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略特与艾米莉·黑尔千余封信件公开:一段独特而激烈的感情
来源:澎湃新闻 | 程千千 编译 2020年01月10日16:13
1月2日,普林斯顿大学图书馆公开了著名诗人T.S.艾略特与其知己艾米莉·黑尔(Emily Hale)之间的千余封信件。
这些信件揭示了艾略特和黑尔之间的亲密关系和深厚情感,也为研究艾略特诗歌创作和生活提供了新的一手材料。艾略特和黑尔从20世纪30年代初开始书信往来,一直到1957年艾略特二婚为止。
艾略特的信件副本应他的要求被一位同事销毁了。而黑尔把她的信件捐赠给了普林斯顿大学,在他们去世50年后进行解密——艾略特于1965年去世,黑尔于1969年去世。这1100封信于去年10月首次从木箱中取出,并于1月2日向公众公开。
此次公开的艾略特与黑尔的通信
这些热情洋溢的信件揭示了两人之间的深刻情感
黑尔一直被认为是艾略特一些最杰出的诗句的灵感来源,包括《四个四重奏》的《燃烧的诺顿》的第一段:
现在的时间和过去的时间
也许都存在于未来的时间,
而未来的时间又包容于过去的时间。
假若全部时间永远存在
全部时间就再也都无法挽回。
过去可能存在的是一种抽象
只是在一个猜测的世界中,
保持着一种恒久的可能性。
过去可能存在和已经存在的
都指向一个始终存在的终点。
足音在记忆中回响
沿着那条我们从未走过的甬道
飘向那重我们从未打开的门
进入玫瑰园。我的话就和这样
在你的心中回响。
北卡罗来纳大学的艾略特研究学者、伦敦T.S.艾略特国际暑期学校的主任托尼·库达(Tony Cuda)告诉《卫报》,这些信件的公布讲述了艾略特生活中隐秘的爱情故事。“这是他职业生涯中丢失的一部分,当然也是我们对20世纪的一位重要诗人的最重要的发现。”他说。
“他们的通信充满热情,”艾略特研究学者弗朗西斯·迪基(Frances Dickey)说,他是第一批看到这些信件的人之一。“这真的比我想象的要多。艾略特声称是黑尔启发了他的很多诗歌,她显然在他的诗歌生活中扮演了非常重要的角色。”
迪基说,鉴于这些信件所揭示的内容,在艾略特最著名的诗歌《荒原》中,“风信子女孩”黑尔的形象也变得更加明显。
“如果你知道我现在没有写下的是哪一页和哪一页的温柔,我想你会相信我的。虽然我有很多熟人,但我没有真正亲密的朋友,”艾略特写道,他恳求黑尔接受他的热情,“这是第一次和最后一次,我祈祷我没有冒犯你。因为在这混乱之中,我看不出有什么可羞愧的。我的爱如此纯洁……就像任何爱情一样。”
他总结道:“如果这是一封情书,那将是我一生中写下的最后一封情书。而我会签上我的名字。”
黑尔对这封信的回复并没有保存下来,但她接受了艾略特的恳求。于是艾略特开始了与她充满热情的通信。当时黑尔在波士顿,而艾略特住在英国。
那一年的11月,艾略特在写信中表示,他已经痛苦了一个月。
“你让我感到非常幸福,那是我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刻。余生中我唯一可能得到的幸福现在正伴随着我,虽然这种幸福同时也意味着我最深的失落和悲伤,但它是一种超自然的狂喜。”
他继续写道:“我试图假装我对你的爱死了,虽然我只能假装我的心死了。无论如何,我接受了独身生活。”
他形容自己处于“一种狂热的情绪中”。到12月时,他承认,“我的痛苦愈加剧烈了,但在这种情况下,我无法不感受到这种痛苦。”
对黑尔来说,情况要复杂得多。1969年,在她生命的尽头,她提供了一份3页纸的报告,描述了她和艾略特的关系。
根据黑尔的陈述,1922年,当艾略特向她表明自己的心迹时,她非常惊讶。“他告诉我他是多么关心我,而当时我对他并没有这样的感觉”。
黑尔承认,她了解到艾略特的婚姻是“一件非常不幸的事情”。但她拒绝了“这个有天赋的、情绪化的、热爱探索的人”的恳求。她写道:“当他再次见到我后承认,他对我的爱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为强烈时,我感到沮丧。”
他们的友谊一直持续到1935年。“我们见过面,了解彼此的生活——尽管除了艰难而忠诚的友谊之外,我对他没有其他感觉。”
然而,艾略特对他“患有精神疾病的妻子”的责任限制了他与黑尔关系的进一步发展,直到他的妻子被送进精神病院。
