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城》2020年第2期|唐慧琴:苦楝花(节选)
来源:《长城》2020年第2期 | 唐慧琴 2020年06月18日08:05
1
米花在床上烙饼一样折腾了一个晚上,还是决定给小争打个电话。
这电话打得有点晚,小争很可能会不高兴。不过,她还是会回来的。毕竟是娘家侄子的终身大事,她这个当姑姑的怎么会缺席呢。当然,小争进门是要给米花闹几句的,不然怎么能显出她在这个家里的权威呢。一想到小争横眉怒目的样子,米花心里像塞了一团棉花,憋屈得要命。进门快三十年了,怎么就一直被小姑子骑在头上呢。
果然如她所料,小争说,有事,可能回不去。
隔着手机屏幕,米花也能感觉到小争话里的不满和负气。她不由微微一笑,心里说,也就是这点狗脾气的本事了。米花咽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语气轻松自然,你能回来尽量回来,这是大事,少不了你的。
米花知道这句话会惹恼小争,她应该换个说法,或者找个借口来说明打电话晚了的原因。依着米花的聪明,这借口非常好找。比如说,小争是家里人,不会计较这些小节和礼数;比如说,小争比较重要,所以放在最后压阵。总之,想让小争高兴,米花还是有办法的。米花了解小争,比了解自己还清楚。可米花就是不愿意这么做,她就是看不惯小争事乎乎的样子,就是故意让她不舒服,你愿意来就来,不来也没关系,有你不多,没你不少。
米花知道小争要发火了,就把手机从耳边挪开,但小争的声音还是特别响亮,嫂子,糊弄谁呢,少不了我,现在才给我打电话呀?也是,娘家的事,哪轮得上我一个闺女掺和呢。你本事大,一个顶仨,看着办吧。
小争连珠炮似的嚷嚷了一通,就把电话挂了。
按说,这样的过程都是米花预料到的,她应该波澜不惊不动声色才对,为什么手机静下来以后,她却有点惴惴不安呢?总觉得小争这次也许真不回来了。按常理来说,这种事儿,出嫁的闺女,来不来还真不重要。可小争在这个家的作用太大了,有了大事,都是她来拍板。这么多年,米花一直在对抗,一些事不跟小争商量她就做主了。小争提出的一些建议,米花也不是都采纳的。几年前,小争让她们在城里买房子,米花就没听。这一次明明的婚事,她也没跟小争透露半句。双方父母见面,她本想瞒着小争的,可犹豫了一个晚上,还是决定通知她回来。在明明的婚事上,米花已经栽了好几个跟头了,这一次能否顺利过关,她实在没有把握。毕竟小争在城里生活了多年,见多识广,让她回来撑着,自己踏实一些。这么一想,米花心里就像吊了个水桶,忽上忽下的,原来的笃定和从容也没了踪影。
米花冲着正在扫院子的成强说,小争使性子了,说不回来,你给她打个电话吧。
成强唰唰地扫着,不停手,嘴里嘟囔了一句,爱回来不回来。
米花知道,成强跟他这个妹妹也不对脾气,很少跟她通电话,有事都是让米花联系。以往遇到这种情况,米花会高兴,觉得男人跟她一条心。这次不同了,米花觉得成强好像怕小争似的,她赌气走到成强跟前说,当哥的一下命令,她乖乖就回来了。
成强撇撇嘴说,你以为她是你呀。
成强的话里透着怯意,米花有点恼火了,想跟成强置气,但想想今天是儿子的好日子,就压了火,拿着手机朝西院去了。
西院是米花结婚时的旧房,小方格的窗户,没有前廊,从院子里一迈就进了屋子。婆婆岁数大了,腿脚不好,一直住在旧房里。
米花爱种菜,院子里除了中间留个走路的甬道,两边种满了各种蔬菜。初夏时节,豆角黄瓜西红柿茄子正是疯长的时候。架豆角帘子一样吊挂着,西红柿拳头大小,青里透着红,黄瓜藏在碧绿的叶子底下,一天看不到,就长老了,粗得像小擀面杖似的。茄子紫绿两种,紫的像一颗颗硕大的气球,绿的泛着青光,最适合生吃了,脆脆的,甜甜的,再就上一根雪白的大葱,就是绝配的美味了。
要是往常,米花进院,不管是茄子黄瓜还是西红柿,一定是要先饱口福的。今天她顾不上了,见婆婆站在豆角架下,她上前接过婆婆手里的豆角问,起得这么早?
