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谈 | 当童年已成往事
来源:文学报 | 李学斌 2020年07月24日08:02
(《驴背上的骑士》李学斌/著,新世纪出版社2020年5月版)
1975年,我六岁。六岁的记忆如同秋夜里笼着薄雾的萤火,纷扰而暗淡,懵懂又清晰,悬浮在岁月的河底。
那时候,许多个夜阑更深的晚上,我总会被土屋门外纷至沓来的杂乱脚步和错落口号惊醒。每逢这时,就会看到,昏黄油灯下,铺着羊毛毡、竹篾席的大土炕的另一头,两个姐姐同我一样睁着惊惧、惶恐的眼睛。我知道,此刻,爸爸、妈妈都在村巷中喧嚣的“口号队伍”里。每天晚上,除了轻轻摇曳的烛光,只有墙角几只悉悉索索的小老鼠和我们姐弟三个相依为命。
这样的日子过了一年。九月份,新学期开学,妈妈给我缝了新书包,让我跟在姐姐们屁股后面,到离家十里的大队部去上学。在那里,我遇到了童年的第一个启蒙老师——傅月花老师。从傅老师的讲述中,我平生第一次知道了读书对于生命成长的意义。
从那以后,我真的读了很多书。先是字很少的连环画,慢慢是字很多,读起来半懂不懂的《三国演义》《水浒传》《西游记》《封神榜》《七侠五义》《七剑下天山》,最后是影响我一生的《少年文艺》《儿童时代》《儿童文学》杂志,以及《牛虻》《钢铁是怎样炼成的》《林海雪原》《青春之歌》《烈火金刚》《鸡毛信》《小英雄雨来》《小兵张嘎》《黎明的河边》……我所读到的那些书和杂志都是借别人的。我的同桌和村里的好朋友都出身“书香门第”,家里有的是书。与他们的友谊,我是最大的受益者。这是我童年时代,乃至一生的幸运。感谢故事里的霞子和葛涛们。
但我始终觉得,在我的童年文化启蒙路上,第一个要感谢的,还是傅月花老师。傅老师用真挚的眼泪和一个伟人的故事让我明白了两个朴素而真切的道理:人要懂得感恩;好好读书,才能长大。循着她的话,七岁那年,我开始了一生的路,直至走到今天。
因为喜欢读书,从小学到初中、高中,我一直是班里的作文尖子。几乎每一篇都成为班里的范文。在全校作文比赛中不断得奖后,我甚至成了校园里的小名人。始料不及的是,我如饥似渴的课外阅读却招来了班主任的一顿训斥。那是初二第二学期。一次全年级统考,我语文、外语考了双第一,可与此同时,数学和物理,却当了“副班长”。班主任哭笑不得:哈,你倒是第一专业户啊。要么顺数第一,要么倒数第一。有你这么极端的吗?我不敢吱声。这才意识到,自己偏科已经到了非常严重的地步。训完,班主任又语重心长对我说:中学是打基础的阶段,各门功课要均衡发展,偏科是要吃苦头的。等到你上了大学,如果还喜欢文学的话,可以按照自己的兴趣发展。我记住了班主任的话。
可是,我偏科的毛病还是没有纠正过来,1987年高考,一百二十分的数学卷,我竟然只考了四十多分。好在我的语文、外语、历史、地理都不错。文科四门齐上阵,总算补了数学的亏空。填报志愿时,我理所当然选择了大学中文系。
大学四年,我把几乎所有课余时间都花在了阅读文学名著上。我参加了学校里的“蓝潮诗社”,写了不少朦胧诗。后来又选修了梅子涵先生的“小说创作课”,也就是从那时起,我心底里悄悄萌生了作家梦。
1991年大学毕业,我回乡做了五年中学语文教师。几年后,我又考回母校攻读研究生。读的依然是我钟爱的文学专业。1997年,研究生就读期间,我在《儿童时代》上发表了散文处女作《沙枣花飘香的季节》,同年又在《少年文艺》上发表了第一篇儿童小说《走出麦地》……
几十年来,从放牛娃到大学生、文学博士;从中学教师到杂志编辑、大学教授……尽管生命的旅程越走越远,文学的道路越走越宽,但心底里,我依然还是那个骑在小毛驴背上的“骑士”,是那个追赶风车的孩子。
然而,每当回首来路,我都会记起童年时代那些读书的日子,记起那两个无意间点染我读书热情的小同桌、小伙伴,记起那位开启我文学梦想的美丽乡村女教师……我从内心里感谢他们。
我知道,昔日,那些书香记忆陪伴我一步步走上了文学殿堂;未来,它们还将作为我童年的记忆宝藏,成为一生的滋养与眷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