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道与独木桥
来源:文艺报 | 须一瓜 2020年01月03日08:58
这个时代,电影技术、影像感知力等表现手段日新月异,电影业日益成熟,它甚至给小说叙事带来新的审美影响。小说感谢电影。而好电影就像一座座强磁场,吸引磁屑一样的人们。这个吸引力,是小说艺术无可比拟的。其龙卷风一样的魅力,也确实反馈给小说新的阅读生机。小说是先天亲近精神性的东西,电影更具备物质性的光华;小说是素的,电影是荤的;小说致力扒下人物精神的外衣,电影则轻易褪下肉体的内衣。这些看起来如像是说电影坏话,其实,只是我对两门艺术某个层面的思考与琢磨,不一定成熟,但我没有恶意。身处这个时代,我们只有分析准确了社会世相,就可能寻找到直抵人心的便捷通道。在争取人心的时候,同样地需要对“目标受众”“市场定位”的思考。如果这一届阅读者,就是更愿意挤在电影院,更接受光影声色的视听刺激,小说家怎么办呢?
不在乎空谷足音是一种重要选择。小说家甚至走在空谷足音都没有的深山老林,我们在各种独木桥上行走的时刻,桥上永远只有自己的独孤身影,一座独木桥连着另一座独木桥,永无尽头。电影和小说交叉之际,独木桥可能不再寂寞了,可能变成赶圩的圩场,甚至是人头攒动的几A风景区。这未必是小说的胜利,小说志不在此。但我们要承认电影促进了大众视野聚焦小说。相对独木桥,电影呈现的是阳光灿烂的天地。其间交叉点也没有秘密可寻,无非就是小说情节,甚至只是小说的一个细节,正好启动了电影艺术的发动装置。它成为电影不可替代的胚芽。小说是被动的。
我有一些作品影视化了,也受托写过个别先天“带电”的作品。但我还是要承认,我对电影艺术不了解。以我的有限经验和粗浅认识,我明白两个不同领域的合作要获得相交的最大值,彼此都要妥协和牺牲。现在影视业比文学强势,我们出去开个会,人家介绍来宾,要把来宾和电影链接上,就好像有了分量;全国大小城池里的部门管家,也总把自家影视成果当成政绩。影视化看起来很受宠。小说反而更像是没有人管的孩子。所以,此情此景,小说家再不自己惯着小说,那么,小说就太凄凄惨惨戚戚了。我见过一个同道,她在和我聊天时,忽然感受到一个什么句子,或是什么特殊思绪,马上翻包找出小本子,把它记上,才满意地和我继续聊。她说怕忘了一个好感觉。我非常理解这个时刻。这是文学艺术的晶片,可遇不可求,它们会编织锦绣文学的阿拉伯飞毯,一片片地把小说创造,送上人们心目中的艺术高地。这种文字晶片,对影视艺术而言,大概是最没有用的。但它们,往往就是雕龙的文心,是文学艺术的至要构成。
由于改编与否,作家是被动的。这样的格局里,即便我们很渴望文学进入大众视野,但如果我们的写作的初心是小说,追求的是文学艺术的满足,就不需要牺牲小说至尊、小说气质去迎合电影,如果小说通通都以影视为指南针,小说就会死去。我们还是自由自尊地写吧,诚实地写,傲慢地写。失宠的孩子,有理由格外自尊。独木桥就独木桥,从来静者心多妙,这个世界的暗物质,可能只有独木桥最方便抵达。
话还要再说回来,毕竟我们这个会是在另一个方向推助小说的传播。我看过一个数据,可能记得不太准,世界电影的数据,说是源自小说改编的电影,好像占了电影总量的三分之一强。很多经典文学名著,借由影视,再度回归读者案前。所以,小说改编,恐怕是文学走向大众视野的重要途经。
最后,还有一个侧面要面对,如果作品的出发点,就是为影视化的基础服务,它是小说,也是有影视杂质的小说,那种配合的主动性,是写作者另一个维度的选择,作品的重心,不在文字艺术上。如果那样,也可以放平心态,敬业地诚实地写出它、完成好它。只是有一点,即便影视化很成功很热闹,小说作者可能未必会在那样的成功里,感受到文学艺术本身的价值魅力与美学快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