苗艺希望通过这样的设计,在吸引受众同时,提高作者与读者的鉴赏力。

“我自己是搞创作的,写小说几十年,回过头看,我觉得最大问题是鉴赏力的问题。很多创作者写不少年,还是原地踏步,是因为鉴赏水平没有进步,所以他意识不到自己在哪个地方欠缺。通过这些栏目呢,让读者和作者都了解,好作品好在哪,为什么好?跳脱出自我主观标准,接近文学客观真理,对他们的创作成长有帮助,对普及文化、普及文学也有好处。” 苗艺说。

文学内刊没有刊号,不公开发行,在刊物编选标准上却并不因为自家庙小而懈怠。《湖南散文》八个栏目,四个编辑每人负责两个,每月看投稿箱都是满满的作品。编辑彭晓玲说,刊物实行比惯常三审制还多一审的四审制。栏目编辑一审,统稿编辑二审,执行主编三审,最后名誉会长四审,力求每一期刊物文字无误,内容精当。

负责《广东文坛》的欧阳露在寻找潜在作者方面有自己的小心思:“在省举办的各类文学奖中,我不看谁获奖,重点关注那些被提名但是没有获奖的作者,基础有,且不乏上升空间,这些作者通常不会拒绝约稿,对他们也是一种激励。”

对不少文学内刊提出的稿源稀少、人才不足等问题,《鄱阳湖文学》主编余略逊反而有自己的策略:现在是信息时代,通过线上发展沟通,建立各地域文学方阵,刊物编辑和作者可以来自全国各地。在他看来,虽然为内刊,也并不仅是单纯发几个作者的文章,“办内刊得自己开拓找路,一方面推动地方文化建设,一方面解决经费问题。”

在很多人印象中,文学内刊所刊登的作品质量并不出彩,趋于平平,这也是不少内刊编辑的苦恼之处。的确,内刊作者群体无法与文学大刊的专业作家、名家相比,《陶山》主编牛兰学倒不在意:“不要把质量当成第一,你永远没有这方面的优势,我们内刊就是不让它熄灭,不让它熄火,无论印多少。我们发的是处女作,不是成名作。”

让大家没想到的是,湖北省十堰市竹山县的刊物《堵河》虽然来自山区,办刊生态却宽松得多,政府支持力度大,每期稿费能达到近万元,资金不用发愁,编辑袁胜敏直说“困惑有呀,我们什么都不缺,就缺稿源!”

《堵河》的“财大气粗”大概会让《花开文学》和《椰乡月》两本内刊羡慕不已。编辑池墨介绍,《花开文学》一年出四期,都是编辑掏钱自筹,不够的话主编再想办法。起初是单纯的热爱,做来做去就成了一份责任。

为了海南省文昌市内刊《椰乡月》,体制外的林汝虹一边做生意一遍做刊物。他还记得上次办了个文学奖,给获奖学生发奖金时,“他特别高兴,手都发抖了”。林汝虹说,我们小地方能做的只有这些,坚持下去不容易,会一直坚持。

当“情怀”这个词在人们心中成为乌托邦一样只能遥想的存在时,内刊编辑们靠着这份寄托,一点一点建立起他们心中的文学理想国。

前来参会的周锦文,是辽宁省兴城市作协主席,今年66岁,他和另外两位坐班编辑其实都已经退休,说不上余热,因为他们对内刊的热情就没少过。“原来有个人啊,关注我们报刊几十年,复刊后找到我,要给我们投稿。就这么着越写越好,后来还有了正式编制。以前他在兴城疗养院打工,做馒头。”

一支笔,一张纸,文学创作只需要有才华,不需要多余的投资置备。对于广西壮族自治区都安瑶族自治县来说,的确是这样。“我们这个地方把读书当做唯一出路,太穷了。” 当前都安瑶族自治县还有一万多人在脱贫攻坚的战线上摸爬滚打。当地内刊编辑《都安文艺》审国颂说,因为穷,很多东西买不起,不可能爱好舞蹈、音乐,也不可能爱好美术,所以就读书写作,“写作是最廉价的爱好。”

都安高中近两年来,先后有近20人考上清华、北大等名校。审国颂曾帮助几个贫困户的孩子修改并发表作品,拿到村里大伙就传开了,“和给他送米、油、盐或者钱相比,感觉是不一样的。”审国颂想法简单,也实在,透着一股大气概:功成不必在我,功成必定有我!

中国作家出版集团与中国作家网着手文学内刊工作一年以来,收获不少,艰难也不小。“我们感觉到很艰难,这是无需掩饰的事实,无论从体制机制、经费还是编辑人手上,很多的工作设想都不容易实现。”刘秀娟说。但是接触越多,越觉得应该以内刊为杠杆,撬动起市县、乡镇、街道等广大基层的文学阅读和创作,探索文学走进群众生活的新思路、新办法,使内刊不仅仅只是一本刊物,更成为当地的一个文学生活空间。

《香溪》主编蒋典军将文学内刊比作广场舞,大家都没当回事,甚至觉着影响市容,这不也跳到了国际上,跳出了生命力?

中国作家网曾在与文艺报合办的“文学观澜”内刊专版上约评论家汪政写过一篇文章,题目叫《苔花如米小,也学牡丹开》,这是清代诗人袁枚的一首诗,前头还有两句,“白日不到处,青春恰自来。”

《兴安文学》和《阿拉腾兴安》两份文学内刊,创刊30年,有过正式刊号,被收回过,也被停刊过。编辑傅娆向大家透露,这次来参会,因为我们马上又要复刊了。 (周茉/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