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文学》2020年第4期|黄宗之:科技泄密者(节选)
来源:《北京文学》2020年第4期 | 黄宗之[美国] 2020年04月10日09:27
中篇小说
梁华是美国某大学癌症研究中心华裔科学家,他们的研究项目因为与北京东方生物制药公司合作取得了突破性进展。只因一次与中方学者正常的工作邮件往来,梁华被美国同事告密,接着被FBI警察逮捕并被指控间谍罪。法庭上的梁华是否能自证清白摆脱劫难?他的华裔科学家同事前程和命运到底如何?
泄密者
邢维擎从西海岸大学医学校园的密利森特癌症研究大楼出来,沿着蜿蜒在绿茵茵草坪间的林阴小路走去教工餐厅。推开玻璃门,走到敞开的冷柜前,他从里面拿出一份三文鱼沙拉和一瓶水,在柜台付了账,端到餐厅门外。
天空晴朗,一片片如撕破了的棉絮般的白色云朵拖着丝丝余尾飘浮在碧蓝的天空中。太阳光从头顶直射下来,餐厅外街边有几张撑着海蓝色遮阳伞的餐桌,他找了其中一个空位坐下。邢维擎昨天说好了午餐后去美国癌症研究中心,他边吃沙拉边掏出手机给梁华博士打电话。拨了好几次,梁华的手机处在关机状态。他找出梁华办公室的电话号码,拨通了,铃声响了几下,自动转到了梁华的秘书那儿。
“是索菲亚吧,请问梁华在吗?”
“他被癌症研究中心行政主任叫去了,回来后我请他回你电话。”
邢维擎只好把电话挂了。吃完饭,回到办公室坐在办公桌前,他打开电脑,把要带去梁华那儿的U盘插入接口,调出原始资料记录、论文初稿、数据表格和幻灯图片文档,想趁梁华回电话前再好好整理一下。
下午两点过了,梁华还是没有来电话。邢维擎有些纳闷:“怎么回事呢?不是说好了今天一同讨论论文定稿吗?”邢维擎心情不安起来,心不在焉,脑子里想着梁华为何失约。下班时间,实验室里的研究人员差不多都走了,梁华始终没有打来电话,邢维擎心头浮出一种不祥的预感。
邢维擎收拾好办公桌,拔下U盘,放进装有一台笔记本电脑的黑色手提包里。突然,一阵音乐声从裤口袋响起。
邢维擎赶忙伸手掏出手机放到耳边。是妻子秦颐的声音。
“维擎,你现在在哪儿?该吃饭啦。”秦颐从家里打来电话。
“我还在办公室。”说完,邢维擎看了一眼手表,已经六点半,便说,“正准备回家。”
于是拎着包去了停车场。
邢维擎驾着他的银色日本凌志车从医学校园停车楼拐出来,过了两条街区便到了高速公路旁。一眼望去,高速公路的五个线道上满是车辆。他的车驶入高速公路入口处的匝道上长长的车队里,过了好一会儿才被限流交通灯一辆一辆缓慢放行,汇进朝向东边的滚滚车流。
四月的洛杉矶,春暖花开。后视镜里,西沉的夕阳一袭黄灿灿金装,已贴近西边被黄昏笼罩的一片灰蒙蒙山脉。高速公路两边浅褐色隔音墙外是毗邻的一两层低矮屋宇,一片片惹眼的碧绿越过墙头,爬到高速公路这一边,顺着墙的内侧淌流下来。郁郁葱葱的绿叶间盛开着深红、粉红的三角梅,还点缀了些橙黄、蓝紫、雪白的花朵,给夜幕即将来临的西海岸增添了几分绚丽的春色。
邢维擎打开收音机,温暖甜美的乡村音乐在车内轻轻回荡起。上下班高峰时间,车窗外的高速公路总是很堵,看不到尽头的车辆在令人绝望的焦躁中慢慢爬行。邢维擎每天锁定播放这个频道,让那悠扬柔和的乐曲使自己尽量心情放松。可今天邢维擎无心听音乐,他心绪不安,脑子里堵着梁华为何不回电话的事。
第二天早上刚上班,邢维擎接到梁华的电话。
“昨天遇到一件破事,我们实验室有人到中心人事部告状,说是我手下有研究人员向境外泄露科技机密,中心主任约我去人事部配合调查。”梁华轻声地说。
“科技泄密!怎么回事?”邢维擎有点诧异,连忙追问。
“目前还在取证阶段,不方便多说。”梁华敷衍了邢维擎一句便打住没想往下继续。
邢维擎心有不甘。他想,如果泄密之事不严重,或与梁华本人无关,即便被其他事耽误,梁华也不会拖到第二天才回电话。于是激将他,“老朋友了,连我也信不过?谁告的状呢?”
