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庭生活(节选)
来源:《长城》 | 吴君 2020年03月13日09:29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陈索拉会为老豆跳舞这件事而抬不起头,因为他的老豆是个音乐老师却对乐理所知甚少,反倒对跳舞表现出一种近乎疯狂的热爱。不仅如此,他竟然还说着一口没有改良的家乡话,比如他说“二”的时候,舌头几乎成了一条羊肉卷,这使得他这个人在我们蔡屋围成了又土又骚的代名词。
在蔡屋围,根本没有人发现陈海洋是何时学会的跳舞,而他这样的一种气质擅长的却是国标。有段时间,就连走路,他也会挺胸抬头提臀甩胯,就连眼神、鼻翼、嘴角都夸张地变了形,走了样。这使得我们街上的孩子们每次见了他,都要和同伴挤眉弄眼一番,觉得他又丑又怪。
这些事情,直接影响了陈索拉在学校和整条街的地位。从小到大,没有什么人愿意搭理他,毕竟谁也不想同一个“娘娘腔”的儿子发生联系。
倒是陈海洋完全不知道一样,继续练习跳舞,而且似乎着了魔。要知道这种舞在学校里非常不恰当,也不能替他加分,最终陈海洋还是没有改变自己退居二线的命运。
陈海洋之所以能进到学校教音乐,不仅是因为他当年在宣传队会吹口琴,能打扬琴,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他的手脚非常灵活,能像女孩子那样弯来弯去,甚至可以像个孩子那样下腰、劈腿。要知道当年进学校还没有那么难,所以他没有像宣传队的其他人那样进文化馆、文化站,而是到了学校。
有一次陈海洋对人讲,是因为女校长特别中意他,说他是个难得的艺术人才,希望他在学校组织一个宣传队。
当然也没有人敢找女校长去求证,毕竟这种事情很难说出口。
陈海洋还说,女校长私下拿过香港烟给他抽,还亲口对他讲抽烟的男人特别酷。为了说明这事儿是真的,他还苦着脸抱怨,烟盒上面还有一个吓人的公仔,你们想不想看啊,真的会发噩梦的,信不信?
听的人冷着脸躲开了他,走到不远处便会狠狠地骂出一句,漆星!广东话神经病的意思。在蔡屋围人的眼里,陈海洋就是这种奇葩。
正是这些原因,陈海洋没花什么钱便先后娶了两任老婆,前面那个没有领过证,只是给陈海洋留下了一个孩子。
孩子长大后,总是来找陈海洋的麻烦。每逢这个时候,陈海洋就两手一甩,根本不见,躲到了外面。他说,又不是我让他来的,这么没有志气,一滴滴都不像我。
像你就麻烦了,除了会下腰,还会做什么呀。在学校无论什么人远远见到他,都会躲开。
欧姨是陈海洋到深圳之后认识的,当时欧姨跨过马路到荔枝公园去学跳舞,非常不幸认识了一脸猥琐相的陈海洋,导致了她后来成为蔡屋围著名的欧姨。也就是说,躲出去的陈海洋把这些烦心的事儿留给了老婆欧姨去处理,而他则自由快活得不行。欧姨只得拿出一点钱给那个孩子买条新裤子或是一双新鞋,才能把人打发走。每次见到老母这个样子,陈索拉便会特别郁闷,然后逃课一整天,到了别人放学的时候,他才回来。如果碰上老师到家里来找,他便立马闪身,直到远远见到老母赔着笑脸,一脸谦卑送老师过了马路,他才偷偷溜回床上,沉沉地睡去。睡梦中,陈索拉似乎听见有人在争吵,是老豆和母亲。他是在老母低低的哭泣声中睡过去的。
陈海洋说校长夸他身上有种神秘的力量。他说这话的时候眉飞色舞,手脚并动,像是随时会从地面飞起。
