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上的马》:山水沟上奔跑的少年
来源:中华读书报 | 张堃 2020年08月06日07:50
《街上的马》,刘海栖/著,安徽少年儿童出版社2020年6月第一版,35.00元
刘海栖
“后来我和何健通了好长时间的信。这叫我挺骄傲的,在山水沟街,邮递员来得不多,我一看到绿色的影子过来,心就怦怦跳!”有些不舍的读完刘海栖先生的长篇儿童小说《街上的马》最后一段文字,感觉意犹未尽,忍不住往后翻。生活还在继续,故事戛然而止。故事从生活中来,又缓缓隐退进生活中。
六月,正值江淮之间的梅雨季,在一场雨与一场雨的缝隙间,空气湿度很大,到处都黏答答的,只有脑海是澄澈的,眼前总是浮现晴朗热辣的场景下,奔跑着的一群快乐少年,他们如欢腾的小马驹,让山水沟一条街都炫亮着,焕发出蓬勃的生机。
这是上个世纪六十年代中期,齐鲁大地济南城里一条南北走向的居民街道,它名叫“山水沟”。在这里整日跑着一群“小马”,“大家玩起来,每每像夏天刮旋风时的草屑和纸片,忽地向东,又忽地向西”。这些孩子大半同龄,都属马。有爱画画的“我”——家豪,有聪慧、爱讲故事的残障少年何健,有崇尚强壮、一心练块儿的大亮子,还有那个爱惹事却又知耻而后改的倔强少年逮柱。他们有各自的小确幸,也有自己现实的烦恼。坐一趟钢铃车,捉一书包土鳖,买一根三极管,丢了一块石锁,得了一条武装带,被父亲冤枉结实地揍了一顿……故事展开的背景是在上世纪六十年代,计划经济条件下清贫的日常生活,物质匮乏,人们艰难度日。大亮子想起“雀乐堂”馆子里的九转大肠,“咕咚就是一口口水”。用肥皂盒组装收音机,“何健简直把世界上所有的东西都塞到里面了!前不久还乱作一团的元器件,如今都规规矩矩地待在线路板上,很像一支列好了方阵、准备接受统帅检阅的军队”。少年的烦恼和喜悦简单细碎,有声有色,通过“我”娓娓地讲述,呈现出一幅幅活色生香的热闹画面。
正如刘海栖在他的另一部作品《有鸽子的夏天》里说的,“无论生活有多么艰难和困苦,孩子自有自己的欢乐”。虽然世道艰辛,但孩子们有一颗赤子般晶莹的童心,他们屏蔽了来自成人世界的那份复杂和艰难,用清澈的眼睛和感受快乐的智慧,保持着对生活饱满的热爱、对世界充沛的好奇。这些晶莹剔透的东西被作家敏锐地捕捉到了,定格成文字,从而让整本书的字里行间弥漫着鲜活盎然的生活趣味。这份生活的滋味,在当时也许只是平常,甚至有些苦涩的味道,但隔着半个世纪的时光,经年累月之后,这些欢笑和眼泪被镀上了一层光,那是怀旧的光芒。岁月磨砺出一种温和、温暖的力量,时光给记忆包了一层浆,回味、摩挲、把玩,人的情感慢慢渗透、浸润到那些曾经的日常,使它们有了温度,渐渐有了温润的光泽。作品的文字虽然质朴平和,不着浓墨重彩,读来依然难掩背后由内而外散发的光芒。
和这种怀旧气息高度契合的是一群少年的群像塑造。那个时代的少年有着那个时代独特的气质。譬如:何健,他的个性中有隐忍的成分,更有宽容、好学和坚韧的性格基调。他刚转学到一个新环境,同学们对他很好奇,有调皮的同学趁人不备撸起他的裤管,想看看他的病腿;也有的孩子抡起他的拐棍当金箍棒使,他不急,也不气。山水沟街的孩子们很会玩,每个季节,他们都有自己游戏的新把式,但只要是动用身体的游戏项目,何健都参加不了,不过没关系,何健有自己的强项,他能动脑子。何健会讲故事,同学们都爱到他这儿来听故事。作家这时看似漫不经心的通过家豪的问话点了一句:“我问何健是怎么知道这些故事的。他说看书啊,他爸有许多书,也给他讲故事。”轻描淡写的一问一答,人物的原生态家庭和成长环境不经意间传导出来,何健的性格养成不是无源之水,而是有其坚实的家庭教育基础。和家豪一起出去玩,被一帮痞子捉弄欺负,何健的拐棍被劈断、被扔了,开始“他没有哭,他皱着眉,狠狠地盯着那些人”,后来“他的眼泪掉了下来”。被恶作剧的小孩唤成“拐子”,被抢走了拐棍,他并不往心里去,用灵机一动的小智慧吓走孩子,仍然乐呵地做自己的事。在钳工徐叔的帮助下,何健自学无线电技术,完成组装收音机,还顺便帮街坊邻居焊接了漏盆。寻自然铜、找三极管,没钱,就和家豪一起捉“土鳖”卖钱。残疾、贫穷剥夺不了何健的快乐,日常生活有了“要当工程师”这一理想和追求,变得熠熠生辉。
家豪为了保护何健不受欺负,找到大亮子学习练块儿,丢了珍贵的健身器具石锁,进而引出另一个个性鲜明的少年——逮柱。逮柱勤快、机灵,家里姐妹多,哥哥残疾,没有壮劳力,生活苦,逮柱养成了小偷小摸的坏习惯。就在他觊觎何健家鸡良久,准备在夜里下手的时候,被守候在秫秸捆里的韩奶奶抓了个正着。年迈的韩奶奶用自己的方式教育了逮柱,信守承诺,从不向人提及。逮柱被整条街的人冤枉了,特别是被自己最疼爱的小妹妹二妮儿误会成偷鸡贼。二妮儿的误解彻底打垮了逮柱,小小少年有了生命中无法承受之重,遂愤而出走。负气出走的逮柱领略了生活的磨难,也让山水沟街的小伙伴们对他有了更为客观的评价。
作家对少年群像的塑造不动声色,却环环相扣。在这条街上,上至鹤发老人,下至垂髫孩童,他们虽然各有自己应对生活的小伎俩,但他们拥有自己的是非观。他们通情达理,绝不伤天害理,做人做事秉承着朴素的价值观。有时他们很倔,他们坚守他们认的“理”,这份天性里的倔强,是齐鲁大地源远流长的那一脉侠义色彩。在“我”不疾不徐地叙述中,怀旧的气氛裹挟着暖暖的人文主义情怀,让读者在掩卷之后仍然感觉余音绕梁,那闪耀在字里行间的人性光辉令人齿颊留香。
那些人,那些事,那条名叫山水沟的城市街道,那种令人沉醉的生活意趣和那些立体鲜明的人物性格,构成一种文学审美,也构成了一种对当下读者的心灵陶冶。那个逝去的年代,随着作家看似无意的写意晕染,慢慢浮现出来,并活泛起来。隔着半个世纪的岁月,和我们静静对视,互为映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