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刊》2020年7月号上半月刊|大解:我的右边,不必再有什么了
来源:《诗刊》2020年7月号上半月刊 | 大解 2020年07月28日16:28
山坡
山坡过于平缓会让人缺少敬畏,
以为那不过是平地,只是有点歪斜。
从坡上跑下来的娃娃,
我用双手接住,然后把她举起来。
一个小丫头,反复跑下来,
她简直笑傻了,根本止不住。
她的妈妈专心挖野菜,
裙角飘起来都不知晓。
我和女儿耍够了,也挖野菜,
有时聚在一起,挖昆虫。
直到山坡立起来,我们才意识到,
时间不早了。
风在高处集合,
薄云还在,而天空已经失踪。
小花
田野里泛起一点点绿色,
仔细看,无名的小花已经开了。
毛茸茸的细茎顶端有那么一丁点
白色,那就是花。
是女儿发现的。
小丫头爱看小东西。
她蹲在地上不走,我把她拎起来,
放到别处,她跑回去继续看。
要捉住她,
并不是容易的事情。
那个春天,地球转动有点慢,
我们的奔跑也是慢动作。
后来有一股轻风,
追上了我们。
忘乎所以
水渠上面铺了一块石头,就是桥了。
我一步迈过去,女儿小,走了三步。
桥下的流水不足两寸深,
流进麦地里几乎没有声音。
一个戴草帽的人在远处弯腰,
不知在干什么。
女儿攥着我的一根手指头,
她小于一个玩具。
多年以后我回想,
我可能是领了一个布娃娃,
在麦地里,看水渠,过石桥,
指指点点,忘乎所以。
春天的麦地
世界向两边分开,我是中间的部分。
我的左边是幼小的女儿,
我的右边,不必再有什么了。
道路卷曲可以绕回往日,
而展开的麦地,正在驱赶天空。
多么开阔啊,华北平原,
足够我奔跑半辈子,那剩下的
留给别人。
我的左边是幼小的女儿,
我的右边,不必再有什么了,
除非山脉一跃而起。
那又如何?
万物向我聚拢,也不过是
把我围在核心。
过了好多年
时间有明显的界限,
从一秒到下一秒,中间需要转动。
如果遇到悬崖,时间并不停顿,
而是钻过去。
火车也是如此。
女儿跳着喊:火车,火车。
她用手一指,火车就钻进了山洞。
下一刻,火车长出了尾巴。
下一刻,尾巴消失了。
小丫头的手停在了空中。
过了好久,
她的喊声从空气中回来,
被时间磨损,变成了含糊的余音。
又过了好多年,我用余生,
回忆和消化那些遥远的时辰。
下午记事
天空倾斜并不可怕,
可怕的是云彩滑向一边,像浮冰,
在天上流动。
风在高处,并不是唯一的推手,
一定有更大的力量,控制着云层。
我收拾好布袋和铲子,
带女儿离开旷野,一尺高的娃娃,
会变成气球飘进天空。
云彩狂奔必有其惊慌的理由,
天空可能出事了。
多年后我依然记得,地上青青,
野菜茂盛,但是我们逃走了。
那个下午,空气被上苍收回,
发出了摩擦的声音。
烧毛豆
在野外点燃一堆火,需要干柴
和毛毛草,把周围清理干净,还需要
两岁的小丫头在旁边捣乱。
三块石头搭成一个窝,
火就有了家。好了,可以开始了,
烧毛豆,做野餐。
黄火苗。绿毛豆。香味慢慢飘起来。
馋嘴的人在着急,而天空是个大盖子,
遮住了偷窥的众神。
那个下午,我们只做了一件事,
就是烧毛豆。
后来,远处出现了村庄,
更远处,飘出了人类的炊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