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辽宁文艺季度述评——短篇小说(夏之卷)
来源:文学辽宁(微信公众号) | 张忠诚 2020年08月04日09:19
以小说起家写作的文学新人,大多从短篇小说写起。当然不乏特例,出手即写大长篇,且能生根立蔓者,不过这样的作家毕竟是少数。短篇小说述评也成为发现并推出文学新人最好的窗口。在第一季度短篇小说述评中,关注了文学新人“80后”的白小川,“95后”的羽瞳。在今后的短篇小说述评中,将继续留出足够的篇幅关注文学新人,为我省文学新人成长做一点事。
《黏腻故事》(《鸭绿江》2020年第5期)特别到了让读者惊呼,这也是小说?惊愕之余,也不得不说,这的确是小说。小说是什么样子,没有固定脸孔,在卡尔维诺那里,在马尔克斯那里,在王小波那里,小说有无限的可能性。你只有佩服作家的脑洞、野心,当然还有别致的审美趣味。余华回顾他的牙医生涯,有一回他说人类的嘴巴是最没有风景的地方。嘴巴里没有风景,却能发生故事。健哲的这篇小说,聚焦于一个女人的嘴巴里,几乎看不到故事,也看不到人物,有点“反故事反人物”,或许作家本身并非有意,这也无需作家站出来作出一番解释,作家也不欠谁一个解释。阅读《黏腻故事》并不那么顺畅,这是一个用眼睛阅读几乎徒劳的小说,阅读《黏腻故事》成了一个在舌尖上舔舐回味,与肌肉、食物、体温共感的过程。
《西湖》(2020年5期)推出了牛健哲小说小辑,《相对》、《幼态延续》、《左右》,随刊发表的还有创作谈《从皱褶到边角》及刁斗老师的评论《“牛学”炮制记》。相比于《黏腻故事》,牛健哲的这三篇小说在审美上的执拗和小说实验的执拗,会让人心生慨叹,这个作家永远让人琢磨不透。《左右》特别烧脑和费解,小说着笔于未来人类的无性生殖,更像一篇科技狂人的学术论文,带着些偏执与狂想,语态是梦呓式的;《相对》写了一个或许患上了失眠症的男人,想要在夜里看清妻子的眼,作家细腻地写了这个男人和妻子的睡姿,他们的距离是切近的,男人的视角也该是清晰的,但恰恰妻子的脸孔却模糊无比,这是另一种反逻辑。幽暗、狐疑、低烧、尿液、睫毛膏、半透不透的月光,如果想找,还能找出许多充满暗喻和象征的词语,它们共同涂抹了小说黏腻的色调;对话、情节、行为,从形式到内容《幼态延续》更像小说,但这依然掩饰不住牛健哲要把小说引向偏狭的决心,偏狭而非褊狭,牛健哲大概要验证的便是小到极致即为大的哲学辩证。“小说对其作品类型的兼收并蓄就是它可爱的原因之一,当然如果大家同意的话,那些趣味成疑、去向偏僻的作品从这种包容中获得的护佑相对多些也没什么不对。”这是健哲自己的话,摘录于此,我深以为是。
万胜喜写小人物,《飞翔的酒瓶》(《满族文学》2020年第3期)里的孔学武、小江、蔺队,还有叙事者“我”,几个一个锅里搅马勺的同事朋友,各自的家境、遭遇、性格不同,却在生活的挤压下活得一样的懊糟,或许这正是现代社会带给人的普遍焦虑,老孔的“傻”是不懂人情世故,生活的不顺压过来,只管接住,一股脑塞进日渐麻木的躯壳,小江的摔酒瓶发泄情绪,是他的小智慧,但这个智慧又多么地无奈。小说结尾“我”让老孔摔一回酒瓶,“我”的对老孔用心良苦的“救赎”,被蔺队设成了一个抓住老孔的局。老孔摔出的酒瓶,阴差阳错地没碎,这是个不小的隐喻和嘲讽。
《海燕》杂志一直力推新人,本季度多位新人在该刊亮相。《阴阳鱼》(《海燕》2020年第4期)作者于陶,是个新面孔。要说这是一篇官场小说,相信会有人说不。你去细想,没准还真是。统战部长老于退休学打太极拳,加入了协会,当上了副会长,直到当上会长。看似闲散的太极拳协会,实则大有文章,协会里的头头全是退下来的领导,“退而不休”,他们把在位的官场搬到了协会里,谁上谁下,“人事安排”,依旧是延续着官场法则。官场有“打太极”一说,作家巧妙地借用到了这里。读罢回味,很有些味道。
