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粒稻谷在田间
来源：《民族文学》汉文版2020年3期 | 丁丽华 2020年03月18日09:48
歌唱者
我能确定
一只土画眉的一生
都是用来歌唱的
直到生命最后一刻
仍然用弱小的声音歌唱着
哪怕我没有向你伸出援救的双手
你还是把最后悲戚的歌唱
全部都，送给了我
正如此刻，我泪痕未干
而你的歌声，却布满了所有的房间
行 走
看书的时候，有一只蚂蚁
在诗行上来来回回地走
我就跟着它的身影多看了几遍
我所关注的，并不是
那些字眼所表述的意思
我甚至，流下泪水
是因为这小半生
我也像这蚂蚁一样，无数次地
在诗行上来来回回地走
山间明月
银色月光流淌在大地上
流经山冈丛林和坝子
在黑色石头夹缝中的小路上
月光像一条蛇，逶迤前行
月亮似乎很满意自己的作品
偶尔躲到云层里，要结束这个游戏
那一晚，故乡的月光也这样
一路流淌，足以照见一生
一只狗，叫破村子宁静的夜
我以为的那些虚空，饱满起来了
坐在月光里，又想到他
千里踏沙而行，身体里的呐喊
一阵比一阵小
最终都消失在浩瀚的蛮荒
荒漠之上，月色如水
依旧夜夜流淌
阿朗邦克的秋天
阳光铺满田野，色调调到最浓
天蓝得没有边际，云朵像雪
挂在天空检阅苍茫大地
看秋风一笔一划临摹哈尼人的笑脸
蛙鸣还在，夜间落下的露水还在
谷茬鱼正肥，长号已经擦亮了
稻子开始俯首礼拜，等一声长号响起
便可亮明身份，庄重地交出自己
交出谨慎藏了一个秋天的梦
一粒稻谷在田间
一粒稻谷挨着另一粒稻谷
头顶有纯粹的天蓝和偶来的白云
哈尼山寨的深秋，风吹向高处
稻神选中一粒稻谷加冕为王
哈尼人用足音暗示稻谷回家的方向
每一次来往于稻田的清晨和黄昏
都会引燃万丈霞光
浓稠的金色配比稻香
飘向祖传的村庄
一粒稻谷在田间，听着号角
舍身完成，所有的仪式
田野上
春天的犁铧翻开水下沉睡的泥土
哟呵，遍地长出新鲜的事物
勤劳的哈尼人，放下春风撩动的情思
掬水入怀，一遍一遍把爱深植
他们插秧的姿势多虔诚啊
后退一步，便向大地叩首一次
同时种下蛙鸣、鸟语、蝉声、风啸
金色的未来，把蓝天也种下去
天地开合，溪水长流
至秋，田野里便长满金色的故事
在人间
给自己留一个缺口喘息
像河水给芦苇
留下窄窄的河床，像白鹭
逆河而飞，把影子
留在河里
女人与水
霜一样的月光铺满井底
井边女人缓缓把月光打捞
夜多宁静啊，裹着一些疏离的色调
一豆灯外，暗处都是他的呼吸
女人晒水，晒出雪花般洁白的盐
哗哗的水流体内，藏着冰冷的洁白
女人煮茶，火候正好
煮出绸缎般的水
女人低首前行，一次又一次
融入水。那些往生
将女人内心提炼成盐
身子，软化成绸缎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