婆婆说,惦记着明明的事儿,睡不着。
米花心里一热,已经不大管事的婆婆,还是惦记着孙子的事儿。米花把手机冲婆婆扬了一下说,你跟小争通个话吧,她嫌我通知晚了,不回来了。
婆婆拽着一根豆角,看了米花一眼,她一个出嫁的闺女,回不回来的吧。
米花脸一红,别看婆婆平时悄没声响的,心里其实亮堂着呢,她早就看出了米花的心思,故意给她话头吃呢。米花看着婆婆那张不冷不热的脸,心里说,关键时候,还是跟人家的闺女近。米花尽力掩饰着心里的落寞,脸上堆着笑说,娘,不是故意晚的,是事到头懵,忽略了。家里人就别计较细理儿了,还是让她回来吧,她不在,我心里没底。
婆婆这才抬起头来,不急不缓地说,不用打,她一准儿会回来。
米花还是不放心。
婆婆把豆角扔到篮子里说,我身上掉下来的肉,什么样的性子我最清楚。
婆婆一句“我身上掉下来的肉”让米花有点不舒服,但看着婆婆一脸的笃定,她的心里总算是踏实了。
2
小争把手机狠狠地摔在一边,心里的火苗突突乱窜,米花的脸像电影上的慢镜头一样,在她的脑海里飘过来,飘过去。
窗外的梧桐树上,咕咕鸟“姑姑苦,姑姑苦”地叫个不停,像是在嘲笑她一般。小争猛地拉开窗户,一只咕咕鸟扑棱着翅膀从树上飞走了,紧接着又一只也随着去了。
小争站在窗前,不由想起第一次见到米花的情景。那个时候,小争才十七岁,正像一朵山药花一样,泼辣辣地开着。在大平原长大的她,特别向往山里的风景,就缠着哥哥带她去山里相亲。
一到米花家门口,小争就看到一棵好大的苦楝树,开的花儿比自家老槐树上的槐花还要有气势,浅紫色的花朵像一颗颗小五角星,密密匝匝地开满了枝头。
米花站在树下,穿一件淡粉的小褂,小小的个子,瘦瘦的身材,白净的小脸,细长的眼睛,淡淡的眉毛像月牙似的。小争心里不由感叹了一声,真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啊,眼前的这个小人儿,分明就是一朵苦楝花。
媒人让哥和米花去屋里单独聊聊,这是相亲最基本的程序。米花却说大家坐在苦楝树下一起聊更好。无论媒人如何劝说,米花都不动身。小争摸不清她的心思,心里一直打着鼓。见哥满脸尴尬,木头一样坐着,手脚也不知道朝哪儿放,小争干脆横下心来,叽里呱啦说个不停,不一会儿气氛就热烈起来。哥也放松了,憨厚地笑着,随着小争说东道西,每句话都说得不多不少,恰到好处。哥说话的时候,小争就偷偷看米花。米花很少搭话,微微笑着,一副淡然处之的样子。但小争发现,每次哥一说话,米花的眼就朝哥的脸上扫那么一下子。她不由在心里哼了一声,这个小人精,不是个痛快人。
回家的路上,哥和媒人都蔫蔫儿的。他们觉得,米花不愿意和哥单独相处,肯定是没看上。小争回想着米花偷看哥的眼光,一句话脱口而出,我看她愿意得很呐。
回家后,娘问小争,咋样?
小争说,长得跟豆芽菜似的,心眼子多得像苦楝花一样。
娘见哥闷葫芦一样一言不发,猜到了七八分,就说,不管她苦花甜花,跟咱也没啥关系。
没想到,第二天媒人就传来好消息:女方一百一的满意。
哥高兴得一蹦三尺高,小争撇嘴说,钻了套了。
果然,结婚后米花把哥管得死死的,不管做什么都要看米花的眼色,让他朝东,他不敢朝西,让他上凳,他不敢爬梯,整个成了米花的影子。娘开始还端着婆婆的架子,想给米花立威,没想到碰了软钉子。米花不声不响,就像一个面团,看似扁扁圆圆,实则越揉越光,不战而胜。小争赌气似的与她较劲儿,风一阵雨一阵地闹腾。米花像是耳朵里塞了棉花,不温不火,以静制动。小争就像一个人在唱独角戏,没有对手迎合,输赢也就无从说起。
前年,哥嫂盖了新房,一家搬到了宽敞明亮的新房里,却让娘住在旧房。鲜活的事实摆在了眼前,看她米花还有什么话说。小争怒气冲冲地进了家门,机关枪一样扫射了一番,瞪着米花呼呼喘气。米花瞅着小争铁青的脸,龇牙笑了一下。天呀,这么多石头瓦块砸下来,她竟然还能笑!是的,她笑了一下,指着西边说,这件事你跟我说不上吧。哥也接口说,是咱娘死活不搬。
娘听到这边的动静过来了,进门就嚷,死妮子,嚷嚷什么!旧房住着方便,娘才不搬。
娘一拿锄定苗,小争就占了下风,但她嘴上却不示弱,不管怎样,让娘住在鸡窝一样的房子里,我就是看不下去!
这话猛一听有道理,细一想就有点撒泼的意味了。这时候,米花及时给小争搭了个梯子,摆出一副理屈的样儿说,小争说得对,别说亲闺女了,就是外人看着也不像话。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虐待老人呢。
米花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小争也只能就坡下驴了,她板着脸冲娘说,赶紧搬了,净给大家抹黑。
娘瞪了她一眼说,出门子的闺女,娘家没你说话的份儿。说完拽着她的胳膊朝旧院走,一边走一边掐她。等走远一些了,娘才小声嘟囔,啄木鸟死在树窟窿里,吃的都是嘴的亏!