当然,这些话必然背着陈索拉说,因为他评价过陈海洋其它本领没有,只会吹水,这是一句广东话,就是讲大话的意思。陈索拉公开对家里的女亲戚说,我老豆的话你们根本不用听,因为他自己都不信。他还劝告众人,谁也不用理他,只有这样才能从根本上制止他的行为。他说这话的时候从来不避讳任何人,包括陈海洋。比如此刻的陈索拉刚好想到了什么,于是他把迈出去的腿,又退了回来。他对着房间里的家具说,你愿意去哪儿就去哪儿吧,我肯定买票给你,因为眼下的好日子你不配拥有。“眼下”,他是故意说给老婆听的,因为小姜已经给他下了死命令,限定他在最短的时间内请陈海洋搬离此地。陈索拉认为自己这样也算是执行了。
事情的起因是陈海洋在七十七岁这一年夏天突然生了个智齿,他先是说牙痛,然后喝各种下火的中药和绿豆汤,包括一小包西洋参,都无济于事之后,他突然什么也不做了,而是眨动起平时都睁不开的小眼睛,兴奋地四顾左右,他急于找个人说说话。而在此之前,他在房间里待了五年多,期间先是儿子陈索拉照顾他,后来就是女亲戚,再后来只能是他的老婆欧姨。过程中的两个人彼此不说话,这样便导致了陈海洋吃饭的速度极快,神经高度紧张,因为他担心欧姨随时可能会抢走他的碗,对他实行打击报复。因为他年轻时的各种荒唐事,伤害过欧姨。这个“靴子”一直没有落地,所以陈海洋的心也就没有踏实过一天。
没事的时候,陈海洋要么在沙发一角的小椅子上笔直地坐着,要么在自己的床上仰着脸,翻着三白眼去看天花板。陈海洋看得很仔细,见到上面有一只细小的蜘蛛爬行,他会瞪圆了眼睛紧紧地尾随下去。五年前,他的腿也能够自由地走动,有时他会骑着单车到机场附近去看芦苇,他说那里的风景特别美。眼下,他羡慕那些能够自由走动的人或者动物。
儿子陈索拉说这句话的时候,是对着空旷的房间的,眼睛并不看老豆,他不看陈海洋已经好多年了。陈索拉从不与陈海洋的眼神交集,他说看着心烦。陈海洋睡的大床一侧堆满了他曾经用来炫耀的笔墨纸砚,枕头下面是那把被陈索拉摔坏的口琴,地下则是一双练功用过的男式舞鞋。无论何时何地,陈海洋总是想要证明自己做过老师这件事,即使躺在医院的床上,他也会上下打量护士,然后跟对方说,你一定没有学过跳舞。
对方吃惊了,表情诧异,端着手里的托盘站在地上,一时间不知向何处去的样子。陈海洋来了精神,他说,因为你总是含着胸,腰也不直。陈海洋的眼睛上下打量着对方,当眼睛再次落到女护士的胸前时,他的样子开始变得严肃。
打破僵局的是陈索拉,他不顾那名护士也在场,冷笑道,你是不是还想教她跳啊。陈海洋听了,绷紧的脸开始松下来,他低下头,不再说话,场面极度难堪。
每次见到陈海洋把自己的床摆成这个样子,做儿子的连招呼也不打,直接提个垃圾桶把那些装模作样的东西一股脑倒进桶里。尽管连眼皮都没有抬,可是他还是看到了欧姨的表情。欧姨也不说话,可是嘴角分明是上扬的,她认为儿子替她出了这口恶气。
当然,陈海洋会等到儿子陈索拉出门之后,再慢慢地把自己挪到客厅,弯下身从桶里捡回自己的宝贝,擦拭干净后重新摆放到原处,摆放时,眼睛不断向后瞄,他害怕儿子杀个回马枪。直到躺到床上,他才松了口气,接下来,他将会放松一段时间,因为他知道距离儿子下次过来,还有半个月的时间。
做老师的时候,陈海洋短暂地做过花花公子。他的事情在我们蔡屋围上没有人不知道。除了被人找上门来,另个原因就是欧姨特殊的处理方式在蔡屋围是个全民娱乐项目。
话说陈海洋十年如一日活跃在女人们中间,白天晚上穿着一身类似演出服的服装与各色女人翩翩起舞,像一个单身汉那样潇洒自在。起初,他先是教女老师们跳舞,女老师们学会之后便不再理他,接下来,他便会跑到校外去教社会上的那些人,包括后来住到蔡屋围的那些外省女人,甚至还有一些鸡婆。
