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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科幻灾难影片中的抗争与救赎

来源:文艺报 | 姚利芬  2020年05月27日08:14

《日本沉没》

《再见》

 

不管是日本主流文学抑或是科幻文学,对灾难的书写一直占有重要而特殊的位置。究其原因,一是由于频发的地震、海啸、台风等自然灾害;二是由于战争——譬如二战时“原爆”带来的创伤。灾难引发的危机意识经年累月,逐渐渗入到“大和民族”的集体心理结构之中。学者戴锦华曾经说过,科幻影片于二战后迅速勃兴,恰是因为它回应了二战时人类的心理创伤,其基因天然带有对科技、社会发展的忧思,隐含着创伤式的记忆,这种与生俱来的气质与灾难片息息相通。于是,我们看到科幻与灾难片的自然嫁接,或是互为附值、叠加,使得科幻灾难片呈现出一种光怪陆离的诡谲景象,常常设定“黑云压城城欲摧”般的困境,人类则是困境中的斗兽,底色仍不脱警世寓言之意涵。

由此,出现了《地震列岛》(1980,大森健次郎)、《日本沉没》(2006,楹口真嗣)、《日本以外完全沉没》(2006,河崎实)以及像《311东日本大地震》(NHK)等充满危机意识的灾难电影或是纪录片,日本的科幻灾难片题材丰富,包含了灾难片的基本题材:自然灾害、生态灾难、物种变异、病毒入侵以及表现外星生物入侵等,但显见的是,尤其对于地震题材特别热衷。

纪录片是灾难题材的重要影像类型,其主题常常将自然灾害带来的伤害视为一种宿命的、无可挽回的创伤,其中不乏犀利的自省、检视救援的漏洞和不足,也讲述灾难之下闪现的人性之光。然而,在日本科幻灾难电影中,我们会看到时代“小人物”力挽狂澜式的抗争。如史诗级科幻巨作《日本沉没》,以日本列岛即将在一年后沉没的构想为引子,拉开日本社会中如浮世绘般危机下的群像:庸碌无为的政客、弱小慌乱的民众、力挽狂澜的英雄、刻苦钻研的科学家以及微妙参差的国族关系、乱世中的亲情和爱情等。

与大场景大制作的《日本沉没》不同,同为灾难片的《感染列岛》(2009,濑濑敬久)从小处着眼,设想了新型病毒袭击日本后的场景。该片与韩国同类题材电影《流感》(2013,金成洙)成为亚洲讲述病毒感染主题的科幻电影双子星,两部影片所构想的情节、场景与当前新型冠状病毒暴发的局面很相似。《感染列岛》所述的病毒起源于菲律宾某小岛,由于人类意外接触蝙蝠,致使病毒链如蛇信般蔓延至日本,并大范围扩散。医治一时无门,感染者和死亡人数骤增,使得日本陷入恐慌。该片以独特的人文视角讲述了不同立场的人们对待未知流感病毒的无措彷徨和绝望,世界保健机关派来的小林荣子和医院的急救医师松冈这样的平凡人充当了拯救者的角色,也演绎了一场荡气回肠的爱情故事。

地震也好,病毒也罢,仿佛人性试验的引擎。松本清张的《末日来临》虽是小说,但颇具电影感,与上述两部电影类似,讲述一触即发的灾难之下人类何以自处:由于太平洋自由条约组织Z国数枚核弹的误射,两个小时后,核弹将意外射向东京。虽然说这部作品做了一个科幻的设定,反映的却是纷繁复杂的人间万象:有人自杀,有人发疯了,有人完全丧失了人性。人心的异变比真正的核弹爆裂产生的破坏还要巨大。

日本科幻灾难电影中的叙事常常意在突显非常时期和极端环境下的人性冲突和体制之弊,进而保持对灾难的警惕及对人性价值的肯定。东方和西方在应对灾难时体现了民族的差异性,这种差异的根源早在陈独秀的《东西民族根本思想之差异》论述中可见端倪。陈独秀认为,西洋民族以个人、法治、实利为本位,东方民族则以家族、感情为本位。因而,我们看到,好莱坞更愿意去塑造不死的神话,具有超级力量的个体扮演着拯救世界的英雄角色,而在前述日本灾难片中,则更重于展现危机之下的人性裂变,颂扬诸如亲情、爱情、家国情等情愫,书写小人物的奋斗与牺牲。《生化危机》中拯救世界的是拥有超能力、像“打不死的小强”般的爱丽丝,但在《日本沉没》中拯救日本的却是科学家田所雄介博士、船员小野寺俊夫和救护队员阿部玲子这样的平凡人。事实上,东方式的拯救往往始于自己和家庭。东方社会惯于从大家庭中得到情感慰藉,尤其是重大浩劫之后,非此不足以完成内心的自我拯救。

除了上述灾难突袭式类型,常见的还有恶托邦灾难片。王德威认为,“恶托邦里的世界其实是与我们现实世界生存情境息息相关的,但是在这个世界里,所有的情境似乎都更等而下之。”日本恶托邦灾难片《再见》(2015,深田晃司)以末世色调、倾斜变异的镜头讲述了由于核电站爆炸,日本国土大半笼罩在重度核辐射的威胁之下。影片更像是一曲末世挽调,沉郁哀婉,节奏迟缓,在死寂的阴翳与磅礴的荒凉之下,人们一个一个地减少,孤独的类人机器人与开花的竹子映射出一种步入时间尽头的绝望。

灾难常常与恐惧相伴相生,甚而成为某些作家创作的动因。日本科幻作家藤井太洋称,他写作科幻的契机源于福岛核电站泄露事件中人们对核的恐惧。他认为,人们需要从一个新的视角去看待科学技术,不只是单纯的恐惧或推崇,于是尝试科幻创作。他的第一篇小说《基因设计师》就对“恐惧能杀人”的主题做了形象化、故事化的表达。人类正是凭着“即使明天是世界末日,今天也要将苹果树种上”的坚韧不拔,在绵延不绝的一场场灾难中延续至今。诚如《日本沉没》中,姐姐在小野的家里,拿着自家的酒曲对别人所说的那样:“有了我们家的酒曲,以后无论你在哪里,都能酿出跟我们店里一样美味的酒。”

未来或多舛,希望仍犹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