到了旧院,娘就数落小争,声音大大的,好像故意要让东院的米花听见似的。
娘的态度好像在讨好米花,小争心里很不是滋味儿。尽管娘一再说,是她愿意住在旧院,小争却总觉得娘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对米花的猜疑就越来越多。时间长了,慢慢就形成了一种概念:米花表里不一,是个双面人。
小争想想刚才米花打的电话,话里话外都是玄机,没有一句自家人贴骨头挨肉的真心话,都是虚头巴脑的违心之言。她就不明白,承认一句想得不周就这么难吗?说一句实话身上就少块肉?哪怕坦率地说一句“本来不打算让你来”也没有关系啊,小争就是愿意有话敞敞亮亮地说,哪怕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也是痛快的。什么叫“你能来,尽量来”,一听就是客套话,能来不能来你米花心里不清楚吗?娘家就这么一个亲侄子,她小争从小抱大的,他的终身大事,自己就是有天大的事,也得回去啊。米花这样不疼不痒左右晃荡的话,像钝刀子割肉一样腻歪人。较真不去吧,显得自己小家子气,外人听说了,有损于她的形象,对侄子的婚事也不利。人朝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谁家有闺女不愿意嫁到好人家呢。什么是好人家?家境殷实父贤子孝是好人家,有几门子好亲戚也是锦上添花呢。月亮湾千口子的人,她小争虽不是什么大富大贵,最起码也不是“秕子”。这么一想,小争就有了底气。管她米花黑脸白脸,管她是阴是晴,她又不是冲着米花回去的,她高兴不高兴都是扯淡,能给侄子的婚事加分就可以了。
说走就走,梳妆打扮,涂脂抹粉,穿最好看的衣服,风风光光地回家。小争就是要让米花看看,她就是这么光鲜,就是这么靓丽,就是比她米花活得恣意,活得洒脱,就是比她高那么一点点。她米花就是小山沟里出来的,只看眼前一小截,她就不知道,天外有天,楼外有楼,月亮湾之外还有柳阳城,柳阳城之外还有北京城……她就是要让米花知道,不听她的劝,就得栽跟头。她就不信,就凭月亮湾那几间房,就能把媳妇娶进门?
想是这么想了,但真出门的时候,小争还是打开柜子,找出了那件浅紫色底小梅花图案的亚麻小褂,那是她跟画圈儿去凤凰旅游时买的。第一眼看到这个小褂,她的眼前就浮现出米花的脸,觉得这个小褂适合她,一问价钱也不贵,就毫不犹豫地买了。回来就迫不及待地回了娘家,谁知话没说几句,米花就把她惹得不高兴了,别说送她衣服了,饭也没吃,开车就返回来了。
米花把小褂叠好,放进了包里,想象着米花穿上的样子,她不由笑了,肚子里气也小了。人是衣,马是鞍,双方父母见面,看的既是里子,又是面子。一看穿衣打扮,就能分出谁高谁低。
小争相信,米花穿上她买的这件小褂,一定会把女方妈妈甩半道街!
3
双方父母见面,是婚事中重要的一个环节,相当于蒸馒头加碱,如果恰到好处,馒头就蒸得香甜,婚事就成了一半;如果掌握不好分寸,馒头不是黄了就是酸了,婚事也就有可能吹了。
米花为这一天,已经准备了好长时间了。
先说媒人二妮儿,米花已经妥妥地让她把屁股坐在自己这一边了。为了好上加好,她一早就打发成强提着一大篮子鹅蛋去了二妮儿家,二妮儿喜欢鹅蛋的青草味儿,一顿炒俩都不够吃。米花娘家的山里青草茂盛,气候凉爽,散养的鹅到处都是。为了打发二妮儿高兴,这个月米花已经回了两趟娘家了。
再说儿子明明,一米七八的个子,大眼随了成强,小嘴随了米花,脾气性格既有米花的精明又有成强的踏实。总之,在米花的眼里,这孩子生得不偏不倚不高不矮不胖不瘦刚刚好。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这孩子对学习不开窍,一拿课本就瞌睡,勉强读完了高二,说什么也不上了。一开始的时候,米花挺丧气,走路都低着头。过了一段时间,她也就慢慢想开了,每个人生在这世上,都是有理由的,读书有读书的好处,种地有种地的门道,老天爷饿不死瞎眼的鸟儿,只要孩子不傻不呆,总会有口饭吃。于是,米花就问明明,你喜欢干吗?明明说他对电气焊感兴趣。米花二话没说,四处打听,找了一所最好的技校,让儿子去学电气焊。果然,明明学得又快又好,几次实际操作比赛都拿了一等奖。技校刚一毕业,就被一个机械厂签走了,一个月工资三千多,虽然不高,但相对稳定,比米花在胶合板厂干一阵歇一阵强多了。当然,机械厂的工作特别累,明明却从来没叫过苦,总是跟米花说,因为喜欢,所以不觉得累。