他说,我不管她们是什么职业,我做的只是教给她们常识,让她们变得优雅起来。
听话的人撇了撇嘴,很是不屑,心里说,还优雅?真好意思,也不看看自己什么样子,裤子已经开线,鞋也差不多掉底了。
后来他差不多每天都去荔枝公园,只有到了那个地方,他唱歌跳舞才没有人取笑。要知道在学校里很多人像看怪物一样看他,尤其是他总是不服老的样子,让年轻老师们反感。新来的校领导已经通知他不用再从事教学工作,工资可以照发。
再后来,他被人追到了我们蔡屋围。
有时是堵在小区的楼下臭骂他一顿,有时对方就近抓起一张板凳做出要打架的姿态,然后再故意等人过来拉开。这样的事情通常发生在我们那条街的下午至晚上之间,这是各家各户共同的娱乐。许多人端着饭碗蹲在自己家的门槛上看,或是站在二楼的阳台上观察,看的人随着来人不断变化的角度在调整自己的身体,浑身上下透着那种看别人笑话的得意和潇洒。这样一来,作为男孩子的陈索拉当然丢了面子,他悄悄记下对方这个仇,心想等以后那家人出事的时候,一定要再帮着加把火,或是到了后半夜在他们家门前挖个大坑,倒进去一些脏水,然后在上面虚搭上两条板条,上面再盖上一些树叶子。把这一切都做好的时候,便可以心情愉快地躲在窗台后面一边享受着冰糖水一边等着好戏开场。当然,一定会有人掉进去的,并且提着自己的湿裤子或者皮鞋破口大骂,因为不知道是什么人做的,这个人只好把街上所有可疑的人都骂上一遍。
碰到女老师的老公来寻事,甚至威胁说要求学校开除陈海洋时,欧姨才会出面,这个时候的她,竟然像一个久经沙场的智者,她不哭不闹,也没有像其他女人那样指着自家男人的鼻子骂上一顿,让自家男人无地自容,来为对方消气,也不会用躺在地上哭闹打滚企图转移视线这些土方法。
不知何时,骂人成了欧姨最拿手的事情,这在红桂、红宝、蔡屋围三个地方几乎家喻户晓。而当初陈海洋在永安大酒店遇见她的时候还并没有发现她有这个潜能。那个时候,欧姨不仅说话极少,见了陌生人还会害羞脸红,与人跳舞的时候总是低着头,不敢看对方,还有,她总是出错脚。到底是什么时候,欧姨接受到这样一个秘密训练呢,几乎成了一个谜。后来家里的女亲戚认为欧姨这份能力是被陈海洋活活气出来的。因为在过去她只是一个会算账的收款员,不可能有任何超出职业范畴的天赋异禀。
欧姨的能力被激发之后,她像是换了一个人。每次遇到这种情况,她便如同走上了舞台,身披霞光、从容自信、光芒四射。她不仅克服了自己普通话不标准,甚至发音很怪的问题,还能够灵活地使用古今中外各类词语,旁征博引、借古喻今,各种典故、新闻事件信手拈来,运用自如、搭配得当,词汇丰富多样、色彩斑斓、层出不穷。每次她只要嘴一张便会哗哗成群结队地出现,连讽刺带挖苦大话套话空话脏话粗话喷薄而出,仅仅用满腔口水就可以把对方变成一只落汤鸡倒地身亡。这些概括和评语是欧姨供职的永安大酒店总经理亲口说的。他说,店里的几位经理个个都愿意带着欧姨去讨债,哪怕打白条的人是个久负盛名的无赖也不在话下。有好多次,他们都特别想把奖状送到陈索拉的家里,可是不知道上面该写什么才算善罢甘休,后来又听说陈索拉曾经扬言如果谁再来到家里,他会把老豆直接拉到对方家里。永安大酒楼的人一听,也害怕了,只能在心里默默地感谢他们的优秀员工欧姨。直到深圳最后这个国营酒楼彻底宣告改制,原来的职工领了钱打道回府或是另谋高就,永安大酒店的领导们才不纠结此事。可是他们总是觉得欠欧姨一份人情,这个情分是欧姨用三寸不烂之舌换来的,正是她捍卫了永安大酒店直到关门大吉前都没有一张白条留下的美誉。
