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杰出而又平凡的艺术家 ——读李曼宜新著《我和于是之这一生》
来源:文艺报 | 杨景辉 2020年04月13日08:25
我和于是之先生是多年的老友。不幸的是他过早地离开了我们。我永远怀念他。
最近,我读了曼宜大姐的新著《我和于是之这一生》,感概良多。它不仅勾起了我对是之的许多美好的回忆,而且使我加深了对是之的认识和理解。它真实、详细、深刻地描述了他那活生生的人生,披露了许多鲜为人知的史料,是一部十分难得的回忆录。
我于1961年9月,从武汉大学中文系毕业后,被分配到中国戏剧家协会工作。当时的中国文联大楼在北京王府井大街64号,离北京人艺只有百步之遥。人艺一有新戏,人艺办公室的张学礼同志就通知我去观看彩排。“近水楼台先得月”,我几乎每戏必看。从这时起就认识了是之先生。与他经常见面,但交往不多。
1980年,我在中国戏剧出版社当编辑。我的第一个任务是负责编辑出版《〈茶馆〉的舞台艺术》(1984年荣获“第一届全国戏剧理论著作奖”)。拟将此书作为《茶馆》赴西欧巡演时,赠送西欧戏剧家的礼物。时间相当紧张,而且质量要求很高。
为了争取早日完成任务,剧院领导就专门给我腾出一间办公室。从年初开始,我每天就在这里上班。白天看书稿,晚上带着书稿看演出,核对舞台调度图。我的办公室在二层,是之先生住在四层。这就给我和他的来往提供了十分难得的条件。对书稿中有关舞台艺术方面的问题,可随时向他请教。我之所以能如期较好地完成任务,与是之先生的指导与帮助是分不开的。
从此,我和是之先生的来往和合作就更多了。
我和他经过几十年的交往,给我总的印象是:他既杰出,而又平凡,往往在平凡中见杰出。这是使我终生难忘的一个独特的人生。这里,主要谈谈他人生中令人崇敬的特点:
一是他的人性、人道精神。
我和他在生活方面有一个共同的爱好,就是喜欢喝一点儿小酒。我每次到他家去,他总是带一瓶好酒,邀我到他家楼下的小饭馆,边吃边喝边聊。天南海北,无所不谈。他知道我是湖南人,就兴致勃勃地谈起1951年他在湖南澧县参加土改的一些故事:
那年10月的一天,领导派他押送一名地主到该县的大岩乡参加批斗大会,天黑了,人生地不熟,只好在路边的老乡家借宿住下来。老乡家很穷,既没有床,也没有多余的被褥。只有一条盖储存白菜的破床单。是之将破床单给了那个地主,自己就和衣坐靠在门口看守。
听了这个故事,引起我深深的联想和思考。
田本相曾经这样说过:“他(于是之)给我最深刻的印象是,我觉得他活得真实,活得实在。恕我直言,我也看到一些演员,在生活中,似乎总给人以演戏的感觉。有些大演员还有一种‘戏剧大爷’的派头。也许,就是这些使我对他产生一种‘平民’印象的吧!”是的,平民思想意识可以说是于是之先生真实人生的本质特征。
除了上面谈到的那个故事外,我还亲身经历了这样一件事:
1993年8月26日至31日,由于是之先生主持,在密云县水电部绿化基地招待所召开了“论北京人艺风格专著”(后定为“论北京人艺演剧学派”)研讨会。我有幸出席了这次会议。参加会议的还有田本相、顾骧、何西来、童道明、柯文辉、王宏韬等专家。休息的那天,我们游览了金山岭长城。归途中,我对是之先生说:“于大师,您为招待所写的‘醉碧’二字挺飘逸,能赐我一幅墨宝吗?”他欣然答应,并因我称他“大师”而引起他一番议论。
他问作家柯文辉:“老柯,你听到了吧?”老柯靠近他。
他说:“有几位记者喊我‘大师’,拿小人物开心,我听了两夜睡不安稳。请告诉我,何谓大师?”老柯沉思片刻后,回答了他的提问。
他接着说:“请你再写篇文章告诉大家,不能大师满街走,我不是大师,只是个普通演员,局限性很大。”
他永远视自己为“平民”“小人物”。“平民意识”伴随了他的一生,充分表现他的人性、人道精神。因此,他熟悉平民,同情平民,热爱平民。他能创造出一系列舞台艺术平民形象经典,其根基就在这里。
二是他的敬业精神。
上面谈到,他答应赐我墨宝之事,一直记在心里。
从密云回来后,过了两天,他给我打电话,说字已写好,要我去取。我立即乘公交车去他家,直奔他的书斋。一进门,我眼前一亮,看到他书案上的条幅,上书两行大字:“千秋事业 赠景辉先生。”我高兴极了。他感到十分得意的是,站在窗前能看到绚丽多彩的西山。这条幅上“千秋事业”四个大字,就像洒满西山的阳光,光芒四射。
回家后,我又仔细欣赏、琢磨,觉得它不但书法美,更重要的是,这四个字寓意十分深刻。他是勉励我要将戏剧艺术当作千秋事业奋斗终生。
于是之先生就是我们学习的榜样。他的一生无私地、兢兢业业地奉献给了戏剧艺术这一千秋事业。为中国话剧舞台艺术开辟了一片新的天地。创造出诸如程疯子(《龙须沟》)、王利发(《茶馆》)等话剧舞台人物形象的经典。
我相信:于是之精神,一定会在戏剧界发扬光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