这么勤快踏实的孩子,谁嫁了都是一辈子的福气,这要是放在米花她们那个年代,姑娘们还不抢着嫁?怎么现在的女孩都这么势利呢,什么房子啊车子啊,有那么重要么?难道她们就不知道,房子车子都可以换,唯独这个人是永远不变的。想起前几个因为没房没车吹了的对象,米花一点也不觉得可惜,是她们没有福气结这样的好姻缘。这次的对象跟原来那几个不一样,甭说月亮湾了,十里八乡也没见过这么俊的,婆婆一见就说是画上的人儿。这么一朵耀眼的“鲜花”,相中了自己的儿子,说什么也不能委屈了人家。米花早想好了,结婚时车是一定要买的,而且比别人家要高一个档次。
当然,房子是最最重要的了。早在多年前,米花就开始打算了,她和成强没日没夜地打工,刮风下雨都舍不得歇半天,不就是为了这个房子嘛。半辈子勤勤恳恳,精打细算,一点一点积攒下来,也是一个不小的数目。在月亮湾,虽比不上那几个做买卖的大老板,也算是个瓷实人家了。小争一直撺掇他们在柳阳城买房,米花也不是没动过心思,但想来想去,还是认为在城里买房不划算。她总觉得,一个农民,在城里也没正式工作,就是住在城里又能如何?也就是图个虚名罢了。当然,小争在城里算是过得好的,但她是个个例,没有借鉴模仿的意义。小争在城里开个饭店,要不回欠账,一个单位就用一处破房子顶账,几年后,正巧赶上房地产开发,破房子成了香饽饽,一下子给了两套回迁房,后来房价一直暴涨,她也一下成了城里的富裕人家。俗话说,有得就有失,人一富,就容易变,小争的男人,自从得了回迁房,就不正干了,又赌又嫖,后来又跟饭店的服务员搞在了一起,小争一气之下跟他离了婚。小争离婚后,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今日开茶店,明日卖服装,也没个定性,跟着一个瘸腿丧偶的建筑老板混了三四年也不结婚。米花无论怎么想,小争的生活也不是那么稳妥幸福,她一向都是踏踏实实过日子的,看不准的事,她从不越雷池一步。当然,这几年的房价一直只涨不跌,她也后悔过纠结过,犹豫来犹豫去,房价涨得他们已经买不起了,她干脆也就不想了,就把成强爷爷留下的祖宅翻盖了。
米花翻盖的新房,在月亮湾不说是最好的,但绝对是最妥帖最特别的,甚至可以这样说,这是米花这辈子最得意的作品。米花听说成强一个同学在城里搞装修设计,就让成强带着她去找那个同学,按着城里的单元楼设计他们的新房,跨度不必那么大,也不必盖得那么高,感觉不到压抑就可以了。房间布局大小要适中,主卧和儿子的洞房大些,其他的次卧小一点也没有关系。为了节省空间,次卧装成了榻榻米,衣柜和床连成一体,小房间就显得宽敞了。瓷砖是一笔大费用,米花更是精打细算。地砖踩得多,用好的;厨房和卫生间的墙砖,光滑结实就行。为了省钱,米花三番五次去瓷砖店里转悠,专找过时要淘汰的,一元两元一块就搞定了。当然贴的时候,要花费一番心思的,深颜色的贴下面,浅颜色的贴上面,图案也要比对好,方格对方格,波纹对波纹。贴瓷砖的那几天,米花一刻也不敢懈怠,盯得死死的,生怕贴错了。瓷砖贴好以后,贴瓷砖的工人都觉得服气,都说成强娶了个好老婆。
房子盖好以后,半道街的人都过来看,都说这房子盖得好。房子的风格、屋里的设施和装修,比城市里的楼房一点也不逊色。宽敞的大院子里种了一池子五颜六色的月季花,松木做的大门比别人家的铁皮大门厚重。大门外种上了一棵苦楝树,开花的时候,整条街都能闻到花香。村里好几个妇女参观了米花的房子,都有了在村里盖房的念头。用二妮儿的话说,一进米花家的大门,就感觉不一样,好像进了城里一般。二妮儿就是因为米花家的好房子,才保媒把娘家侄女红莲说给了明明。
