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文学》2020年第7期|安谅:放逐的方向
来源:《上海文学》2020年第7期 | 安谅 2020年07月09日07:05
天蓝色的拥抱
午后,雨歇,空气凉爽
瓦尔纳的大街是花园式的
人车零落,向我们敞开胸怀
车撞上了,对方的车是灰白色的
我们的脸也跟着灰白
司机倒是一直微笑着
三言两语,就各自开路了
仿佛是老朋友见了一面
可是四月的海风不解风情
水也冰冷,根本不在乎
客是从远方赶来
幸亏宾馆里的泳池开着
水是天蓝色的,
漾动着天使般的温暖
我亲近了这久违的拥抱
像一羽海鸥,
轻触这天鹅绒的柔软
尼什的骷髅墙
四壁上的头颅,我一瞥
就永远难忘。那眼神的空洞
可以装填多少世纪的时光
残缺的牙床,似乎格格在响
塔内无风,但所有汗毛都惊悚了
我的腮帮子,抽搐,冰凉
空有英雄的冲动
已无奈阻遏这种残忍
残忍,怎么总是人类的勾当
这制造者,终究失算了
墙内蕴藏着的怒火
和墙外的愤懑
正炙烤着他的魂灵,炽烈
如无声而永久的审判
四周静谧,红瓦的民居
不近不远
菩提树盛开,绿影连绵
白天黑夜,骷髅都看着我
仿佛盯视着我怎么生活
在罗马尼亚的一位中国导游
这位中国导游
不愧状元,不愧学就外交学院
一路口吐莲花,巧于艳遇
在这上帝的后花园
快三十年了
顿顿欧餐
舌头带出的
还是新疆的味儿
还有了三个后代,两个混血儿
一个中国纯正幼男
有一晚他单独行动了
得意飘漾在他翌日的唇边
可惜,他能驾驭众多玲珑美女
却驾驭不了一个呆板的谷歌导航
索菲亚的一次推介会
都是陌生的脸,
中间隔着山山水水
语言是第三国的,要从
第三者口中摆渡
不敢冗长,也不可简单
怕说了等于没说
字斟句酌,又如春风吹拂
缓慢得自己都乱了脚步
讲完后,全场半天缄默
不是没有想说的,
只是不习惯当场提问
有人要了联系方式
这种方式,和我们倒是一路
分别时,众神沉静
我还合十颔首,微笑,注目
那些非黑色的眼珠里,
有黑眼珠的我,脸面并不模糊
一只以色列的蛾子
到特拉维夫的当晚,人很疲倦
进了酒店,开了房门,扑向了床沿
耳畔忽然嗡嗡声响,睁眼
看见一只蛾子,灰褐色的,低飞盘旋
这只以色列的蛾子,是怎么飞入这高楼的房间
莫非也有高科技的相助,带着犹太裔人的
聪明卓越,它是对我表示欢迎,抑或寻衅
滋事,主动挑战
我此时无心探究,也乏力驱赶
我只是和它喃喃而言,只要相安无事,一切自便
说完倒头便睡,一整晚,我睡得很是香甜
据说市声很喧闹,我这里静谧得只有自己的鼾声
当我从睡梦中醒来,蓦地想起了那只蛾子
它的身影栖留在吊灯的枝叶,俯看着我这异类
我很愉悦,我想我们都兑现了
昨晚一拍即合的和平诺言
树的灵魂
我相信,每棵树都有灵魂
而且像狗一样懂得人性
小宝不信,他爬上小区的树折枝
夜半就听到树的呻吟
传到他的梦里,又从他嘴里
扩散到小伙伴们的梦境
很痛苦。曾经的肘骨折
又发生了一次
在我的后半夜剧痛难忍
从此以后,我们都视树为同仁
浇水呵护,对系住他们的晾衣绳
毫不留情地专政
直到有一天
小宝从四楼摔下,丝毫无损
是长高的树托住了他
枝繁叶茂,柔韧如千万条手臂
一种对树的尊崇
像一棵树在身子里生成
树能延续生命,有灵魂的人
未必都懂,至少
我与树已浑然于一身
卷沉香
饭桌上,一炷点燃着的沉香
无烟的低调
却有看不见的芳醇
浓浓地飘绕
很神,所有的异味
还有纸烟毒雾的制造
仿佛都被
驱散得无影无踪
燃烧了大部分,
直挺的躯干佝偻了
但始终不见碎落
最后的身姿
是鞠躬尽瘁的写照
在我口腔里的装修
身体是一栋大楼
器官分布于楼间
我的口腔是高层的一个单元
电锯铁斧制造了震动
还有刺耳的噪音
时不时还得冲洗一下
用的是微型水枪
但这个,还不算是扰民
局部,说穿了,也就是
一颗牙齿
但必须大动干戈
女医生是上海人
善于螺蛳壳里做道场
却还牵扯了我全身的神经
整整一个小时
幸好没有其他单元投诉
楼不算旧也不算新,关键
我这幢楼真的很一心
致南方的雪
你纯粹,洁白
是我一年的漫长期待
你来了,带着天国的圣洁
我迎上去,仰着脸承接
有几片躲避了
只一片落在了我眉尖
你真冷,透彻了我的心扉
我木然无言
许久,有泪垂挂我眼帘
不知是融化的你
还是我崩溃的梦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