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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楼拜:文学家中的“科学家”

来源:海南日报 | 吴辰  2020年05月18日08:39

 

19世纪的法国文化界巨峰林立,巴尔扎克、雨果、司汤达、莫泊桑、福楼拜、左拉等享誉世界的文学巨匠先后活跃在此时的法国文坛,他们共同用自己的纸和笔记载和创造着法国的历史。如果给这些永不会被磨灭的名字按照文学史上的地位排个序,福楼拜恐怕会被放在比较靠前的位置,这位小说大师不仅继承了法国历史悠久的现实主义和浪漫主义文学传统,更在此基础之上进行反思和创新,形成了一种后来被人称作是“自然主义”的新型文学样式,引领了一个时代的文学创作。福楼拜对法国文学影响深远,他在世的时候,友人左拉称其为“自然主义之父”,而在他去世数十年之后,法国现代主义小说作家们又奉其为自己创作的鼻祖,这不仅是在法国,即使是在世界文坛上也是不多见的。

今年5月,是这位“自然主义之父”的140周忌辰。世界各地的读者在以各种形式纪念他和他的《包法利夫人》。

不动声色的文学家

作家木心十分喜欢福楼拜,并称其为“文学舅舅”。木心说:“大舅舅胖胖的,热气腾腾、神经病,就是巴尔扎克;二舅舅斯斯文文,要言不烦,言必中的,就是福楼拜。福楼拜家,我常去,巴尔扎克家,只能跳进院子,从后窗偷偷看。”巴尔扎克立志要做法国社会的“书记”,在其小说中,各种有关社会风俗、服饰摆设乃至人情世故的描写细致入微,经常一起笔就是一段鸿篇大论。而福楼拜则不同,他的特点就是不动声色,福楼拜常常对身边的一切冷眼旁观,半天不做一字,但是,一旦落笔,必是体察入微。与巴尔扎克侧重于展示人物的形象和行动不同,福楼拜属于那种一眼就能看透人物灵魂的作家。

坊间传说,有一日福楼拜中午去一家餐厅吃饭,侍者问及他今日的创作,福楼拜回答:“一上午只写了逗号”,而到了晚上,福楼拜又去那家餐厅吃饭,侍者再次问及下午他创作的情况,福楼拜回答:“又把那个逗号给删去了”。这一故事传来传去,传出了很多版本,但是,将这一故事与福楼拜相关联,也并非空穴来风,这确实是福楼拜的性格,要不为什么这位名誉全球的大作家一生的作品数量要远少于同级别的其他作家呢?

福楼拜创作速度慢,并不代表他在偷懒,在不动声色之间,福楼拜在仔细思考,反复吟咏,不断寻找素材。他的名作《包法利夫人》虽然是长篇小说,其篇幅也中规中矩,但是,据说福楼拜在初稿创作时,其篇幅是现在读者所能见到的这部作品的三倍,从1851年到1856年,福楼拜用了整整六年时间来打磨这部传世名作,他曾经说“包法利夫人就是我”。在作品完成后,福楼拜痛哭,叹息包法利夫人之死,有友人看他悲痛的样子,便劝他修改作品,让主人公复活,但是福楼拜却拒绝了,声称生活的逻辑发展至此,包法利夫人是非死不可了。福楼拜的作品一旦定稿,连作为作者的他自己也不能对其进行修改,这显示了福楼拜的文学功力,同时也告诉读者们在其缓慢的成书速度背后,是对自己前期工作的不断否定和超越。

以科学的态度驾驭文学

福楼拜眼中的文学和同时期其他作家有着很大的区别,对福楼拜而言,文学是一门科学。

福楼拜有一个创作原则,即作家自身不在作品中露面,他说:“艺术家在他的作品里面,应该和上帝在创造里面一样,看不见,然而万能;处处感到他的存在,然而看不见他”,作家创作作品,要有科学家一样的客观态度,按照事物和人物本身应有的面貌来塑造情节和人物形象,在故事发展的过程中,也要按照社会规律和自然规律来写作,不能任意加以修改。这就是为什么福楼拜即使自己悲痛万分,也要毅然决然地让包法利夫人死去的原因。