话说在蔡屋围大街上被欧姨骂过的男人女人老人孩子早已不计其数,因为他们嘲笑过陈海洋的各种行径,顺便也连累了他们的儿子陈索拉。后来到了失控的时期,还编造他的各种丑闻,包括不好好教书育人,旷工、骗钱、偷东西之类。只有这样的联想和八卦,才能让他们暂时忘记了自己身上的各种不如意,比如下岗、失业、离异,或者生病、亲人离世之类的各种伤心难受。
对待欧姨,他们则像是对待母夜叉那样,哪怕是一条路很宽敞,他们也会绕道而行,防止欧姨心情不好,逮到什么人不分青红皂白一顿责损。等她走出家门的时候,他们才隔着条门缝去追随她的光影。欧姨是他们的恶魔也是他们快乐的源泉,因为在后来拆迁的时候,面对开发商的那些霸王条款,敢站出来说话的也就是她。所以后来外界评价我们蔡屋围人个个都富得流油时,欧姨也算是功不可没,虽然她并没有多得一分钱好处费。
当年每逢有人投诉,陈海洋便皱着眉头说,她脑子有病,你们不要和她一般见识。说完话,陈海洋就掏出一个伪造的病历本,问对方看不看。对方本来是指望陈海洋可以给个交代或是赔礼道歉之类,而最后只落得一个没趣。
欧姨这样的女人谁也不怕,有时她会搬上一把椅子,大腿压着二腿,坐在自家门外,或是街道的中间,面对气势汹汹的滋事者。无论对方是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想要讨回个公道,还是像黑老大那样,带着家伙企图索点钱财,欧姨都能把对方来时准备的各种说辞一一驳回,直到把那个信誓旦旦,要把陈海洋从老师位置上拉下来的男人骂得身冒虚汗屁滚尿流,直至阳痿虚脱才算善罢甘休。
可惜当年没有什么像样的观众,把她这些不重样的词汇记录下来,整理成一个完整的损人词语汇编。当年那些门缝里偷听的男人女人们估计现在已经老眼昏花,再也记不住什么,倒是有一些小孩子是她的忠实观众,他们或许会偶尔想起丰富过他们性词汇的女导师。所以等我们长大后,比起其它街上那些因打伤人或是出了人命而遭到索赔的事,我们街才是最有智慧最杀人不留痕迹的。我们仅仅靠张嘴便足以让那些滋事者闻风丧胆,让一个人血压升高对于我们来说是小菜一碟,不费吹灰之力便可成功。如果你在商场里遇见我们街上的人,刚好又话赶话发生了较量,那么,你只能等着一场于你无益而对我们是大好的开始。蔡屋围的人根本不需要大动干戈便可以让对方彻底败下阵来。每次骂过对方,欧姨都会像是做完了一份工作的样子,缓缓地站起来,把刚刚坐过的椅子拎到角落,然后她会像个没事人一样,似乎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夕阳。这时她的身子似乎也休息好了。她只是用手轻轻拍了下有些麻的大腿,随后缓缓地走向了自己的家门。欧姨已经闻到了身后传来的煎海鱼的香味,她没有像那些沉不住气的妇女那样,深吸一口之类,或是露出饥饿的表情,而是让这种气味停在自己的鼻翼附近。这是她最喜欢吃的食品,平时只有逢年过节才会有,到了后来则变成特殊食品。
欧姨像个将军那样,迈进家门时,陈海洋的眼睛自然是低垂的,嘴角悬置于没有下垂也没有太过上扬的位置上。他早已把饭菜端到了餐台上,连筷子也摆放整齐了,只等欧姨坐过来。他本想提醒一下对方先洗个手,或者洗洗脸,借此让之前的事情告一段落,可是此刻他不敢发出任何一种声音,他脑子里想象着老婆,这个远近闻名的欧姨如果此时把桌子掀翻后将会怎样,很可能是一种无法预料的结果。于是他躲在一个不远不近的位置上哈着腰,赔着一张随时可以调整的脸,时刻准备着收回或是放宽自己笑容的尺度。
