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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我们,比任何时候都更需要童书

来源:文汇报 | 张弘  2020年05月02日07:49

童书世界里有一只非常出名的小熊叫帕丁顿(Paddington)。出生于秘鲁的它在地震中失去了双亲,靠一瓶橘子酱果腹一路漂泊到了英国。

它在伦敦的帕丁顿车站迷了路,坐在破旧的行李箱上,惊恐地瞪大了眼睛。当路过的布朗一家又折返向它走来,它赶忙起身,礼貌地摘下宽沿软帽,袖子上婶婶缝的布条在风中激动地翻飞,那上面写着:拜托请照顾这只小熊。

“拜托请照顾他”,一句让人鼻子一酸的话。

二战期间,英国政府为避免德军的轰炸,紧急疏散城市里的孩童。在各大火车站,数百万的孩子与父母分离,他们提着小小的行李箱,脖子上挂着写有各自名字的小牌子,身上揣着父母拜托好心人“请照顾他”的信。离别的汽笛声和骨肉分离的哭声交织在一起……

多年以后,他们其中的一个叫邦德的孩子长大了,某个圣诞夜,已经成为英国广播公司摄像师的邦德加班到很晚才回家,路过帕丁顿车站附近的商店,见一只待售的毛绒熊玩具孤零零地躺在货架上,顿生怜爱。他买下了这只孤零零的玩具熊,给它取名“帕丁顿”,并只花了十多天就写出了小熊和他的伦敦之家的故事。

最近我时常想起小熊帕丁顿,想到飞中国的航班上那些二十几个小时不敢摘口罩不敢上厕所的小留学生,想到苦苦等待一张床位、一台呼吸机的病人。谁没曾在这段昏天黑地中迷失、焦虑、惊恐?谁没有在心底渴求关爱与归属?

我想起小熊帕丁顿,还因为突然间一些声音就开始指责某某国家来的航班输入了最多的病例,嘲弄说什么“没等来王冠”却等来了“新冠”,对全球确诊病例数“排行榜”表现出抑制不住的兴奋……

听得气愤,更从心底感觉悲哀。

我想,说这些话的人,他们小时候肯定没有读过小熊帕丁顿的故事。不知道那瓶每次只舍得吃一小口的橘子酱,不知道那条婶婶缝在袖子上的布条,不知道小熊与布朗一家的温暖相遇和长久相依,更不知道童话在现实中的前世今生。

没有,他们没有读过好的童书,因而错过了这些书给予人之初的启蒙,启蒙每一颗心里应该装有的人道与慈悲。

今天的成年人,比任何时候都更需要读点童书。

因为童书治愈吗?是的,童书柔软又温存,如母亲的手,可以安抚每一个小伤口。

但童书之所以比“创可贴”更被我们需要,那是因为童书里蕴含了一生的道理,带给我们反思与救赎——童年渴求的那些最最简单的东西,比如与伙伴分享一片蛋糕,在月光下安然入睡,其实是无常的生命里最最应该珍惜之物。明白这点,我们才会知道,也自然就会懂得,如何对己、待人、过日子。

那就分享几本童书吧。可能,你已经错过了与它相遇的最佳年纪;但此刻、当下,或许是打开它的最佳时机。更何况,读童书,什么时候开始都不晚——

1. 童书里有关于死亡的吗?有的,而且不少!但往往,它们指向的并不是死,而是召唤生活。

从前,有一个小老太太,她百无聊赖,一心只盼讨命婆的到来。

讨命婆真的来了!小老太太做好了一切准备——除了一件小事:“给我点儿时间换鞋,然后我就跟你走。”

出于待客礼节,小老太太还给讨命婆沏了一壶上好的、芳香四溢的中国茶。为了向讨命婆展示热茶和饼干是多么绝妙的搭配,她又系上围裙打开了久未动过的烤箱。

香喷喷的小饼干引来了虎斑猫、爱跳舞的女孩、会拉琴的绅士,甚至一场热闹的即兴派对……“五分钟过去了,五分钟静止了,只要此刻幸福,多五分钟、少五分钟又何妨?”