而福楼拜的写作更像是一场进行科学实验的过程。在小说《萨朗波》的创作过程中,福楼拜曾经亲自远赴北非考察,甚至深入当地的花街柳巷体验生活,这体现了福楼拜在创作时的严谨。而福楼拜的严谨还不仅仅体现在田野调查方面,在文献的查阅上,他也下了不少功夫。据说,福楼拜在写作他一生中最后一部作品《布瓦尔和佩库歇》的时候,前前后后共查阅了一千余种农学、教育学、医学、物理、哲学等方面的著作,小说的主人公是两个不学无术的抄写员,在继承了一笔财产之后,两人放弃了职业,在乡间买了一处别墅开始了自己的“科学生涯”。小说中,两个人打着科学的旗号却做着令人捧腹的事情,其中涉及了各种领域的术语、概念甚至是研究成果。福楼拜敢于将这些与科学有关的主题整合在一起,这本身就展现出了他的博学,而这部作品虽然在其生前未能完成,但是却被后来的读者称为“人类愚昧与无知的百科全书”,文学与科学在福楼拜这里相得益彰,这又展现出了福楼拜以科学驾驭文学时的功底。

福楼拜以科学的态度去从事文学创作,其根本原因还是在于自己对社会的观察。也许是出生于一个医学世家,福楼拜看待社会的眼光十分犀利。这从《包法利夫人》一部作品中就能看出来,在同时期其他作家都在描述美景的时候,福楼拜却在作品中呈现出生活的另一面:“桌上放着用过的玻璃杯,有些苍蝇顺着杯壁往上走,反而淹入杯底残苹果酒,嘤嘤作响。亮光从烟囱下来,掠过壁炉铁板上的烟灰,烟灰变成天鹅绒,冷却的灰烬映成淡蓝颜色。”苍蝇、烟灰、残酒,这些意象的结合甚至有些令人作呕,然而,这些句子甚至曾经令纳博科夫这样的大作家都为之动容。而《包法利夫人》在问世后,曾经因为题材的不道德而被封禁,福楼拜不惜与人对簿公堂也要挽回包法利夫人的名誉。福楼拜之所以有这个勇气,正是因为他知道自己写的是什么。之所以要以科学的态度介入文学,就是要维护文学中的“真”,福楼拜要用自己的一支笔,写下这时代最为真实的一面。

他被众多文学大师奉为榜样

福楼拜不仅著作等身,更是一位很好的文学老师,被人称作是“短篇小说之王”的莫泊桑就是福楼拜的学生,福楼拜对莫泊桑的指导总是生动而活泼,给这位后来享誉世界的文学大师铺就了创作的道路。

莫泊桑初学创作的时候,曾经不知道如何描写事物,福楼拜见到身边一位杂货店的商人和一位吸烟斗的守门人,便要求莫泊桑用几句话形容这两个人,并要求对其形象的描述中必须蕴含着他们的精神特质。福楼拜告诉莫泊桑,如果有数十匹马站在面前,当能用一句话就形容出某一匹特定的马与其他马之间的区别时,创作就算是成功了。也正是福楼拜这种生动而严苛的训练,使莫泊桑很快便创作出了足以传世的作品,而其根源则正在于对生活的细致观察。

而在福楼拜去世多年后,那些致力于探索生活和世界本真的现代主义作家们更是将自己创作的源头追溯到了这位文学大师的身上,卡夫卡认为自己是福楼拜的“精神之子”,纳博科夫更是从谱系上盛赞福楼拜,认为没有福楼拜就没有普鲁斯特,就没有乔伊斯,而在纳博科夫看来,即使是乔伊斯也没有超越福楼拜。而更多的作家把福楼拜当作是榜样,这不仅是对其名作的致敬,更是对其创作时一丝不苟态度的礼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