梁华沉默了一会儿,想了想,看了一眼与办公室一墙之隔的实验室。玻璃窗的那边有几个人影,他尽量压低嗓门轻声说:“中心主任没透露是谁。不过,我猜测很可能是彼特。”
彼特?邢维擎一惊,他几个月前才在梁华家认识的。
邢维擎与梁华这项合作课题的研究协作单位北京东方生物制药公司发来喜讯,肺癌抗体免疫治疗在中国开展的临床小规模预试有非常好的治疗效果。梁华闻之异常欣喜,特地在家里举办了一场大型聚餐,邀请参加这项课题的研究人员一同庆祝。彼特因与刘建勋负责梁华实验室的抗体制备,两人都受到了邀请。餐会上,彼特获悉邢维擎是该项目基础研究的合作单位负责人,为保持联系,他在脸书里加了邢维擎。
玻璃窗的那一侧,彼特正站在实验室的工作台前拿着试管和加样枪埋头做实验。他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白人,一米八几的个子,深棕色短发,五官端正,身材匀称。
皮特出生在美国中部,就读于当地一所州立大学,本科为分子生物学专业,毕业后在位于马里兰州的NIH(美国国家卫生研究院)研究所当技术员。由于在美国最具权威的研究机构的工作经验,三年前,梁华与邢维擎共同申报的NIH课题获得资助时,需要增加人手,癌症研究中心上头为梁华从NIH特别挖来了皮特。皮特工作努力,脑子也还灵活,很快成了梁华研究室里得力的资深助理研究员。不足的是,他性格内向,待人显得冷漠。在梁华家后院的游泳池旁烧烤时,几十个人在草地上交谈甚欢,他除了与邢维擎搭讪过几句,基本上不与其他人打交道,与当天的热闹气氛格格不入。他显得沉默寡言,有些让人捉摸不透。同实验室里刘建勋的随和热情形成了鲜明的对照。梁华不怎么喜欢他,总觉得他有哪儿不对劲似的。也许是因为他说话时,看人的眼神会使人不舒服。正因为有点特别,邢维擎与他交换联系方式后,好奇地翻看他的脸书。他张贴出来的信息量很少。可自从在梁华家聚餐之后,他发布的资讯里,一反常态冒出来好几幅抱屈的帖子。他埋怨搬来洛杉矶后,生活品质下降。在马里兰曾经拥有一幢三室一厅前后大院的独立屋,可卖掉后在洛杉矶买不起房,过去每个月花在住房上的相同开销,如今还不够租一室一厅公寓。
“彼特举报了谁?”邢维擎追根究底继续问道。
“刘建勋。”梁华没有丝毫迟疑地脱口而出,声音轻到几乎听不清。
“真的!”邢维擎相当震惊,听说是自己非常熟悉的人,他的心悬了。忙问:“怎么回事?”
梁华突然注意到通往实验室的门虚掩着,留着一条细细的缝隙,他对邢维擎说,“你别挂电话,我去把门关一下。”站起身走到门边,关好门后,回到电脑桌前,他把手机放回到耳边,压低着声音说:“我昨天下午找刘建勋了解过,癌症中心人事部事前已经与他谈了话。”
他坐定下来,给邢维擎讲了事发过程。
近年来,一些欧洲国家为接受移民之事闹得乌烟瘴气,美国也不例外,在移民问题上各方意见分歧很大。新一届政府提出优先雇用美国人,新闻里不断报道移民局正在着手拟定新的政策,改革外国人H-1工作签证,今后不仅绿卡审批会趋严,H-1工作签证将更难拿到。刘建勋担忧留在美国的难度加大,为防止因移民政策突变导致一家人陷入被动,想给自己留一条退路。他向国内几家大型生物制药公司和外企投递求职申请。上海一家生物制药公司对刘建勋有雇用意愿,给他发回了邮件,想进一步了解他在美国从事研究工作期间,有哪些成就以及具备何种专长技能。刘建勋在邮件里详细介绍了参与的研究项目,邮件发出去后,随即打印一份留底保存,并立刻把回邮从邮箱里删掉了。他去办公室过道取打印件时,彼特正站在打印机前复印资料。刘建勋估计,有可能彼特看到了他的邮件内容,乘机复印了一份交给癌症中心人事部,汇报他向中国同类竞争对手透露癌症中心和梁华实验室的课题研究具体资讯。
梁华一点也不怀疑刘建勋的猜测。
“彼特曾在我面前多次抱怨过刘建勋。”为了佐证自己的判断,梁华补充道,“有一次,刘建勋使用放射线同位素作癌细胞实验,标记肺癌抗体探针时不小心污染了离心机,彼特一气之下把刘建勋狠狠训了一顿,此后又告状到癌症中心的卫生安全部门。加之刘建勋与我走得比较近,彼特对他越来越反感,极有可能想借此机会把他踢出研究室。”梁华说得有根有据。看来,他早就看出彼特对刘建勋心存芥蒂,成见不浅。