自从搬进新房,米花觉得每天的日子都像是泡在了蜜里,只要一进家门,她的心里就甜滋滋的。摸一摸争奇斗艳的月季花,满手的花香。东南角的海棠果探头探脑,像是冲着她笑。南墙根儿种了一缸荷花,翠绿的叶丛中,一株淡粉色的荷花亭亭玉立,像美丽的少女。进得屋来,便是另一番景象了:每个房间的布置和摆设,都是米花精心挑选的,既好看又实用,无论在哪个房间,坐一会儿或者躺下来,她都觉得舒心惬意。就是在厨房做饭,她也是哼着曲儿的,水管通到了屋里,水龙头一开,水就哗哗地流,太方便了!夏天的傍晚,米花都要在宽敞的院子里走走转转,看哪儿都是景,看哪儿都是画。月亮圆了的时候,她就搬个凳子坐在大门外的苦楝树下,一边想念家乡,一边感叹自己的幸福生活。没事的时候,成强也会坐过来,跟她聊一会儿。开始栽这棵苦楝树的时候,成强是不大乐意的,说苦楝树的名字不吉利。米花说,你懂什么呀,苦楝树意志坚韧,自然雅香,不张扬不浮躁,在我们山里,代表着苦难中的希望。成强听了笑着说,不错啊,苦尽甘来。是啊,自从住上了新房,米花真觉得自己是苦尽甘来幸福满满了。
未来的亲家第一次登门,米花自是不敢半点马虎。她从屋里走到院里,从院里走到屋里,每一个地方,每一个角落,她都反复查看。床单要抻得没有一点褶子,卫生间要没有一根头发,毛巾要洗得干干净净,厨房的碗筷要摆得整整齐齐。客厅茶几上的水果都是在柳阳城买的,是村里不常见的火龙果、荔枝和樱桃。米花拿着小喷壶,把气压得足足的,过一会儿就在水果上喷一次雾,保持着水果的新鲜和饱满。大门外的苦楝树有一个小枝杈有点多余,她拿出剪刀,剪了它。米花就这么在家里忙忙碌碌的,偶尔也会觉得好笑,自己这么千仔细万小心地准备,比电视上迎接皇帝还要隆重。不过,想一想红莲如花的面容,米花的脸也笑成了一朵花。
成强从二妮儿家回来了,说女方十一点左右到。
按着常规,双方父母见面,都是要来家里看看的,所以米花才这么精心地准备。十一点左右,这个时间有点尴尬。如果是十一点以前到,就可能来家里看看;如果是十一点以后到,就应该直接去饭店了。这么一想,米花的心里就咯噔一下。这次见面,如果不到家里来,就好像盖房没打地基,不牢靠似的。在米花看来,家里的新房在婚事中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只要女方父母看中房子,婚事基本就算成了。
米花想给二妮儿打个电话,问问女方到底几点来,转念一想,饭店离家这么近,总有机会来家里吧,如果这么巴巴地去问,反而显得刻意了,不如把心思用在招待上,如果话投机,气氛好,来家里不是顺理成章嘛。
米花昨天已经去了饭店,反复叮嘱食材都要去柳阳城进,价钱一点不用考虑,要用最好的,务必把饭菜做出最好的水平。
米花看了看表,刚好八点,这个点饭店已经进菜回来了,她找出昨天定好的菜单,冲着院子里的成强喊,你去饭店,看看他们进的菜到底怎么样?
成强笑着说,你就放心吧,人家不肯砸了自己的招牌。
成强说得有道理,但米花认为,世上的事有常规还有意外,万一大意失了荆州,坏的可是儿子一辈子的大事。
米花见成强不愿意去,就自己去了。
4
自从哥嫂盖了新房,小争每次回家心里都挺矛盾的。一会儿觉得房子盖得真好,宽敞明亮,鸟语花香,比城里的“鸽子笼”单元楼舒适多了,自己说不定哪一天也要盖一处。一会儿觉得哥嫂有粉没搽到脸上,把十七八万花在村里太可惜了。由于这种矛盾的心理,小争的话就说得表里不一言不由衷,她一边在心里感叹着房子的好,一边在嘴上挑着刺,数念着这儿不好那儿不行,气得米花的脸都绿了。
其实,冷静下来想想,米花在村里盖房子,绝对是个大大的失误,甚至影响他们后半辈子的生活。按着小争的推测,这处房子对于侄子的婚事非但没有什么实际的意义,甚至还会成为经济上的负担。早在十年前,小争见侄子读书无望,就撺掇哥哥在县城买房,那个时候,柳阳的房价还不到两千元。依着哥嫂的积蓄,稍微借点外债,就能在县城买一套小面积的单元楼。哥哥一开始挺赞成的,只可惜耳朵根儿太软,只听老婆的,耽误了大事,不然房子已涨到七八十万了。这两年,房价一直只涨不跌,小争心里再不满,也是心疼哥嫂的,一回家就苦口婆心地劝他们赶紧买房。见他们一直犹豫不决,小争干脆对米花说,嫂子,你若不在县城买房,明明的媳妇可娶不回来啊!米花也不跟她抬杠,脸上的表情却是不屑和否定。前年,小争见米花开始在村里盖房,就再也不说什么了。
小争开车朝回走,想着明明最近几年说了五六门亲事,都是因为县城没房黄了,不知道米花的态度是否有了转变。
房子盖好了,木已成舟,气归气,小争还是要顾全大局的。在侄子的婚事面前,那点怨气就变成了家庭内部矛盾,可以暂时搁置。她要做的是,全力以赴办好眼前的“好事”,即使这“好事”在她看来前景渺茫。但这“前景”也算是希望,万一哥嫂上辈子积了阴德,瞎猫撞到死耗子,女方父母的想法凑巧跟米花一样,这希望不就实现了吗?
