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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新人”的意义

来源:文学报 | 吴俊  2020年01月05日09:12

“新人”是对文学的一种鼓励,而非束缚;是解放,而非压制;是一种敞开的可能,而非封闭的规范。“新人”之于文学,尤其是当代中国文学,正呈现在无限的期待视野中。

文学“新人”的政治性、建设性、贡献性

文学“新人”究为何指?在人物形象创造上,曾经最权威的说法是“典型环境中的典型人物”,该说有着经典理论出处的强大依据。至今沿用也并无不可。

在人物形象创造上,当然也有别的说法,比如一般所说的新的文学(人物)形象之类。这种说法主要也是褒义性的文学评价。相对于“典型环境中的典型人物”,新的文学(人物)形象更多侧重于指那些体现出某种(些)新质、新特点的艺术形象,这种评价强调的是艺术创造的新颖性,是对成功的艺术性的褒扬。

对于现在提出“新人”概念的理解,意图上应该是有所区别于以上两者的范畴。从中国当代文学史、新中国文学建设和发展经验上看来尤其如此。从文学史、文学的当下关怀来看“新人”之说的提出或重提,首先需要厘清和确定的是所谓“新人”本身的意识形态性,“新人”的价值代表性,“新人”对于中国当代文学的建设性,乃至“新人”体现出的中国文学对于世界文学的贡献性。即讨论现今的文学“新人”,应该首重三性:文学政治性、文学建设性、文学贡献性。也就是说,所谓新人是具有新的价值观、价值立场、意识形态倾向的人物形象,从艺术创造上说,新人也就是我们对于新的价值观、价值立场、意识形态倾向的一种人物形象期待或艺术投射,体现的是创作主体及完成作品的主观意志及其感情和心理的追求。在此意义上,“新人”不能是疏离现实价值倾向的一种纯艺术的创造,“新人”是主观的,是有立场的,甚至是政治性第一的形象体现。

但是显然我们不能狭隘地理解或定义文学的政治性,仅将其视为为现实功利服务为主的狭隘的政治性,或者是支配于政治正确的先验的实际沦为抽象的、无效的政治性。“新人”必须为当下文学的发展提供建设性的实际贡献,体现中国当代文学的创造性艺术活力,能够成为当代文学进步的一种标志性形象,或者说就是通过一种正面价值体现的人物形象创造,开拓出了当代文学创作的新路径、新方式、新可能。举一个相对成功的堪称典型的当代文学新人案例,那就是柳青笔下的梁生宝。从这个新人形象的创造案例也可以见出,新人并非是完美的,新人的创造艺术也并非是完美的,但不可否认的是,这一新人代表了现实探索和历史发展的社会实践进步的完美性,代表了文学创造的精益求精的艺术追求上的完美性。所以,“新人”体现的是一种能够激发开放、创造性精神的建设性。“新人”是对文学的一种鼓励,而非束缚;是解放,而非压制;是一种敞开的可能,而非封闭的规范。“新人”之于文学,尤其是当代中国文学,正呈现在无限的期待视野中。

以上两点有关新人的理解,与现实题材创作有着十分重要甚至是必然的联系。对于时代新人的文学创造体现的正是一个时代的文学使命。这种使命促成、升华了关注现实的创作自觉意识。很显然,彰显正面的、社会正义的价值观就是其中的必然之义。换一种说法,文学关注的是人物和生活的复杂性,关注的是现实的、具体的、个别的人物的命运,是要从俗世的尘埃中建立起基本的价值立场。正因如此,也可将文学的建设性理解为是涵盖了政治性在内的一个更为广大的概念:政治性是其基础,建设性是其整体;前者与动机相关,后者是功能呈现。所以,新人一定是具备政治内涵的体现文学现实关怀取向的创新性时代形象。这也可以是对现在提出新人一说的一种文学理论阐释。