梁华说,他确信彼特与刘建勋结怨是去年发生的事。为满足课题在中国进行临床预试验的需要,梁华决定派一人去北京培训协作方研究人员制备肺癌抗体。皮特是梁华研究室这项技术的科研人员,刘建勋在给他当助手,俩人都想去北京。考虑到对国内情况熟悉和没有语言障碍,梁华选了刘建勋。没想到此举惹火了彼特,为两人之间埋下了矛盾的祸根。特别是刘建勋在实习阶段就用现金买了房子,彼特特别不爽,很快在脸书里发文,含沙射影地指责华人是抬高洛杉矶房价的罪魁祸首,房价飙升的根源是有钱的中国人炒起来的。他还在脸书里转发了一篇美国平均家庭收入的调查报道,华人明显高于白人。紧随其后跟帖说,在一个移民大熔炉的洛杉矶,各大学与研究机构中,实验室里的白人是少数族裔。言下之意,他是被边缘、被冒犯和受排挤的人。
“人事部定性刘建勋严重违反研究中心的保密规定。”梁华说话的语气很沉重,显得心情挺郁闷,好像这起事件不是发生在刘建勋身上,而是与他本人有关似的。
“刘建勋干吗多此一举?有谁会无缘无故去查他的邮件!他平常做事挺谨慎的,真不该自己找茬惹祸上身。”邢维擎替刘建勋遗憾和抱屈,接着愤愤不平地说:“彼特这家伙也够狠的。”他不由得叹了口气,“现在美中关系紧张,敏感时期撞到了枪口上,刘建勋这下倒霉了。”
这桩飞来的横祸会对刘建勋带来何种影响?邢维擎为他担忧。他对刘建勋的印象不错,知道梁华特喜欢这个聪明肯干、心灵手巧的年轻小伙。自从认识刘建勋以来,邢维擎约梁华打网球或郊游时,有时还会约上他一同去。
邢维擎是在两年前认识刘建勋的。他记得那是在梁华从北京参加美中两国癌症研讨会之后的事。梁华在大会上宣读了与邢维擎合作肺癌抗体在小白鼠体内抗癌作用的研究论文,有几家国内生物制药公司的与会代表对这一项目很感兴趣,表示愿意参与合作。鉴于国内肺癌发病率相对较高,容易找到病人,梁华与这些公司的代表分别洽谈,选定北京东方生物制药公司作为协作方,负责该项目在国内进行肺癌抗体的临床预试,为日后向FDA(联邦食品药物管理局)申请美国临床实验提供参考。梁华与北京东方生物制药公司签署了协作意向书后,公司按协议派了两名研究人员来美国考察。
两位代表抵达洛杉矶的第二天,梁华在家里举办了欢迎餐宴。由于到访的客人是中国来的,英语水平有限,粱华也就仅邀请参与该项目的华人技术人员到他家与协作单位代表见面。餐宴上,各人都用汉语作自我介绍,邢维擎自此认识了刘建勋。
那时,刘建勋还不到三十岁。他是北大生物医学专业本科毕业的,学业成绩非常优秀,毕业后在深圳大学工作。一年后,他来到洛杉矶,在梁华博士手下读硕士研究生。毕业后,留在梁华实验室继续工作。
梁华叹了一口气,心情沉郁地说,“癌症中心人事部与刘建勋谈话时,由于证据确凿,刘建勋承认了向境外泄露科技机密,我有可能会受到牵连。”
邢维擎一听,蒙了。难怪梁华说到刘建勋泄密之事时语气会显得那么沉重,刘建勋是他手下的技术人员,梁华难道需承担领导责任?科技泄密!与刘建勋一同背上这口黑锅绝对不是好事情。
“主任向我询问近两年来我的实验室与中国合作研究的情况,是否向中国的制药公司提供过任何不准泄露的科技资讯?有没有接受对方的劳酬?由NIH资助的项目是否也同时接受中国政府的研究经费?”梁华如是说。
“他们指的是哪方面的科技资讯?”邢维擎有些不安,继续追问道。
“我们俩合作的这个研究项目在中国开展的临床预试验。”梁华回答他。
“哦,”邢维擎这才明白过来。“这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他安慰梁华说。
邢维擎早知道梁华实验室近两年一直在中国进行合作实验,梁华本人也常利用假期飞去那儿指导研究工作。北京东方生物制药公司经济实力不错,不仅注资协助开展临床预试验,梁华和刘建勋去中国参与研究,也接受了该公司付给的一点报酬,报销过往返飞机票和宾馆食宿费用。
“你实验室在国内还有其他合作研究课题吗?”邢维擎关切地问他。邢维擎仅知道梁华实验室在与自己合作的课题中承担肺癌课题的动物实验、毒性实验和临床预实验。对梁华的其他研究,他从来都不过问。