小争被这个想法搞得挺激动,仿佛大红的喜字贴上了哥哥的大门,她不由按了一声喇叭,加大了油门。
小争一进门,就看到院里院外都洒了清水,湿漉漉的没一点尘土。哥穿了一件军绿色半袖衬衣蹲在屋檐下抽烟,领口扣得严严的。
小争不由一阵愧疚,只顾着打扮米花了,没想到给哥买一件T恤。看着哥汗渍渍的脸,小争皱眉说道,把领口的扣子解开,一看就拘谨得很!
哥讪笑着说,你嫂说这样显得正式。小争上前揪住哥的领子,气呼呼地说,我嫂说,我嫂说,我嫂的话就是圣旨啊!
哥一边说着“腊月生的啊”,一边乖乖解开了领扣子。
小争这才满意地说,这多凉快呀。
娘进门看到兄妹俩逗闹,说小争,没大没小的。
小争嘻嘻笑着说,有娘在,八十岁也是孩子!
小争进屋,一看屋里没人,就问哥,明明呢?
哥说,一早就去柳阳了,说是给对象买束花。
小争撇嘴,狗长犄角——闹洋气儿啊!
娘骂她,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小争又问,米花呢?
哥说,不放心,去饭店看菜去了。
小争让哥帮她到车上拿东西,红酒、茶叶、水果、干果一大堆。
哥一边拿东西一边说,还是你想得周到。
小争得意地说,那是,你妹我是谁呀。
娘笑了,说你脚小,你还扶着墙走啊。
米花回来了,看着一大堆的东西,笑了,你把超市搬回来了?
小争高兴了,哈哈一笑说,嫂子,你总算说了句好话!
米花俯下身子收拾小争买的东西。小争拿起一个桃子说,时令水果最好吃了,你买的只看样儿行,不好吃,换了,换了。
米花心里说,生客就是看样儿啊!想归想,她还是把小争买的桃子洗了一大盘,放在茶几上显眼的位置。
小争指着桌子上的荔枝说,这个不新鲜,也换了。
米花没动,像没听见一样。
小争端着荔枝就去了厨房,换了一盘她买的葡萄。
米花的脸沉了,她揪了一粒葡萄,放在嘴里咬了一下,“噗”地一下吐到垃圾筐里,皱着眉头说,酸死了!
小争也揪了一粒葡萄放在嘴里说,不酸呀,挺甜的。
娘瞪着小争说,瞎操心!
娘表面是数落小争,实际是让米花听呢。成强悄悄捅了一下米花,小声说,她也是好心。
米花哼了一声,好心也不该这么霸道!
成强怕小争生气,赶紧转移话题,小争,看看你嫂子的衣服。
小争把头一拍说,哎呀,忘了,忘了,还有衣服呢。说着快步朝外走,不一会儿提着一个袋子回来了,掏出衣服抻着让米花看。
米花眼睛一亮!但还是回屋拿出自己准备的衣服让小争看。米花准备的是一件淡绿色底粉白荷花图案的褂子。单看这件褂子确实不错,比村里女人们花里胡哨的衣服雅气多了,但穿在米花的身上有点不搭,好像衣服是衣服,人是人似的。
小争说,不合适,不合适。
米花问,到底哪儿不合适?
小争围着米花转了一圈说,好像穿的别人的衣服一样。
见米花不服气,小争拽着她去照镜子,嘴里说,你自己看!
米花仔细一看,确实有一种说不上来的别扭。但她还是不愿意承认,抻了抻领子说,还行吧。
小争指着镜子里米花说,你小眉小眼的,撑不起这件衣服。
米花斜了小争一眼,话中带刺地说,你是大城市的人,你大气。
小争也不恼,拿起自己买的衣服,扔给米花说,别不服气,试试就知道了。
米花不情愿地穿上了小争的衣服,朝镜子里一看,衣服就像是长在了她身上。她不得不服气,小争这件衣服更适合她。她本来想说实话,但看着小争洋洋得意的样子,就违心地说,小花小草的,俗气!
小争急赤白脸地说,爱穿不穿!
米花说,给你个面子!
小争还是不依不饶,她问哥,哪件衣服好看?
成强看也没看就说,都好看。
小争长叹了一口气说,完了,完了,两口子快成一个人了。
成强说,别说没用的了,十点多了!
米花和小争这才惊醒过来。
小争问,今天都有谁参加?
米花说,事儿还没定下来,不适合张扬,除了二妮儿和你,没叫外人。
小争问,定的哪儿的饭店?
米花答,村东口刘家饭店。
小争说,档次太低。
米花说,都是在柳阳城进的食材。
小争说,食材再好,没有好厨艺,也是白搭。如果提前商量,我带个厨子回来。
米花一听,有点后悔没有早点跟小争说了,不过她又想,带个厨子回来,人家饭店高兴不?
