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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翰·厄普代克:《纽约客》走出来的大作家

来源:中国作家网 | 刘鹏波  2020年06月08日18:56

作为美国当代最重要的小说家之一,厄普代克在半个多世纪的作家生涯里创作了大约50部书,内容涉及二战后美国生活的方方面面,包括性爱、宗教与艺术等。其中最著名的是“兔子四部曲”系列小说,讲述一个男人的一生,两次获得普利策奖。除了在长篇小说上颇有造诣之外,厄普代克也是写作短篇小说的高手,多篇作品入选美国文学作品选本。

作家、鲁迅文学奖得主小白

今年年初,由厄普代克生前亲自编辑整理的《厄普代克短篇小说集》中译本面世,让中国读者再次感受到厄普代克刻画日常生活的功力。6月5日,新京报·文化客厅第40期联合上海译文出版社,邀请到作家、鲁迅文学奖得主小白,与读者共读《厄普代克短篇小说集》,解读小说的时代背景及厄普代克的写作风格。

继承美国短篇小说的伟大传统

自19世纪以来,在一代代美国小说家的努力下,短篇小说在美国文学中逐渐成为一个重要体裁,诞生了众多短篇小说大师:像纳撒尼尔·霍桑、亨利·詹姆斯、爱伦·坡、马克·吐温等。直到20世纪上半叶,短篇小说在美国仍有巨大的需求。部分由于美国有一个兴旺的杂志市场,而短篇小说短小精悍的体量特别适合在杂志上发表。

战后五六十年代,美国迎来了经济崛起。伴随着“婴儿潮”一代进入成年,一个庞大的中产阶级迅速形成。在这段时间内,短篇小说作为一种传统的美国文学题材仍然需求旺盛。不少之后成名的作家,都在这个时期在杂志上推出处女作,厄普代克即是其中之一。这些小说的内容大多探讨中产阶级的生活方式。在那个没有电视的年代,阅读短篇小说成为了美国中产阶级重要的消遣活动。曾有一位书评家说,美国的“短篇小说简直相当于一种日常生活的新闻简报,或者说是八卦的来源” 。

年轻时的厄普代克

到70年代初,这种传统出现了一种断裂。由于电视等新兴媒介的兴起,一些刊载短篇小说的杂志处境艰难。即便能够勉强存活,也不太愿意发表短篇故事。曾经的短篇小说读者,开始投入非虚构(non-fiction)的怀抱,爱上了深度报道;闲暇时间也被其他更有趣的事情占据,比如看电视。不过,这种负面影响并没有持续太久,到了80年代初,在厄普代克、约翰·契弗等一批小说家的持续努力后,短篇小说迎来了新的市场。

“厄普代克的短篇小说正是在这个阶段创作出来的:短篇小说由鼎盛突然衰落,然后又慢慢复兴。我们可以说,厄普代克参与了美国短篇小说复兴的工作。这些小说大多发表在《纽约客》上,《纽约客》又是美国文学的一个重镇。《纽约客》的编辑十分鼓励厄普代克进行各种文体实验,因此这些短篇小说在美国小说史上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小白介绍道。

与《纽约客》的不解之缘

在给《巴黎评论》做的访谈中,厄普代克回忆了自己与《纽约客》杂志的不解之缘。那是厄普代克12岁的时候,姑妈给他订阅了一份《纽约客》作为圣诞礼物。厄普代克读了之后相当喜欢,甚至认为《纽约客》是世界上最好的杂志。10年后,也就是1954年,厄普代克作为作家第一次出现在《纽约客》上,正式加入《纽约客》作家队伍。

1925年2月21日第一期《纽约客》封面,由Rea Irvin创作

可想而知,能在自小喜欢的文学杂志上发表作品,厄普代克会有多兴奋。“这个感觉相当于一位好演员站到了最好的舞台上,他了解坐在下面的观众,他的每一个动作、台词和表情都能做得恰到好处,而且知道观众会喜欢自己的表演。《纽约客》对厄普代克的重要性,首先应该在这里。”小白形容道。

厄普代克与《纽约客》结缘,与著名作家E·B·怀特的妻子凯瑟琳·怀特分不开。厄普代克在牛津大学进修时认识怀特夫妇,凯瑟琳·怀特当时担任《纽约客》的短篇小说编辑。出于对厄普代克的赏识,凯瑟琳·怀特邀请厄普代克到《纽约客》工作。虽然厄普代克在《纽约客》只工作了两年,但在离开后,他继续为《纽约客》供稿,累计发表短篇小说146篇。其中绝大部分后来经由厄普代克亲自整理,收入《厄普代克短篇小说集》。

除了与《纽约客》有因缘外,厄普代克和纳博科夫也颇为有缘。纳博科夫是厄普代克心目中当之无愧的文学大师,他给纳博科夫的《文学讲稿》新版写过一个前言。厄普代克的第一任妻子还曾是纳博科夫的学生,在康奈尔大学聆听过纳博科夫讲授阅读与写作的课程。厄普代克的前妻说,纳博科夫授课的主旨是阐明一部作品的风格和结构,而不在意作品的思想观念。这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厄普代克的文学创作。