一篇后现代的小说引发一场政治风波,一张乡镇办的报纸竟然办出了点“洛阳纸贵”的效果,《农时观察》不务正业弄了个副刊发表小说,这篇“后现代小说”竟然还在土得掉渣的乡村引起了不小的反响,这哪一条听起来都足够荒诞,作者把诸多荒诞拧成一股绳。三个“刘洋”在一场私人酒局上,变得扑朔迷离,加上作者的名字直接进入小说叙事,应验了那句“假到真时真亦假”。在乡下有种蹲墙角讲故事的人,嘴皮子特厉害,把这种人叫“睁眼说瞎话”,写小说的人要有睁眼说瞎话的本事。邢东洋把《小说风波》(《海燕》2020年第4期)讲出了点后现代的调调儿。
《柔软的钢筋》(《海燕》2020年第4期)聚焦在一处造桥工地上,一群耍手艺泼汗水讨生活的人心机与身体的冲突,但这些人一点不会让你觉得反感,大家都是生活的弱者,偏要摆出强者的姿态。作者薛雪扎实的生活积累让人佩服,工地上的各种规矩、竖钢筋笼等等,针脚一般绵密向前推进。林波的退出是一种成全,人心都是肉长的,在善良面前,钢筋柔软,热夏清凉。
郭少梅在小说《砸孤丁》(《海燕》2020年第5期)里,为我们不紧不慢地讲了一个日本侵占中国东北时期,胡子来麻四家“砸孤丁”的故事。“在胡子的作法中,有一种绑票的方式叫‘砸孤丁’。就是专门绑架富裕人家的独生子,到头来,那户人家为了赎回孩子,啥都舍得。”小说没有执迷于讲述胡子绑票和麻四赎票之间的来回交锋,而是带出乌鸦和水鸭子的身世,两个孩子的命运夹在父辈的恩怨中,水鸭子冬日寒气里光身子的呼喊,光武的无动于衷,麻四认下水鸭子,多年后另一种方式归来的“乌鸦”,人性的复杂多面与命运的诡异无常,无处不在紧密交织。
本季度关注的小小说作者是阎秀丽,她近两三年发表小小说数十篇,厚积薄发,写得越来越入味。《春寒》(《天池小小说》2020年第5期)里的三喜和达子是发小,三喜没有达子壮实的身体,确有比达子活泛的脑子,三喜给达子找活干赚钱,目的是真想帮助达子,还是另有想法?达子归来三喜在达子家,是帮着达子照看“家”,还是照看达子媳妇“桂花”?这些作家没有说透,包袱捂得严实,随你怎么想去吧。桂花的进城和三喜数落狗“四喜”,一切道说不尽,或许真的行有不端,但良心从未失落。《干妈》(《天池小小说》2020年第6期)里看青的麻三爷,在别人眼里“厉害得很”,尽责到了不近人情,但在背后却供养着孤儿茂奎,麻三爷死后,茂奎学麻三爷栽梨树,把最大的梨树照看成了“梨王”,茂奎感念“梨王”,“隆重”地把“梨王”认了干妈,在茂奎眼里“梨王”何尝不是麻三爷?茂奎又何尝不是麻三爷的承继者,乡村人的朴实厚道一代代浸润到那片朴实厚道的泥土里了。
限于阅读媒介的狭窄,肯定有若干短篇小说未被关注到。就读到的短篇小说作品而言,我省短篇小说写作方面呈现出几个问题:一是写短篇小说的作家,大都是新作家,成名作家写短篇小说不多,像牛健哲这样对短篇小说情有独钟的更是不多;二是题材方面多是关注小人物的日常,带有鲜明辽宁地域文化叙事的作品很少,比如工业题材,李铁老师转型后便少有这类作品出现;三是整体艺术水平有待向文学强省看齐;四是文学新人的阅读视野和创作路径还略显狭窄。
短篇小说因篇幅体量不大,从表面上看,似乎比中篇、长篇好写,但事物皆有两面,它也因篇幅短小而不藏拙,短篇小说写作更见功力,也期待着省内名家们多写短篇小说,“以老带新”,加快新人成长,繁荣我省短篇小说创作。也期待着在写秋之卷时,我省短篇小说质与量双提升,一起来个稻花香里说丰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