“没有,刘建勋邮件里所泄露的也只是我俩合作的这个研究项目,他对人事部坦承了去年被我派去中国工作。”梁华坦然回答道。
邢维擎一听,放下了心来,很肯定地说:“你俩都不会有事的,你尽管放心好了。”
邢维擎想,自己对所谓的“科技泄密”和“科技间谍”再清楚不过了,媒体过去是有报道,FBI的确也误抓过几个原本清白的华人科学家。即便有真正涉案的华人,也可能是不了解规则,误入歧途。但难免有个别利欲熏心的人,在大公司里作研究,工资是公司发的,研究经费是公司掏的,把自己研究出来的、但知识产权属于单位的研究成果或产品技术资料,擅自拿去创办公司赚钱,或借此在有利可图的公司里兼职、当技术顾问,甚至转让这些技术产品的机密资料。这明显违反公司规定,牟取商业利益,被原公司控告。FBI逮捕他们,经由公司或联邦检察官向法院提出起诉。邢维擎认为,在大学和研究所从事医学科研应该是另外一回事。教授学者们是在自己的实验室里作研究,他们的研究经费全是靠自己从不同渠道申请获取到的。这些研究经费已经按规定的比例上交了相当一部分给所在单位。手下研究人员的工资、购买实验室所用仪器设备和试剂的经费,全是由自己的研究经费支付。他们研究出来的成果通常也不与经济利益发生直接关系。研究项目有可能与其他单位合作,在对方单位得到一些补偿或报销差旅费在所难免。既然是合作研究,彼此交换资料、互通信息、发送一些公开过的或并不重要的实验研究方法,不算什么事。不管是梁华也好,还是刘建勋,他们涉及的这个研究项目的资讯,以及与中国的协作,只是普普通通的往来,常见之事。彼特假公济私,借刀杀人,想报复刘建勋罢了。癌症中心人事部的人不懂技术,大惊小怪。
梁华说:“刘建勋的邮件惹出风波,我被中心主任约谈,主任要去了我的电子邮箱地址和密码。现在整个研究室人心惶惶,癌症研究中心内部谣言四起。刘建勋担心皮特捅到NIH去,他有辞职的想法,避免遭开除造成社会安全档案有不良记录,对今后带来影响。我现在心情很乱,论文定稿的事我们暂时缓一缓吧。”
邢维擎当然能理解梁华所处的困境和此刻的心情。他只好在电话里对梁华说:“你把写好的那部分论文和实验结果都交给我吧,由我来整合两个实验室所作的研究,汇总到同一篇大会发言论文稿里。”
彼特下一步会怎么做,邢维擎预料不到。皮特是从NIH过来的,他来这一手,极有可能想一箭双雕,邢维擎也就在静待事情的后续发展。但此后一些日子里,没有听说癌症研究中心主任再找梁华和刘建勋的麻烦,梁华实验室也没人重提起这些事儿。梁华本人也以为这桩挠心的事情基本上偃旗鼓息,不了了之。
解雇
距离在北京召开的世界癌症高峰论坛的论文集截稿日子已经逼近,论坛会务组发出了催稿通知。
刘建勋递交辞职信后的第三天,梁华早上去上班,刚走进办公大楼就被门卫告知去人事部门。他去了五楼,走进人事部办公室时,人事部主任和保安人员已在那儿候着。
“我们在你的邮箱里找到两封发给北京东方生物制药公司实验室主任的电子邮件,一封附有你实验室的研究进度和计划。另一封邮件附有刘建勋在中国培训技术人员的详细实验方法,经对照,与你实验室采用的方法完全一致。刘建勋在北京培训协作公司的研究人员是由你派去的。”人事部主任说完,把一封解雇通知书递给梁华,说:“你未经许可泄露科技资讯,违反规定,按人事部的规章给予解雇处分。”
梁华一听,猛然一震,争辩道:“这份实验方法是医学杂志上早就公开过的常规技术,不属于科技机密。邢维擎把这一方法应用到肺癌抗体制备课题上,他仅仅作了微小的改进。”
主任严正地对梁华说:“不管有多少改进,你都不可以擅自透露给第三方。你必须明白,癌症研究中心人事部网页上早就有明文规定,癌症中心任何与研究有关的资讯都是保密的,你所使用的仪器设备、实验方法、你们的研究课题、中心的研究人员个人资料,所有这一切都是属于机密,都不得对外泄露,这是常识。”
梁华拼命解释道:“我发给中国研究室的实验方法是合作研究课题,课题经费完全是从我们自己申报的研究经费中划拨的。”
人事部主任的脸色顿时变得异常严肃。“你拿到的研究经费是哪儿来的?NIH是美国政府机构!提供给科学家的经费来自美国的纳税人,所有与课题有关的技术都应该属于美国政府。”
梁华蒙了,他以前从来没这样想过啊!