将作家的作品与人生分开看待

厄普代克曾多次在采访时提及,自己的短篇小说与个人生活之间有着紧密的联系,故事源头或多或少可以追溯到个人的生活史。因此,编撰这样一部合集,按时间顺序编辑是合适的选择,这样才像一位作家对自己前半生写作生涯的回顾。但事实上,《厄普代克短篇小说集》按照主题分类编排,一共分为八个部分——“奥林格故事”、“闯世界”、“婚姻生活”、“家庭生活”、“两个伊索德”、“塔巴克斯往事”、“遥不可及”和“单身生活”,共计103篇。

小白认为,这种编辑方式引人遐想。“厄普代克好像是把自己的隐私在作品中藏起来,远远地推到读者视线之外。如果按照编年史的方式来编辑的话,读者很可能将小说与厄普代克的人生对应起来。他似乎不想让读者将作品当作他的人生自传。”

小白建议将厄普代克的作品和他的人生分开对待,不要将作家的个人生活与作品划等号,厄普代克编撰《厄普代克短篇小说集》的方式说明了这点。“我们在阅读厄普代克小说的时候,也要小心,不要掉进这种诠释的陷阱当中。”

不过,小白也注意到英文版《厄普代克短篇小说集》在书尾的索引当中列了一张表格,表格上记录着每篇短篇小说的写作时间,但这份表格又不是按时间顺序编排的,而是按照小说标题的首字母排列的。

“这种加表格的做法好像是厄普代克跟出版社做出了某种妥协,作者其实不想强调小说写作的时间性,但出版社或读者似乎更愿意看到作品发表的年代。”小白说,“同时,厄普代克对时间的抵制,反而更加透露出这些作品与他个人生活中某些具体时间的紧密关系,因为我越是不想呈现一些事情,越是说明这些事情与我有更深的关联。”

语言上的精雕细琢需要付出一定的代价

厄普代克小说有一个显著的特点,语言具有非凡的表现力。往往在一个段落中就能从华丽的语言转到粗俗的语言,从具体的语言转到抽象的哲学语言,从现实的语言转到超现实的超自然的语言,从恐怖的语言转到滑稽的语言。这种精雕细琢可以看成某种《纽约客》风格,因为《纽约客》这本杂志以引领英语风尚为己任,在语言上特别讲究。当然,也可能来自纳博科夫的影响。

纳博科夫

“厄普代克跟纳博科夫一样,对开发词句的新奇表达方式特别感兴趣,有时候那些词句对读者会构成某种阅读的阻力,你没法很顺畅、很舒服地往下读,有时候你要使点劲。在对英语表现力的开掘上,有人说厄普代克继承了莎士比亚的英语文学传统。”

“可以说厄普代克对语言的精雕细琢,是美式创意写作的一种风格。我们知道美式创意写作班,大致上就是以拓展开发想象力、词句的表现力为核心的,厄普代克用自己的天才把这种风格发挥到了一个淋漓尽致的地步。如果你是一个读者,你可能觉得这个还挺麻烦的,有很多奇怪的表达方式。但如果你是一个写作者,读厄普代克的小说,不断会有新的收获。”

在小白看来,这种刻意的雕琢并不是没有坏处。比如厄普代克在最糟糕的时候,“遣词造句就像那些富人面对账单时候那种无所谓的态度,毫不在意地就给每一个句子加上了10%的小费。”小白形容道。

被批评的地方可能也是显露风格的地方

这种对语言的过度消费给厄普代克引来了责骂之声。以詹姆斯·伍德为代表的批评家,就曾批判过厄普代克的小说“语言大过思想,内涵比较空洞”。

詹姆斯·伍德:欧美声誉日隆的批评家

不过,小白提醒读者注意,不要强行接受詹姆斯·伍德的观点。“有些读者没有形成一个整体的文学观,对作品的判断就容易受到批评意见的影响。很多读者读到一两句批评话语,以为抓到了对这个作者的批评点,觉得自己读懂了那本书了。这其实是一种错误的读书方法。”

小白的观点是,像伍德这类大批评家提出批评意见都是集所有的学识、经验和趣味,在某个高度上得出的。一部作品被指责、被批评的地方,很可能也是显露风格之处。正是因为作家在不断地强化风格,某些地方才表现出了一些过度的倾向。“所以我们要理解这些东西的价值之后,再了解批评的意见,这样才是有受益的,才是有意义的。”

“伍德批评厄普代克语言上用力过度,换个角度看,也是厄普代克的风格所在。这在某种程度上跟纳博科夫一样,有时他们写一个故事,把整个故事压缩在几千字,故事的戏剧性完全都建立在一两个比喻句上。可想而知,这几个句子一定会具有十分强大的表现力,读者如果光顾着挑剔过度的语言装饰,很可能就错过了作品当中最有价值的部分。” (中国作家网记者 刘鹏波)

(图片来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