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雷斯托和泽斯图漫游虚境》译后记:桑达克的赠礼
来源:文学报 | 朱墨 2020年07月24日08:04
以莫里斯·桑达克之名,这是一本注定不凡的图画书。
在比阿特丽克丝·波特、婉达·盖格、迪克·布鲁纳这些同样伟大的名字中间,桑达克的乖僻、敏感和狂热,他那深邃的孤独和炽热的想象,他对蓝绿色调的迷恋和独树一帜的画风,无不令他成为儿童绘本史上最耀眼的异类。
桑达克的作品里,没有甜美的摇篮曲,没有和煦的夏日午后和草地野餐,也没有憨态可掬的泰迪熊抑或可爱的小兔。他似乎格外钟情长角尖牙的野兽和黛蓝皓月的夜空,《野兽国》和《厨房之夜狂想曲》便是最好的例证。翻开这本《普雷斯托和泽斯图漫游虚境》,当面目狰狞的野兽邦波和月光下的甜菜婚礼映入眼帘的那一刻,恐怕每一位熟稔的读者都会莞尔一笑——是的,这就是我们所知道的桑达克,那个创作了《野兽国》的桑达克,那个已经离开了我们的大胡子老头,他常常夸张地笑着,想要掩藏心里住着的那个脆弱的男孩。
呈现在你们眼前的这本图画书,与其说是桑达克的遗作,不如说是一份临别的赠礼,如同深埋荒岛的船长的宝藏,命运女神面色平静地指着那个落满尘埃的抽屉,嘴角却不经意地流露了温柔的笑意。这组珍贵的手稿,若非机缘巧合,恐怕早已遗落烟海。它取材自亚纳切克(正是村上春树在《1Q84》中提到的《小交响曲》的作者)改编的捷克童谣,而后脱胎于两位挚友热烈而又充满戏谑的探讨。普雷斯托和泽斯图,正是桑达克和约林克斯给对方起的绰号,而故事里反复提到的蛋糕,亦见证了他们数十年惺惺相惜的情谊。这是两个老男孩之间的秘密,无关商业和出版,甚至抽离了主旨和立意,你可以把它当作是大师们茶歇时的头脑游戏,但倘若有人认真地读完约林克斯为本书所作的后记,也一定会同样地感慨这“命中注定”的安排。
所以,尽管桑达克的作品通常都极富阐释的空间、甚至可以当作研究儿童心理的佐证和实例,可唯独这本《普雷斯托和泽斯图漫游虚境》,读者们大可不必抱有深究的戒备心。找个安静的地方,让自己舒服地坐着或是躺着,读给孩子们听或是在自己心里默念,同那两个爱吃蛋糕的活宝一块儿漫游颠倒错乱的、如同梦呓般的虚境,好好享受这段提心吊胆又着实令人捧腹的旅程。
至于这个颇为拗口的书名,恐怕很容易让人联想起另一部不朽的儿童小说《爱丽丝漫游仙境》。的确,书中疯疯癫癫的牧童、挥舞剪刀的熊、怒气冲天的公牛、用斧头切面包的伐木工、胡乱吟唱的乐队,与刘易斯·卡罗尔笔下的穿着马甲的白兔、疯帽匠还有毛毛虫们有着绝妙的相似。而画面的陆离缤纷与文字的诙谐恣肆,结合之下,也颇得后者的神韵。很多年前,笔者有幸拜访过卡罗尔曾经担任教职的牛津基督堂(Christ Church College),宏大晦暗的礼拜堂内,阳光透过著名的圣凯瑟琳之窗(St.Catherine’sWindow),折射出万花镜般的七彩绚丽。那光晕如同梦境一般美妙而又难以言说,它并没有充盈整座殿宇,只是拢成一把油纸伞的模样,斜斜地亘于广阔漫长的黑暗中。历经长久的岁月,许多记忆都已经褪色斑驳,只有这个画面依旧鲜活地映放着。桑达克的童年并不幸福,而幼时的种种焦虑、恐惧和愤怒,就像套印年画一样,层层叠叠地晕染在他生前创作的每一部作品之上。然而在他沉重的内心和记忆的深处,是不是也有这么一束宛如来自天国的光,洞穿了所有的云翳,照亮了一片小小的心田?
逝者已矣,我们无法得知桑达克本人对这本小书的看法。但普雷斯托和泽斯图历经重重荒诞的磨难,最终有惊无险地战胜了野兽邦波,在甜菜夫妇的婚礼上大快朵颐,又安然无恙地回到家里。我想,这真算得上是一个圆满的故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