1935-1939年,艾略特和黑尔一起在英格兰格洛斯特郡的坎普登度过夏天。对那段时光,她写道:“在如此反常的情况下,我和他变得非常亲密,因为我发现,现在我也变得非常喜欢他。”
“我们有很多共同的爱好,我们的反应,以及对彼此需求的情感回应——那种快乐,以及我们和我们生活之间平静而深刻的联系,非常丰富……更重要的是,我们保持了一种体面的、被人尊重的关系。”
黑尔写道:“他的朋友和家人,以及我的朋友圈子里,只有少数人知道我们是相互关心的;而婚姻,如果他的妻子去世了,也会变成一种渴望得到满足的权利。”
T.S.艾略特与艾米莉·黑尔
艾略特试图淡化和否认他对黑尔的感情
然而,他们的关系注定要破裂。艾略特的第一任妻子薇薇安·黑格-伍德·艾略特于1947年去世,但艾略特并没有一心执著于黑尔,而是娶了另一个人——他的第二任妻子瓦莱丽。
黑尔对此表示,艾略特决定不与她结婚的决定在情感上对她来说非常难以理解,“这令我震惊和悲伤”。
“也许我不可能成为他所期望的婚姻伴侣,也许这一预期将我俩从极大的不幸中拯救了出来——我永远也不可能知道。”
黑尔总结道:“我和他讨论了他态度的转变问题,但并没有从交谈中得到任何收获。”
在艾略特写给普林斯顿大学的一封声明(日期为1960年)中,他简要解释了自己决定不向黑尔求婚的原因。“艾米莉·黑尔会扼杀我身上的诗人气质;薇薇安几乎要了我的命,但她让那个诗人活了下来。”
艾略特说,他后来意识到,他的婚姻带来了“《荒原》的精神状态”,“它使我没能和艾米莉·黑尔结婚”。“回想起来,我和薇薇安在一起的17年的噩梦般的痛苦,似乎比一个平庸的哲学老师的沉闷的痛苦更可取。而后者可能是另一种选择。”
他接着说:“我希望我给黑尔小姐的信一公开,我的这封声明就公之于众……1912年我爱上了艾米莉·黑尔,当时我还在哈佛研究生院。1914年我在启程去德国和英国之前,告诉她我爱上了她。”
艾略特在声明中说,尽管他给黑尔的信写得很亲密,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越来越意识到“艾米莉·黑尔和我之间的共同点是多么的少”。此外,他写道:“我从未与艾米莉·黑尔发生过性关系。”
“我已经注意到她不喜欢诗歌,自然她对我的诗歌也不怎么感兴趣。这让我已经开始担心我的不敏感和糟糕的品味了。”他写道,“她喜欢的是我的名声,而不是我的作品,这未免太苛刻了。”
艾略特学者安东尼·库达告诉美联社,这是一个“冷酷和不真实的声明”。
“是他追的她,”他说,“他最早的书信是热烈的爱情宣言。又不是她追的他。”
1947年第一任妻子去世后,艾略特说他开始意识到自己不再爱黑尔了。“在我看来,我对艾米莉的爱是一种鬼魂对鬼魂的爱,当我给她写信时,这些信的书写者其实并不存在,我只是在徒劳地假装自己仍是1914年的自己。”艾略特说道。
普林斯顿大学英语系名誉教授迈克尔·伍德(Michael Wood)在10月份信件被拆封时在场。他告诉《纽约时报》,艾略特“如此愤怒”是一个“大惊喜”。
“我不知道他想干什么,”伍德说。“他试图重新讲述一个故事,他认为这个故事可以纠正信件本身的错误。他似乎改写了与艾米莉的整个关系。”
迪基说,艾略特不得不否认自己对黑尔的感情,这是“不幸的”。“这似乎有点冷酷,”迪基说,“她是他多年的缪斯女神。”
库达说,艾略特之所以写下这样冷酷的声明,是因为他担心这些信件会在约定日期之前就被发表。艾略特已经要求销毁了他从黑尔那里收到的信件。
“当他回首往事时,他为自己当时所表现出的开放和脆弱感到尴尬和羞愧,”库达说,“他试图控制损失。”
库达说,艾略特还想保护他的第二任妻子瓦莱丽,他说她“改变了”他的世界。
“但这是一种奇怪的保护欲,”库达说,“他非常爱瓦莱丽,瓦莱丽也非常爱他。艾米莉·黑尔的信件所揭示的仅仅是——(瓦莱丽)并不是他生命中唯一的爱。在她之前,他有过一段独特而激烈的感情。”
《T.S.艾略特传:不完美的一生》
这些信件还透露了艾略特生活的其他私人细节,包括他对酒精的渴望。
这些信件可能会更多地揭示艾略特的私人生活和诗歌生活,并已在文学界掀起波澜。库达称它们“正是我们所希望看到的全部”。
“作为他人生活的消费者,我们想做的仅仅是理解他们,”他说,“和往常一样,艾略特不会被简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