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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实主义儿童文学的“边界”和“度”:冰与火的拷问
来源:文艺报 | 马光复  2020年08月14日08:17

“边界”与“度”的重要意义

通常,儿童文学领域是比较安宁和平静的,各种矛盾相对比较少。儿童出版物和儿童文学作品的出版都处于极度繁荣的景象,关于出版物和创作理论虽然也时有争论,但多数都没有引起太大震动。应当说,那几年的这些争议并没有在社会上引起明显注意,因为讨论的问题属于作家和作品的某些观念、个别描写问题,不影响作家和作品的上乘本质和文学地位。

可是近期又有了变化和发展,网络平台,线上线下,又出现了一些有关儿童文学的“话题”炒作,涉及的作家和作品不是一个人,而是多个儿童文学界的代表性作家,以及他们在社会上有很大影响、有着成千上万、上百万发行量的代表作图书。由于提出的问题非常尖锐,涉及的问题非常敏感,涉及的作家作品体量庞大,甚至于有的书店和图书馆下架了这些作品,所以十分引人注目,并在线上线下引起了激烈讨论和争议。仅仅从在网上出现的醒目的、令人惊愕的、似是而非的 “儿童文学不堪入目”“家长们注意了,这类‘儿童文学’不要再给孩子看”“排雷书籍,大家给孩子选书要注意”等诸如此类的标题,就足够骇人听闻、夺人耳目、不能让人不重视了。

为什么需要重视,为什么不能逃避,为什么需要澄清?因为在当前儿童文学大繁荣的局面下,作为我们祖国的未来的少年儿童需要优质图书,日新月异的社会需要优秀儿童文学作家,既不能让作家一头雾水,也不应让读者无所适从,更不能让儿童文学创作处于迷茫之中。家长和群众提出的问题,我们必须面对,需要具体分析,需要澄清解释。在刚刚看到网上信息时,我和海飞老师、陈晖教授、李东华女士曾经议论此事,我的看法是:一、不能否认儿童文学的确存在问题;二、不能因儿童文学创作存在一些问题就全盘否定;三、要理解家长们的心情;四、引起注意,在儿童文学作品中,尽量避免有儿童不宜的内容和描写。

超越“边界”与违背“尺度”的文学表现

我们都知道,文学是人学。1950年,文艺理论家钱谷融先生出版了他的《论“文学是人学”》单行本,在书中他讲到,文学创作中“人学”的思想,并不是他的首创,包括高尔基在内的过去许多睿智的哲人和伟大的文学家,都曾表达过类似的观点。既然文学是人学,那么从理论上讲,文学应当没有禁区,什么都可以写。但是我们也要看到,文学是人类社会的产物,它不可能脱离开历史和社会的大背景和约束,游离于人类社会政治、人文、道德、世俗等等之外。这就是像《红楼梦》《尤里西斯》等这样的世界经典名著也有着磕磕绊绊、曾经被列为禁书的原因。

成人文学是如此,儿童文学更是如此。所谓禁区,一般有两种情况,一是政治禁区,与国家和政府的政策主张的利害有关;二是道德禁区,与广大人民群众的人文观念、民俗认知的利害有关。这两个禁区在不同的历史背景和社会背景里会不断地变化,所以就出现了《红楼梦》《尤里西斯》在不同的历史中遭遇着不同的命运。

了解了以上的认知,我们就会明白,这种现象古今中外皆是如此。对于在文学中存在着“人类不宜”和“儿童不宜”的现象也就见怪不怪了。在社会上,在许多人类生活的方方面面,在文学艺术作品中,儿童不宜的提法、观念和要求,由来已久,不是今天才有的,只是今天有了今天的标准。

现今网络上的一些孩子家长和读者的批评和指责,简直就像是冰与火的拷问,一些作家很无奈,说:“以后不知道怎样写作品了。”不过,我觉得我们作为有担当的作家应当直面问题,该解释的解释,该说明的说明,不用觉得委屈、不必抱怨,用我们更优秀的作品来回答家长和读者。