小争不在乎得罪人,继续埋怨道,这么大的事儿,怎么能在村里的小饭店呢,去镇里的饭店也比这儿强啊。
米花说,村里的饭店离家近。
小争冷笑着说,是想显摆显摆你的破房子吧!
米花生气了,你家的房子好,跟美国白宫一样啊。
小争笑了,原来你也有急的时候呀。
米花顾不上跟小争斗嘴,她看了看表说,快到了吧。
小争问,几点到?
米花说,十一点左右。
小争说,坏了,你的“白宫”派不上用场了。
成强瞪眼嚷小争,大好的日子,你怎么净说丧气话呢!
娘也朝地下呸了一口说,去去去,闭上你的臭嘴!
小争不服气地说,不信咱们走着瞧!
米花开始后悔让小争回来了,恨不得用手巾堵住她的乌鸦嘴,万一她在酒桌上胡说八道,岂不是坏了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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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着要十一点了,女方那边还没动静。米花跟明明打了个电话,明明说他和红莲在柳阳城,红莲父母直接去饭店。
放下电话,小争手忙脚乱装水果。
成强说,都拿饭店了,家里怎么办?
小争说,别考虑家里了,肯定不来了。
米花心一沉,但她还是不死心,把各种水果都留下了一点。
到了饭店门口,二妮儿已经到了。
见二妮儿瘦瘦高高的,小争说,我嫂有件衣服,她穿不好看,你穿好看!
米花心里说,真是个多嘴舌,今天不穿,改日也能穿呀。但想到亲事还没定,二妮儿是关键,就赶紧顺着小争的话说,是啊,你穿肯定好看,回头去试试。
二妮儿误会了衣服是小争买的,笑眯眯地说,小争的眼光高,肯定好看!
小争将错就错,接口说,在柳阳城最大的商场买的。
米花看着小争,心里说,真能扯呀,嘴都扯到耳根上了。
在饭店门口等了将近半个小时,女方父母才到了。
二妮儿介绍双方父母认识,礼节性地寒暄了几句,小争邀请客人进房间。
红莲爸爸一看就是个老实人,跟成强长得像兄弟似的。红莲妈妈一身大红大绿,不如米花雅气,但眉眼之间自带厉气,说话干脆利落,像炒豆一样,一开口米花就占了下风,而且眼也毒,看出了小争非等闲之辈,非拽着小争坐在她的身边,搞得米花的心吊到了嗓子眼上,生怕小争心高气盛坐了上位。
米花的担心是多余的,小争好歹在城里开了多年的饭店,经常与各种各样的人打交道,酒席的规矩对她来说,早就滚瓜烂熟了。她半真半假地说,姐姐是看我傻吧,若我坐在主位,就是小姑子当家。说着就把米花推了过去,甜甜地说,我这嫂子腼腆,脾气跟小绵羊似的,平时净迁就我了,但她今天必须坐你身边,你们俩是主角!
米花坐下后,小争又把二妮儿朝前推,说二妮儿是大功臣。二妮儿坐下后,小争挨着二妮儿坐下,提起茶壶说,沏茶倒水归我了。
小争四两拨千斤把控了局面,米花悬着的心也踏实下来,腰板也挺直了。她干脆把这个场面交给小争处理,藏好锋芒,这是她今天最应该展现的姿态,因为没有哪一个父母希望自己女儿有个厉害婆婆。
水果茶水,瓜子糖块,凉菜热菜,鸡鸭鱼肉,陆续上来了,红白蓝紫,荤素搭配,不一会儿就摆满了桌子,虽不如县城大饭店的精致,倒也看着干净鲜亮。小争不由对米花刮目相看,觉得她比村里的女人高一筹。若米花肯听从她的意见,在城里磨练几年,肯定比现在过得好。
成强和未来亲家一见如故,几杯酒下肚,俩人就称兄道弟了。红莲妈妈与小争针尖对麦芒,旗鼓相当,也聊得热火朝天,二妮儿和米花倒成了陪衬。
明明和红莲回来了,俩人坐在一起,郎才女貌,像一对璧人。小争一看就觉得女孩顺眼,既有妈妈的精明,又不缺爸爸的忠厚。红莲落落大方地站起来,跟每个人敬了一杯酒,虽没有喝完,但都是一大口,一看就是个爽快人。小争不由暗想,这女孩娶进门,真是娘家的福气。
酒过三巡,该说正事了。米花一个劲儿看成强,他是一家之主,这事该他说。成强只顾着劝未来的亲家喝酒,一点也领会不了米花的意思,指望不上成强了,米花就给小争使眼色。
小争趁着红莲妈妈出去接电话,偷偷问二妮儿,你哥嫂提过房子的事吗?