当午夜的钟声响起,小老太太惊觉时间的流逝,她问讨命婆:“我们是不是该上路了?”

你猜讨命婆怎么回答?她像一个玩疯到累趴的孩子:“今天玩得有点儿晚,我还是改天再来吧。小老太太,记住,要好好享受生命中的每分每秒!”

小老太太使劲挥挥手,大声说“下次再见!”

沏一壶好茶,配两块饼干,打开这本《带来幸运的小饼干》,你会发现:生命会分分秒秒流逝,但也只有那些尽情挥洒过的每分每秒,才够得上成为真正的生命。

2. 童书里有孤单吗?有的。有时候孤单到就像伫立在茫茫大海上的灯塔,久久没有一条船经过,久久听不到一个人说话。

可是童书《你好 灯塔》以瑰丽的图画记录下灯塔与大海在四季、昼夜、晴雨交替中的身姿:从海天一色,到云霞满天;从迷雾重重到波涛汹涌;从妖娆舞动的绿光到洒落海面上的碎金一样的阳光……灯塔守护和照亮的,就是这样一个变幻莫测的世界,比起我们司空见惯的两点一线,要丰富一千倍一万倍!

还有那海浪拍打礁石的叙事节奏,每一拍都展现了灯塔内心的充实:旋梯上下奔忙的身影,勤务船和吊篮送来的爱情,灯塔日志里记录下的擦亮透镜、注满灯油、穿针引线,当然还有新生命的诞生……充实到足够漫漫余生里遥遥相望、久久回味。

人生如灯塔,只要心里有光,就可以照亮身边的世界,也可以放射出光芒,照亮他人的航程。

而好书,也像灯塔一样呢。

3. 童书里也有激越的情感,如大雨倾盆的泪水吗?当然!只是,有时候童书的情感表达不着一字,有时候雨水打湿了全世界却没有一点声音。

《暴风雨》就是这样一部无字绘本。画中的女孩独自一人生活在城市,灰色大厦的格子间是她的栖息地。有一天,她在公园的长椅下发现了一只小狗。

她从小狗的黑眼睛里读到了渴望与胆怯。她尝试和小狗交朋友,但缺乏安全感的小狗就是不让她靠近。一天又一天,女孩试着去接近,一次又一次,小狗总是逃离。直到有一个夜里,一场暴风雨来袭……

女孩与小狗在暴风雨中紧紧依偎的画面,是这部“默片”的高潮。打湿这一页的,不是画中的倾盆大雨,甚至也不是画中的相拥而泣。很多读这本书的成年读者都说,他们想起了自己人生中的那一场场暴风雨。有时候,疾风骤雨般降临的苦难,会让亲近的人咫尺天涯,但也可能把陌生的心拉得很近。

暴风雨过后,情有归属,才是人生最大的圆满。在这本无字书的结尾,晨曦洒落在一大一小两个酣睡的身影上。光线中,灰尘像金子一样旋转飞舞,你能听到它们清脆的“叮铃”声吗?

4. 童书里都是悬念迭起的、曲折好看的故事吗?也未必!有的童书,那么好看,却又看似平淡,没有多少故事……

《公鸡的唾沫》是一位叫杨玲玲的童书作家,口述差不多半世纪前的一段乡村生活。为什么杨玲玲没有亲自动笔,而是请她的先生彭懿来记录呢?我猜想(纯粹是猜想),可能她觉得这段回忆里虽有童年的吉光片羽,但毕竟缺少曲折的完整的故事,所以想托付给一位更擅长“编故事”的高手。

然而恰恰是杨玲玲“无添加”的平实口述,唤醒了我们各自沉睡的童年记忆,乡村印象。人的童年记忆就像夏日午后一个恍惚的梦,醒来,脑海中很少会出现完整的回放,却总会有那么一些别致的人事物,烙下深深的凹印,这些凹印再小,也会盛满依依不舍之情——