现在他如何解释都无济于事,人事部主任当场要保安人员陪同梁华回研究室清理属于个人的物品。
几乎就在梁华离开人事部办公室的同时,十几位研究人员收到人事部发的电子邮件,通知梁华手下,梁华即日起被解雇,所有工作人员的去处将等候癌症中心人事部另行通告。梁华随着保安人员走回研究室,曾经朝夕相处的研究人员在办公区各自的座位格子里站了起来,惊愕地目睹梁华从身边经过,走过实验室大厅,走进最靠里面的主任办公室,隔着玻璃窗看着梁华在保安人员的监控下,收拾离职需带走的物品。
保安阻止梁华带走任何与研究中心有关的物品,他最终只好抱着一个仅装了喝水茶杯等几件私人物品的纸箱走出办公室,被两名保安人员监督着离开了癌症研究中心大楼。
邢维擎与梁华同一天收到癌症研究大会秘书处的催稿邮件,他担心发言稿不尽快送审,就会错过被编印入论文集的机会,并失去在大会作主题发言的资格。他把自己汇总好的发言稿发给梁华后,给梁华打电话,催梁华尽快过目。
没想到,他的电话还没来得及拨出,梁华的电话打过来了。
“邢维擎,我被解雇了。”梁华语气沉重地告诉邢维擎说。
“啊!”邢维擎大吃一惊。
“怎么可能?太出乎我的意料啦!”邢维擎感到突然,他原以为调查泄密之事过去了,这下忽然冒了出来,而且事件在恶化。邢维擎简直不敢置信,问道:“你现在在哪儿?”
“刚回到家里。”梁华说。
邢维擎这一下慌了神。在学术机构和大学科学研究领域中,与相关合作研究单位交换实验方法太平常了,他过去从来也没有听到因这点小事被扣上“科技泄密”解雇人的。
尽管近几年来,在美国的确不断有报道传出“商业间谍”事件,邢维擎总是笑而置之,不以为然。因为所报道的案件基本上都是发生在高科技产业或大型公司里,他犯不着杞人忧天。没料到如今即便在科学研究单位与合作单位分享研究资讯也属于违规行为,会被归到“科技泄密”,曾与自己毫不相干的类似“商业间谍”的罪名,居然落到自己最了解的梁华和刘建勋身上,他不由得不寒而栗,深感恐惧。
邢维擎猛然想到秦颐三年前也曾用电子邮件,把研究室里的实验方法发给国内的老朋友申报课题,心里不免也替秦颐担忧起来。
“我去你家聊聊吧。”话一落音,他就慌忙朝梁华家赶过去。
梁华与邢维擎两家同住在洛杉矶东边的富人区,相隔距离不太远。九年前,美国经济不景气,房市低迷,梁华家用150万美元按三十年分期还贷买下来的。
梁华九十年代初来美国留学,从普林斯顿大学读完分子药物学博士学位,留校在诺贝尔奖得主、分子生物学教授威尔逊先生手下做博士后,从事抗癌药物的研究。不久,拿到NIH研究课题后,他独立成立了自己的研究室,经过多年的努力,在普林斯顿大学获得终身教授的位置,成了该领域里有名的专家。2008年,位于洛杉矶的国家癌症研究中心为了开展新药研究,在美国境内筛选科学家,担任这项工作的领军人物。癌症中心从境内各学科领域遴选出五位抗癌药物研究的中年学者,经过三轮面试,最终选中了梁华。为此,癌症研究中心花费一千万美元巨资作为研究启动资助,把梁华从普林斯顿大学挖了过来,由他主持癌症研究中心的抗癌新药开发研究。2009年梁华把自己的研究小组全部人马从新泽西州搬来洛杉矶,在癌症研究中心建立起自己的研究团队,开展癌症特异性抗体药物治疗的研究。
来到洛杉矶后,梁华很快进入了研究状态。妻子张晓芹受雇于JPL(位于帕萨迪拉的国家喷气推进实验室)。他们育有一个女儿安娜,正在高中念书。为女儿着想,他们考虑在好学区买房子。癌症研究中心同意出资百分之二十作为购房头款,只要梁华在研究中心干满十五年,这笔钱无须偿还,否则未干满的实际年份,按照离开时的房屋估值百分之二十,退款给研究中心。
梁华家是一幢橘黄瓦奶白色外墙的两层楼欧式住宅,位于邢维擎家北边安琪拉山脚坡地上。二层,五房四浴。房子前的草坪里有一个假山石流水花坛,房子后面有一个大院。院子的面积估计有两万平方英尺,里面种有果树,建有凉亭和游泳池。
邢维擎去过他家不少次,基本上每年都去他家参加感恩节派对。梁华家举行感恩节派对缘由,与癌症中心给员工免费赠送火鸡一事。每逢感恩节,癌症中心都会给员工送来一张领取火鸡的感谢信,答谢员工一年来的辛勤付出。火鸡很大,足有二十磅,梁华一家才三口人,怎么吃也吃不完。搬来洛杉矶的第二年,为了在感恩节那天消灭掉火鸡,梁华邀上平常有来往的几家华人,到家里开感恩节聚餐会。那次相聚给梁华家带来了不少的欢乐,于是,每年癌症中心发放火鸡,梁华家必定要举办聚餐会。因此,火鸡成了梁华家连接一批新朋旧友的纽带,他与大伙建立起了深厚的友谊。平心而论,搬到洛杉矶后,梁华自觉生活还是充满了幸福感的。所以,他对癌症研究中心挺有感情。梁华在癌症研究中心干得有声有色,除了自己研究室手下的十几个人跟着他努力工作,他不断从不同渠道拿到研究经费,美国NIH的、癌症协会的、制药公司的。他还与海内外学术界广泛联系。鉴于他勤奋努力,敢于创新,成果累累,他被癌症中心升职成为整个癌症研究中心的创新领导小组副主任。他热爱自己的研究,邢维擎记得有一次打网球时,梁华对他说,“癌症研究上有太多的事情可以做,我一定要研究出非常有效的抗癌药物,即便到了六十五岁他也不准备退休。我会在对抗癌症的研究道路上走下去,在研究中心干到七十岁乃至八十岁,把后半辈子的光和热,全奉献给我所热爱的抗癌药物研究事业。”