这种“新人”承载的是当代中国文学的意识形态和价值观,表达的是当代中国文学的艺术创造诉求,凝聚的是当代中国文学的特定实践经验,融汇的是当代中国文学的世界意识以及对于世界文学的动态建构系统,归根结底这也就是当代中国文学对于世界文学的一种自觉贡献。如果能在改革开放的宏观背景中来评价文学“新人”的创造意义,也可以认为“新人”的出现是与中国的发展和崛起相伴生、且同步的。文学新人是对国家改革开放政治的一种呼应和证明,是对世界文学和文明创造提供的一种价值选项贡献。所以,中国文学的“新人”倡导与当下中国的世界意识构成了一种高度同构、趋向一致的观念联结体,而不仅是有关当代中国文学批评范畴的一个依赖技术支持的限制性理论概念。

“新人”的文学史概观

在有关“新人、新主题与现实题材创作”主题线索上,可将新中国文学分为三个(种)阶段:一是与时俱进的“新人”创造的探索、新创与发展阶段,主要指1940年代末、1950至1980年代前。新中国诞生、社会主义建设早期的文学实践,为我们当代文学、中国文学建立起了最为坚实的发展基础,特别在政治与文学的“原生结构”的功能发挥和实践方面,积累了极为丰富、多样的经验。其中,“新人、新主题与现实题材创作”成为这一时期最为显著、毫无疑义的文学主题与创作潮流。这是新中国社会主义文学建立及实践的意识形态目标和重心的体现与追求,换用今天的话来说,也就是新中国社会主义文学的初心和使命。这是新中国文学建设保留下来的最重要财富之一,是新中国文学的制度建设、我们今天的文化自信在文学形象创造和文学创作基本面向上的主要支撑,当然也是主要的成就体现。

二是回顾、反思与多样化、多元性阶段,主要指1980、1990年代至新世纪早期,该阶段的宏观背景是国际国内政治巨变,中国改革开放进一步深入发展,中国及中国文学走向世界、融入世界、贡献于世界的趋势成为主流,世界文学成为中国文学的题中之义——不仅是中国文学成为世界文学的问题,因此,“新人、新主题与现实题材创作”表现出了新动态、新形态,表现出了对于这一主题的历史回顾、理论反思与现实形态的多样化、多元性创造特点。这一特点并非是对前此历史及实践的反对或否定,而是在新的历史时期、经由新的世界认知经验、契合国家发展的时代需求,中国文学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心理成熟、文化自觉、精神不懈追求的高度境界。这一阶段进一步打开了中国文学创造的世界之窗,进一步拓宽了中国文学创造的广泛可能性。对于世界文学而言,这也是中国文学“新人”、“新主题”的全面诞生,中国文学对于世界文学的贡献由此获得全面的认可和认同。

三是在无限开放可能的、新媒体世界及语境中重建文学主流价值观的阶段,主要指近十年,这是一个新媒体-自媒体-融媒体时代,也可以说是传统主流形态趋于瓦解,世界呈现碎片化特征的时代,某种程度上我们的经典文学史传统也遭遇到了存续疑问及合法性的挑战。显而易见,“新人、新主题与现实题材创作”在当下成为一个问题的含义或挑战、同时也一定会是无限的机遇,就显得格外分明。这既是个技术问题,或者说现状问题的产生确实源于技术因素,但导致的问题或结果首先也是个如何重建文学主流价值观的问题。当下的状况首先是凝聚共识的严重且普遍的困难,同时还有种种不确定性的叠加影响,但越是这样也更加说明了重建文学主流价值观的现实必要性乃至紧迫性。这或许也就是要将文化自信置于最基本地位的原因,因为这关乎社会层面的稳定性。极端而言,文学或许就是重建社会信心、国家自信、民族精神信仰的最主要途径和方式。在此意义上,“新人、新主题与现实题材创作”就是把文学与社会心理建设、文学与时代政治建设贯通起来的一个重大议题。而在文学内部,这个议题又是对于当代文学生产的一种鞭策,在一极化的权力结构已呈颓势之后,它将有助于我们思考如何重建这个时代的文学地位——文学的特性、尊严和价值观。