比如,灶台上一口黑乎乎的大铁锅,水“咕噜咕噜”响,一个个浮起的秧草菜团子、水晶芝麻团子,大如鹅蛋。小孩子只要吃上两个,肚子就鼓得像蝈蝈一样。

比如,屋子里的地是泥地,居然冒出了一个尖溜溜的东西:竹笋!晚上躺在被窝里仔细听,都能听到它“噌——噌——”的拔节声。

还有村里的路,全是土路,要是连着下上一天的雨,就会变成一片烂泥塘,堂哥堂姐他们去邻居家串门,全都要踩高跷,像在表演杂技一样。

还有用大秤杆称重,坐进竹篮里的孩子,仿佛就是那年画上的大胖娃娃。

终于到了回城前夜,村里人最好的礼物就是鸡蛋。奶奶把鸡蛋放在晒干的笋壳里,一片笋壳正好放五只鸡蛋,两片笋壳合上再用绳子扎牢,扎出了莲藕的模样……

这本书特别适合睡前读,读完会睡得特别踏实,因为你宽心了,原来岁月静好,并不是做梦,而是真实存在过,至今依然存在,最起码,童书作家把它们永远地保留在了文字里、图画中。到我们垂垂暮年时,我们最珍贵的就是这清晰而温暖的记忆,像用时光的笋壳珍裹的鼓鼓的“莲藕”。

5. 童书都是儿童文学作家、插画家写或画的吗?也有例外,新晋诺贝尔文学奖得主,波兰女作家奥尔加·托卡尔丘克,就用绘本讲述了灵魂的模样。这是她唯一的一本童书,叫《遗失的灵魂》。

故事的主人公杨,丢失了自己的灵魂但浑然不知。直到有一天,他胸闷气短以为自己病了,经睿智的女医生点拨才知道,自己只顾步履匆匆,却把灵魂遗落在某个地方。

杨遵循了女医生的建议,在原地等待,直到有一天,有人敲开了他的门……

这真是一本给小孩子看的绘本吗?为什么我一下想起了那句熟悉的“放慢脚步,等一等我们的灵魂”?

书的一开头,描写的可不就是我们熟悉的自己:

曾有这样一个人,他总是快速而辛劳地工作着。从很久以前开始,他的灵魂就被他远远地丢在了身后。没了灵魂,他竟还是过得很好——他睡觉、吃饭、工作、开车,甚至还打网球。然而有时候,他会觉得四周空空如也,觉得自己就像行走在数学笔记本里一张光滑的纸上,四周满是纵横交错的、无处不在的网格线。

当听到医生的诊断时,他大吃一惊:我怎么会丢了灵魂?而医生是这样回答的:

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灵魂的移动速度远落后于身体。在宇宙大爆炸后的那最遥远的时光里,灵魂一同出世。当这宇宙还未如此步履匆匆时,它总是能够在镜中清晰地看见自己。你必须找到属于自己的世外桃源,心平气和地坐在那里,等待你的灵魂。它一定还停留在两三年前你所在的地方,所以这份等待也许会历久经年。再无其他药可医你了。

当读到主人公的灵魂气喘吁吁、风尘仆仆、伤痕累累地与他重逢时,我忍不住哭了。不过那是高兴的泪,因为灵魂终于追赶了上来,而且依然可见初时的模样。

当疫情肆虐时,如果俯拍地球,你会看到,空荡荡的城市里,再也没有了“行色匆匆的、汗流浃背的、疲惫不堪的人流”,但躲在家中,惶惶不可终日的人们,怎么能做到“心平气和”,怎么能接受“历久经年”,又去哪里找回遗失的灵魂?

比获得免疫更重要的,恐怕是重获爱的能力,是相遇遗失的灵魂。或许这灵魂,并没有走远,一直就夹在我们曾读过的某本书的书页里。这些书曾在成长过程中照亮过、感动过、启迪过我们。这些伴随成长、记录下成长气息的书,就是童书。我们曾经读过的童书里,有着我们曾经的灵魂;我们即将打开的童书里,有着我们期许的未来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