在邢维擎眼里,梁华是一个性情温和、敬业、诚恳的人。他做人特认真,办事严谨,上班时穿着正式,时常西装革履的。最初接触时,他给人的印象比较拘谨,不很容易接近。但交往接触多了,还是很容易打交道。他这人其实既没有架子也没有心机,为人随和,讲究健康生活,酷爱运动。梁华曾经跟教练学过一段时间打网球,由于难找到合适的球伴,过去很少出现在网球场上。为了有健康的体魄,承受住未来长期繁忙的科学研究,他买了一台跑步机放在家里的健身室,没去户外运动时,也坚持在家跑步。认识邢维擎后,获悉邢维擎过去也打网球,球艺还算不错。于是俩人约定每周至少打两场网球。
在邢维擎看来,梁华可谓一个非常成功的科学家,华人知识阶层中的精英,他一直对梁华很敬重。他俩相处的几年里,除了在研究课题上合作和打网球,偶尔也在周末相约,两家人一起去郊游、爬山,或者到附近的洛杉矶郡植物园健行。
邢维擎开车到达梁华家那个山坡住宅区,一眼看见山坡上梁华家。邢维擎还在想,真可惜,这房子很可能会保不住了。他料定,也许梁华此时正愁云满腹一筹莫展。驶上山坡,下了车,走到梁华家门口。见到梁华脸上一点也看不出有突然遭受打击的悲戚表情,邢维擎稍稍放宽了心。
张晓芹在梁华身后迎了出来。听说丈夫被解雇,她向单位请了假,风风火火赶回了家。与邢维擎打了一声招呼她便忙着去厨房泡茶水了。
走进客厅,坐定后,邢维擎便急不可待地问梁华,“就凭你把我们研究项目的实验方法发给国内合作单位解雇你?”
“是的。”
邢维擎愣了,说:“你与国内研究单位之间有合作关系,又签了书面合作协议,互通实验方法是协议书规定的条款。”
邢维擎对这项合作研究太清楚不过了。这是他四年前开始与梁华博士合作展开癌症药物研究的课题。邢维擎从培养的肺癌细胞株中筛选出了一种抗原,接种到小鼠体内,产生出对肺癌有选择特异性的单克隆抗体。他进一步实验发现,这种单克隆抗体蛋白质,对培养的肺癌细胞具有非常明显的杀伤效果。梁华鼓励他朝临床应用方面作深入研究。由于他俩都在洛杉矶工作,于是说好了合作研发,共同向NIH申请研究经费。一年后,他们申报的研究项目获得了NIH三百万美元的资助。
自从与北京东方生物制药公司开展协作后,梁华在美国和中国两头跑,穿梭在几个实验室之间指导研究。每一次从美国实验室携带制备好的抗体去中国作临床预实验,海关申报审批和检疫手续特别麻烦,为此,研究小组决定由北京的协作单位制备肺癌单克隆抗体,提供给国内医院作临床预试验。去年,梁华带刘建勋到国内,按照美国实验室同一方法,培训东方生物制药公司研究人员制备抗体。此后,国内及时制备出足够的抗体,大大加快了课题的进度,近期的临床研究不断有相当振奋人心的消息传出。在中国境内一批接受注射抗体治疗的晚期肺癌病人,核磁共振验证结果显示,肺部癌变和转移病灶肿块明显缩小。北京协作单位发来临床病人接受治疗前后的肿瘤扫描图像和数据,梁华博士把这些数据用于论文,准备在北京召开的世界癌症高峰论坛公布。
“人事部主任给出开除我的几条理由,北京东方生物制药公司属于国有企业,协作研究必须事前经过癌症中心审查批准。擅自发送实验资料到国外研究机构,有可能损害美国利益,甚至可能对美国国家安全带来潜在威胁。”梁华说。
“合作单位还要分国有和民营吗?怎么与国家安全扯上关系?这是医学研究,治病救人的课题!”邢维擎很不解,两封电子邮件引出如此严重的后果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
“我没有料到癌症中心会如此执行内部规定,把所有与研究有关的资讯都看成机密。我们过去没有把实验方法的微小改进当回事。现在美中两国在科技上的竞争日益激烈,美国的大环境发生了变化。”梁华苦笑着说,“看来,我们原来的旧观念如今已经行不通,一不小心就有可能违反相关规定。我过去认为,科学家之间应该相互合作,协同研究,取长补短,哪会去想协作研究和互通资讯必须事先报请单位批准呢!”