不必忌讳,我们当今的儿童读物里,的的确确存在着一些问题。我读过一部长篇儿童文学小说,小说里把初中少年男女的友谊写成初恋,甚至还有在女孩儿睡觉时男孩子偷偷亲吻的书写。作者把真实生活中的个例现象写进了作品里,这样的描绘突破了孩子之间的友谊与初恋的边界,当然也肯定超越了临界尺度,成为非常敏感和家长们可能质疑的问题。还有一部长篇小说,写到一个撒娇的孩子,竟然指着奶奶大骂,把奶奶捆绑起来,举着玩具手枪“枪毙”了她,把奶奶的嘴角打出血来;另一部小说,写几个孩子来到寺庙,指着僧人骂他们是“秃驴”;还有一部小说写一个孩子为了报复邻居,把人家的狗用开水活活烫死。还有一些幻想类文学作品,突破合理幻想、弘扬正能量的界限,胡编滥造、打破可能对孩子造成负面影响的边界,像《查理九世》被众多家长和读者提出严厉批评。至于在作品里常常出现的各种恶言秽语及骂詈语,有的是普通话,有的是方言,这些都应当视为现实主义儿童文学写作的污点。在语言的使用上,同样有一个度,不能因为过度生活化与口语化,就突破规范与庸俗之间的边界。

如何把握现实主义儿童文学写作的“边界”与“度”

人类生活是丰富多彩的,充满了喜怒哀乐,有幸福,也有哀伤;有光明,也有黑暗;有美好,也有丑恶。作为反映生活的文学作品,可能都会涉及到。成人文学如此,儿童文学也一样。但是,文学艺术不能等同于现实生活,作家有选择和升华的责任,做到艺术高于生活,把美的和真正反映生活本质的一面贡献给读者。

因此,在把握美好与丑恶、真实与非真实、科学与迷信、民族自尊与卑躬屈膝、爱国与投降、自尊与堕落、友谊与情爱、有害风化与无害风化、保护人的尊严与有损人的尊严、叙述语言的规范与粗俗等等之间的边界和尺度上,就显得至关重要。

打破这种边界和尺度的作家,有几种情况:有的是作家三观问题,作者的世界观决定了作品内容出现的问题;有的是边界与尺度没有把握好,对问题的严重性认识不足造成的;有的是懒于学习、马虎大意,疏于检视导致的问题;有的是对儿童文学的特征、儿童文学的示范教育性不太了解造成的。有一部传记文学,写主人公从小就懂得“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的道理,是他努力向上的动力。作家没有深究,出自宋代宋真宗赵恒的这两句诗,要人一生为追求黄金和美女而读书,怎么能把它作为今天孩子的座右铭呢?

有人问,文学是人学,不是什么都可以写吗?这些在今天看来是问题的内容和情节,在名著《红楼梦》《水浒传》《西游记》里不是都有描写吗?为何儿童文学就不行?这当然是儿童文学的特征造成的。没错,什么都可以写,但在写的时候,存在着要划清“边界”和把握“尺度”的要求。

其实,“度”在我们的生活中,到处都会遇到:温度、湿度、满意度、喜爱度、亲密度、自由度、对比度、饱和度、信任度、清洁度、感光度、敏感度、临界度、文章原创度等等。度,就是一种界线。在演艺、影视、摄影界,说“大尺度”那就是说裸露太多,有伤风化,已经到了底线。水到了零度,就会结冰;到了沸点,水就会沸腾。掌握不好火候,把握不好尺度,就会发生质的变化。所以,不是简单地说要远离什么禁区,像国际问题、民族问题、宗教问题、情感问题、死亡问题、性别问题等等,儿童文学都是可以涉及的,都可以放心书写,只是一定要把握好一个“度”。

“度”的标准就是真、善、美。把握好了,牢记儿童文学作家的职责与担当,牢记美学的基本原则,对孩子负责,对社会负责,就会减少或杜绝不该出现的失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