新媒体“现实”,或文学现实的意义

现实是一个貌似客观、实在、所指确定的概念,有着接近于真实性的语感体验。但实际上它所内含的意识形态性、倾向性、立场性极为丰富,甚至可以说就是一个政治概念,而非一般理论或哲学概念。哪怕是在生活层面上也是如此。那么,文学现实的不确定性就更加鲜明了。在新媒体语境中的文学现实——文学意义上的现实,几乎已经成为一种不可描述的对象或存在。科幻的勃兴,可以看作是中国文学中所谓现实概念意义变化的一种折射。也就是说,现实的广度,现实的光谱,已经覆盖、包容了我们能够想象得到的现实——想象的现实的全部。从二次元到外星球、异文明、多维世界,都已经成为真实的存在,我们全部的幻想已经成为我们的现实。以前有过何谓生活的争议,一种说法是到处有生活,到处是生活;反之者则认为需要定义生活真实性的价值观,这就将生活认知问题转化为一种意识形态的政治立场。但是现在,虚拟生活已经成为现实,这使得生活本身更接近于文学意义,我们的生活场直接就是文学世界。那么,现实的传统客观性定义显然已经无法概括当今的现实,需要一种统摄性的、整体性的、总体性的思考和视野,才有可能处理新媒体语境中的现实。传统文学理论恐怕并不能圆满回应当下的文学现实。

意识形态或理论的变迁不止在观念领域,还特别表现在技术领域——技术领域的文学冲击构成了文学的新现实,这就是“媒介(性)的文学”的挑战。1990年代开始,我们已经关注、重视到了文学的媒介性——从文学媒介进入研究文学,或研究文学媒介问题。到了今天,一个相关的问题或现象变得更为突出和重要,这就是“媒介(性)的文学”问题。文学的媒介研究,前提是文学(内容)决定媒介(形式),后者不具有决定意义和地位;而“媒介(性)的文学”关注的是媒介对于文学(内容、形式)的决定性作用,因为媒介的条件而使文学发生了怎样的改变,媒介造就了怎样的文学?换言之,技术因素对于内容生产的影响、主宰已经在网络时代成为了显著的现实。包括一般网文的写作,主要就是技术支撑、在主要技术条件下的创作活动。文学史上,新闻报纸催生出了报章体写作,副刊对于类型文学的阅读和市场成熟有着直接的生成机制作用,专栏作家和博客写作有点相似吧,连载文学不就是今天网文大神的生产方式吗?如果说纸媒的条件限制统摄了种种纸媒文学的形式和形态,网络的条件同样可以形成网络文学的形式和形态——这就是我所谓的媒介(性)的文学。与一般形式决定内容的形式主义观点不同,媒介(性)的文学着眼并强调的是技术要素(生产工具)在创造新文化、新文明的过程中,同时创造了新技术时代的新文学。宏观地说,如果我们人本身将被基因技术所改变,人类社会将被人工智能所改变,地球将被外星球生命所改变——凭什么“人的文学”不变?

现实正在发生整体性、结构性的改变,何为现实题材自然成为了一个新问题——新时代文学的实践将对此有所回应,提供答案。在此,“新人”倡导的根本性意义也就呈现出来了:中国文学的创造和中国道路、中国经验对于人类世界的贡献一样,将为网络和人工智能时代的世界文学提供一种整体性的智慧产品,涵盖有从意识形态到技术手段的新文明的内涵。也可以说,始于意识形态的“新人”创造及其与现实的关系主张,最终将是超越于特定意识形态的普惠于人类精神生活价值的一种文学路径实践及其贡献。这也是一种文学的“向死而生”或凤凰涅槃的文明再生过程。也许,今天特别要对中国文学的实践走向作出正面判断,储蓄建设经验,由此加强制度自信、文化自信,为世界文学和人类命运共同体的构建作出中国文学的贡献。

(本文有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