欧姨并不发火,而好像从来没有发生过任何事情那样,她的脸上除了笑容什么也不挂,这样一来倒把陈海洋吓得肌肉紧绷在一起,像是一块铁那样。如果她把这顿火发出去,事情倒好办了,也算是告一段落。可是欧姨偏不发,她像是刚刚下班回家的人那样若无其事,甚至还在转个身就能撞到人的地方哼着一种只有她才能听懂的小曲。这样一来,除了陈索拉,家里所有的人都大气不敢出。此刻的陈海洋认为眼前的老婆并不是一个女人,而是一个神。
陈海洋的人生只花心了那么一小段,可是这种恐怖的生活却持续了他整个大半生。
欧姨从来没有骂过陈海洋一句,也不对外人说陈海洋的半句坏话,哪怕是那种想要同情,或是准备挑拨离间的人,她都不回应。当然,也有过例外,那是有个男人见欧姨可怜,暗示他并不嫌弃欧姨年纪偏大,愿意带欧姨到马来西亚或者泰国一带生活,希望欧姨离开这个不懂珍惜的男人。实话说欧姨表面上没有任何反应,像是没事人一样,而实际上,在她回绝了那个男人之后的几个晚上,她伤心地哭过很多次。
欧姨只是把陈海洋的工资全部没收于口袋,并牢牢地压在了她的箱子里,哪怕是陈海洋在外面帮人家修个锁、干点杂活挣来的,她也绝不放过。就这样,欧姨利用陈海洋的罪过,为儿子攒了一大笔钱,并且发出话去,要在蔡屋围多买一套旧屋,目的是等候拆迁时天价赔偿。这件事无疑为好吃懒做的陈索拉加了分壮了胆,他的婚事很快便摆上了日程,想找他拍拖的人突然激增了许多。
凭什么呀!蔡屋围那些已婚的男人们气不过了,他们恨的是自己除了没赶上好时候,老天也没有赐一个深谋远略的老母。
虽然这套房还没有买,可是谁都知道这便是陈索拉不菲的身价了。欧姨当务之急是为儿子找一个老婆,她说不会做家务没关系,关键要有文化,知书达理。
到了这个时候,陈海洋也早已收敛了自己的那些爱好,每当他对别人提到自己去荔枝公园玩过,或者教过跳舞之类的事情,欧姨便不再说话,只用眼神看对方一眼,而这样的一眼,便足以让陈海洋低下头不再吭气。另个原因是陈海洋突然发现自己教的那些人特别忘恩负义,她们似乎忘记了是陈海洋让她们拥有的自信,否则谁认她们是谁啊。他重新回到荔枝公园的时候,那些人像是从不认识他一样,当然,也换了一批新人。偶尔有几个人也认识他,与他打招呼,但是说话的内容让他不舒服,比如说好久没有见您老人家了呀,还在跳呀,真是不服老啊。
陈海洋知道对方是调侃和说流行语,可是他听了会觉得特别刺耳。我老吗,我跳舞怎么了,我是多才多艺,谁像你们连个艺术细胞都没有,怎么,退休就没用了吗,我再老还有你们老吗,你们不过染了头发,化了妆罢了,装什么装啊。想到这里陈海洋已经被气得晕头转向,浑身无力,等到他看到那些女人们在公园的空地上跳的根本不是他教的那种交际舞,而是一种他从来没有见过的新舞步时,才真的生了气,他觉得这简直就是叛变,背信弃义。他连看也不想看,便迈着沉重的脚步从荔枝公园东门,经过重新改造的永安大酒店回到了自己家里。他掏出钥匙的那一刻,突然觉得有些对不起这个家,尤其是自己的老婆欧姨,原来自己已经冷落这个女人好多年,陈海洋发现自己有很多年都没有碰过老婆的身体。
这些年她是怎么过的啊。陈海洋忍不住回头去看不远处的永安大酒店,当年的欧姨像一朵刚刚绽放的海棠花被自己摘下,又扔在了家里不再理睬,任其枯萎老去。陈海洋已经有太久太久都没有拉过她的手了,他记得当年就是看中了对方娇羞的神态还有一双无骨的小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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