二妮儿说,你家的房子挺好的。
小争说,你认为好,不等于哥嫂觉得好呀。
二妮儿似乎不愿意谈这个话题,搛了一块排骨啃了起来。
小争心一沉,看来米花夸大了二妮儿在娘家的影响力,看红莲妈妈的精明劲儿,二妮儿做不了嫂子的主。
小争见米花一改往日的缜密,傻呵呵地乐着,心里不由一酸,想她小小身躯,没日没夜地劳作,唯一的理想就是为儿子娶个媳妇成个家,却屡屡受挫,恐怕这一次又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凭着她的经验,小争判断红莲妈妈跟米花不一样,脸上的要强是明摆着的,她绝对不甘心让自己如花似玉的女儿住在村里。
哥哥已经醉了。明明和红莲脑袋挤在一起喁喁私语,沉浸在二人的小世界。二妮儿和米花陷入了自己编织的想象之中。只有小争是清醒的,她的心里明镜似的,看出了这个饭局的形式大于内容,就像是八月十五水里的月亮,看着皎洁明亮,实则遥不可及。而她就是那个在水里扔石块的人,她实在无法做到揣着明白装糊涂,她要打破这个幻影,还原事情的真相。
小争倒了一杯酒,看着红莲妈妈问,孩子们都到这一步了,亲家妈妈有什么打算呢?
二妮儿也赶紧说,去家里看看吧,房子盖得可好了。
小争这个球抛得太好了,二妮儿接得也不错,说出了米花想说的话。米花第一次在心里承认,小争确实比她高一筹,这些话她早就想到了,但就是缺乏小争的胆量和果断,一会儿怕烧着,一会儿怕烫着,瞻前顾后地就是说不出来。这要是放在以往,她会懊恼一会儿,但今天她没有这种感觉,反而有了一种卸下包袱的轻松。米花紧紧地盯着红莲妈妈的脸,等着听她接下来要说什么。
红莲爸爸喝多了,冷不丁冒了一句,去家里看看。说着就站了起来,红莲妈妈拽住了他的胳膊,扭头对米花说,家里就不去了,反正也不在老家住。
米花一下子愣了,大脑一片空白,她傻傻地瞅着小争,像是溺水的人抓住救命稻草一样。
尽管早有预料,但事实真的到了眼前,小争还是有点慌的,她看了米花一眼,咳嗽了一声,把杯里的酒一口干了,对红莲妈妈说,家里的房子是新盖的,花了近二十万呢,比城里的房子一点也不次。
米花连忙接口说,是呀,是呀,总要认认门啊!
红莲妈妈的脸上掠过了一丝不悦,她耷拉下眼,不凉不热地说,以后机会多的是,今天就不去了。
小争见人家主意已定,就不能再勉强了,转口问,亲家妈妈对房子有什么要求吗?
红莲妈妈这才抬起眼来说,有个吃饭睡觉的地方就行,两室三室都可以。
小争看了米花一眼,心里说,看看吧,被我猜中了吧。
米花早就傻了,根本没有注意到小争眼里包含的意思,倒是二妮儿还想挽回局面,看着嫂子说,城里的房子跟鸽子笼似的,哪如村里的敞亮。
嫂子瞥了她一眼说,村里敞亮,怎么不见城里人朝村里跑呢?
小争一看红莲妈妈的脸上堆起了乌云,赶紧起身倒了一杯茶递给她,用一种轻松的口吻说,俺家就明明这么一个宝贝,房子肯定是要买的。
米花被这句话惊醒过来,她看着坐在对面的俩孩子,迟疑了一下说,咱们大人先别讨论了,听听孩子们的意见吧。
小争心里骂米花,这个傻婆娘,自以为自己聪明呢,当着两边父母的面,这不是把俩孩子在火上烤吗?
米花不错眼珠地盯着红莲,眼里充满了期待和恳求。
红莲看了米花一眼,又看了妈妈一眼,小声说,我当然希望住在城里了。
明明则低下头,沉默不语。
这个时候,成强似乎也清醒了,他拉着未来亲家的手说,房子一定要买,砸锅卖铁也要买!
红莲爸爸也激动了,亲家,有你这句话,我也就放心了。咱们老百姓,开门过日子不容易,我们条件也不高,付个首付就行,房贷让孩子们自己挣钱供。
红莲爸爸的话说得合情合理,连米花也觉得再不答应就说不过去了,她忍着满肚子的失落,挤出一丝笑容说,就按您说的办,明天就开始张罗。
米花一同意,房子的事就等于定了。房子的事一定,亲事就算成了。
于是,小争及时改口,端起一杯酒说,亲家公,亲家母,我敬你们一杯。
三个人都痛快地干了。
二妮儿提议说,大家都端起来,喝个同天乐,这事就算圆满了。
小争看着米花脸上勉强挤出来笑容,心里说,赶鸭子上架了。
……
唐慧琴,汉族,生于河北省新乐市闵镇。曾在《收获》《十月》《长城》《朔方》《小说月报·原创版》《天津文学》等刊发表中短篇小说数篇,出版长篇小说两部。作品曾获河北省文艺振兴奖、河北省及四川省精神文明建设“五个一”工程奖、孙犁文学奖、河北省作协优秀作品奖等,作品三次入选河北小说排行榜。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河北文学院签约作家,鲁迅文学院第十九届高研班学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