张晓芹坐在梁华身旁的沙发上,埋怨梁华说:“你应该删掉邮件后,再把邮箱密码交给癌症中心人事部主任。人事部负责人是行政人员,根本就不懂科学技术,查到了你发给国内的资料与科技有关,证据与刘建勋口供的内容相符就解雇你。你也太欠考虑,自讨苦吃!”
“邮件真能被删掉吗?被IT部门查出来罪加一等。”梁华侧过头去对张晓芹说道。
“会起诉你吗?”邢维擎很担忧地问道。
“怎么知道呢?唉,即便被起诉,我也认了。打心里说,我问心无愧,还不是一心想着那些癌症病人吗?希望给他们活下去的希望。”梁华难过地叹了一口气,接下来很沉重地摇了摇头,动了感情,说道:“我这个人呢,把课题与北京的合作单位协作也是有原因的。这么些年来,我心里总是有着对国内亏欠的内疚。说心里话吧,我们这一代人过去在国内读大学和读研究生时,全都不用自己出一分钱,学费生活费都是大学给的。那时候的中国很穷,是人民用血汗钱把我们培养成才的。可是我们翅膀硬了,飞出了国门就再也没有回头,把自己所学到的知识和最好的青春年华全部奉献给了国外。越到了我自己有了成就,也就越感到对那片养育过自己的土地和人民有所愧疚。我是想通过与国内的研究人员一同协作,就算是对养育过自己的那片土地有所报恩吧。”梁华说到这儿,声音哑了,眼睛里有泪水在闪。
看到邢维擎注视着自己,梁华浅浅一笑,淡淡地说:“会不会被起诉与大环境的气候有关。最近在美国国会听证会上,FBI负责人把华人教授、科技人员、学生都视为非传统情报收集人员。美中两国处在科技竞争的时候,科学研究已经与我们过去的想法不一样了。就像国际间的贸易同样如此,正在从全球化贸易时代转向保护主义贸易一样。另一方面,像我们这些华人学者,对美国的法律和法规了解甚少,对美中两国规则的差异缺乏足够的重视,从而导致美国政府对我们有误解。彼特受到了大气候的鼓舞和激励,刚好逮住了我们的把柄,会不会借此时机一泄心头之恨很难料。假如NIH也打算杀鸡给猴看,下一步会怎样,只能等着瞧。”
“你打算怎么办?去其他单位找工作?”邢维擎问他。
梁华摇了摇头,无奈地说:“还有谁敢雇我吗?”
是呀,谁会雇梁华呢?邢维擎很清楚,说不定梁华的大名很快会出现在各大报纸上,面对真真假假的报道,梁华将会有口难辩,清誉被毁,今后没有人敢雇用他的。他的研究室散了,他手下的十几个研究人员很可能都跟着失掉工作,他在美国的前途没了。
梁华心情沉痛,有些激动地说:“我有可能打算回中国去。安娜已经知道我被解雇的消息,她买好了机票,隔日会从普林斯顿回来看望我们。我想听听她的意见,是愿意毕业后与我们一起回中国,还是继续留在美国。”
邢维擎心想,幸好他的女儿很快就要博士毕业,而且已经找好了工作,她打算留在美国,没有梁华的经济支持,也能够好好地生活下去。所以,梁华说到回国,邢维擎也没有觉得太诧异。他只是感到很惋惜,揪心和难过交织在一起。
很快,邢维擎为自己感到某种程度的侥幸。最初讨论在中国进行临床预试时,梁华就曾经询问过他,是否愿意利用假期空闲一同去中国,指导那儿的研究人员制备抗体。最初,邢维擎考虑儿子这几年正处在高中升大学的关键时期,他不能当甩手父亲,即使在假期,他也不敢怠慢儿子的学业。后来,有几个华人科学家遭FBI逮捕,他警觉起来,尽量不去中国参与研究,也不直接或间接向美国境外的任何研究者提供实验方法、研究结果和数据。他庆幸自己逃过一劫,不然,梁华被解雇的噩运也可能同样会降临到自己的头上。
邢维擎为自己捏了一把汗,嘘了一口气,转而问梁华:“你准备什么时候回国?”
张晓芹说:“梁华暂时还不能回去。我估计NIH已经介入,癌症研究中心有可能会要求FBI作进一步调查。”
邢维擎无限同情地望着梁华,心想,如果癌症中心和FBI以此为由起诉梁华,也许他将面临牢狱之灾。不管怎样,即便不进监狱,梁华在美国已经没有了退路。他明白,这次的打击会毁掉梁华在美国继续待下去的信心。
梁华抬起头来,窗外的阳光正投到他的脸上,在他的脸庞留下一片温暖的色彩。“中国的科学研究正需要大批人才,我才五十岁出头,正当年富力强。”梁华重重地吐了一口气,接着说:“我还有一二十年好光阴,还是大有作为的,回中国还可以继续为人类的健康事业做实事。”
“你这一走,对美国的医学研究也是一大损失呀!”邢维擎难过地说。想到这位自己敬重的好友很快要离开,邢维擎的心很痛。
“我没有别的选择。特别是现在,处在非常敏感的时期。我的遭遇,也许仅因为我是中国人的缘故吧。中国在崛起,科技发展迅速,彼特借癌症研究中心之手打击我,也正好说明了有一部分美国人不能正确看待中国的崛起。我遭解雇,实际上我成了这场两强对抗、科技竞争的牺牲品。”他叹了口气说,“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不提它了。”
“我呢?该怎么办?”邢维擎不禁忧心起自己,“你我合作的研究项目如今出了问题,我们的技术改进没有申请专利保护,我们在大会论文集里和论坛会议上公布研究项目的详细资料,会不会有科技泄密的嫌疑?我已经把大会发言稿汇总好了,我们在会议上宣布这项研究结果,将对我晋升为终身教授至关重要。”
“我们不知道现在的科研交流的底线究竟在哪儿,你查查你们大学人事部门的网页是不是有明确规定?你也可以问问你的导师柏利斯科特主任,他对你和你大学的规定应该都很了解,他也很支持你的工作。”说到这儿,梁华停了下来,想了一会儿说:“不过,现在的政策也会时有改变,下一步会变成怎样,我们无法预料。但我真诚地希望我们的研究成果能够在大会论文集里刊出,你能去大会作主题发言,宣读论文。我被解雇,这项研究成果只你一个人有机会向癌症研究领域的同行公布了。有多少患有肺癌的病人处在痛苦的绝望中,我希望他们能看到希望,看到曙光,看到我们站在他们身后,为他们在不懈地努力和奋斗。”梁华满怀激情地说。
邢维擎被梁华的一席话激动了起来。“是的,应该在大会上公布我们共同的研究结果!”他附和着梁华的话,信誓旦旦地说。他感到了自己心底升起一股从未有过的豪情壮志,感到了自己在最困难的时刻心中奔腾而出逆难而上的勇气和决心。这不仅是梁华寄予他的期望,也是历史赋予他的重任,更是一位科学家所应具备的良知和责任。他们应该为了科学、为了千千万万深受癌症痛苦折磨的病人、为了病人的家属鼓足勇气,代表两个研究室站到世界这个攻克癌症的大舞台上去,理直气壮地把研究成果公之于众。
一种神圣的使命感在邢维擎的心中升腾。
张晓芹也叮嘱道,“邢维擎,梁华说得对,把你们两个实验室的研究成果报告出去,这就全靠你了。”
邢维擎临走时,为了表示关心,他随口问梁华:“我能为你做些什么吗?”
“能来看望我就已经很好了,没什么需要帮忙的,我……”梁华想继续往下说,张晓芹打断了梁华的话。她对邢维擎说:“如果你能帮忙当然好,也许梁华还有回旋余地。肺癌抗体的制备方法是你修改用于这个合作研究项目的,如果你能出面说明,并找你的导师或者这个研究领域几位重要的专家论证,提供证据,证明你沿用的抗体制备实验方法,是在美国杂志上公开发表过的,你所作改进很有限,也许会对梁华有帮助。”
邢维擎一听张晓芹的话,心里暗暗吃惊。去找导师和专家来贬低自己研究成果的价值?这样做,不仅直接否认了几年来研究取得的成就,我更有可能招惹是非。秦颐发实验方法给国内教授,性质与梁华事件如出一辙,发出去的邮件仍旧有可能保留在邮箱里的Google云端,无法真正清除掉。自己在此风口上出头露面,稍有不慎,会引火烧身呀。
……
作者简介
黄宗之,男,欧洲Grifols(基立福)生物制药公司美国分公司研究开发部资深科学家(Principal Scientist),美国洛杉矶华文作家协会副会长,《洛城文苑》《洛城小说》《洛城诗刊》文学专刊副主编。与妻子朱雪梅合作已发表五部长篇小说。2001年由百花文艺出版社出版第一部长篇小说《阳光西海岸》,该小说获天津市优秀作品奖。2004年出版长篇小说《未遂的疯狂》,2009年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长篇小说《破茧》,2014年出版长篇小说《平静生活》。2016年在《小说月报•原创版》贺年刊上发表长篇小说《藤校逐梦》,该部小说于2018年4月由作家出版社出版单行本。长篇小说《海归》将于近期由广西师大出版社出版。在国内杂志和美国华文报纸上发表有二十余篇中、短篇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