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君:清晨我经过鲁迅文学院
来源:文艺报 | 2020年11月20日14:43
太阳缓缓升起的时候,我从北往南行走在北京八里庄南里十里堡街上。经过鲁迅文学院时,我不由得放慢了脚步。
无数次经过鲁院。每次经过,我都会这样放慢脚步。
从东边射来的阳光落在鲁院大门上,那黑色的铁门和小栅栏门,石头门,嵌在门墙上的鲁迅的浮雕,都涂上了一层金红色的光泽。这样的光泽,使鲁迅先生瘦削的脸显得更为冷峻。
鲁迅,早已不单纯是一个人的名字,而是民族脊梁、知识分子的一个象征。
上世纪80年代中期,我尚是一个青涩的、刚踏入社会、懵懵懂懂向往文学的青年。被文学诱惑,我报名读了鲁迅文学院的函授班,成为鲁院的一名函授生,为期一年。那时在我的心中,“鲁迅”二字是崇高的,“鲁迅文学院”是神圣的殿堂。因此,对于鲁院邮寄来的函授课资料以及指导老师的意见,我都是一丝不苟地研读与吸纳。我不知那一年的函授课对我后来真正走上文学创作之路有多大影响,但我确实是在那时开始了正式的小说创作,并且我的名字“子君”也和鲁迅的作品有了牵连。不过,那时对于“鲁迅”究竟意味着什么样的精神,我还是深为懵懂的,就像感受到太阳的温暖,却不明白太阳为什么会产生温暖的力量。
随着进入文学日深,及对鲁迅先生自觉不自觉的更多了解,我心中鲁迅先生精神的象征意义也逐渐明晰起来。
毛泽东说:“鲁迅的骨头是最硬的,他没有丝毫的奴颜和媚骨”,“鲁迅的方向,就是中华民族新文化的方向,就是新生命的方向。”
从“像匕首一样的文字”“没有丝毫的媚骨”,到代表新文化、新生命的方向,这样的鲁迅,成就了“鲁迅精神”。
21世纪初,怀着对文学的憧憬与流浪的梦想,我来到北京。或许是命运的安排,最初我竟住在了与鲁院直线距离不到300米的地方。得知鲁院就在隔壁,我又喜又怯地前去参观。那时的鲁院跻身在一条很不起眼的街道,人们进进出出,呈现出一种宽松自由之态。我很容易地就进了鲁院,在校区里转了一圈,惊讶于学院的促狭,也为校园内一草一木、一花一石似乎都浸染着鲁迅百草园的气息而惊喜。印象最深刻的是院史展览室。展览室不大,却资料齐全,内容丰富,仿佛一条艺术长廊。它展示了鲁院50年来艰难而光辉的历程。从首任所长丁玲开始,几乎所有的文学大师们都曾来过这里授课,数以千计的一代代作家从这里走出。因而它也当之无愧地被称作中国作家的摇篮。这里陈列的作品虽然仅仅只是一部分,却足以让人目不暇接、流连忘返。我兀自喜悦,便时不时地在节假日特意经过鲁院,经过时,还会刻意放慢脚步,透过铁栅栏校门聚精会神地凝看校内景色,似乎这样也可沐浴到一丝大师们的思想光芒。
鲁院新一期学员进修班开班了。我突发奇想,要去旁听文学课。我的上班时间是弹性的,每周可以有一到两个上午用来旁听。这个想法很轻易地就实现了。我怀着兴奋的心情走进了进修班,大模大样地找了个空座位坐下来听课。我怎么也没想到的是,第一次旁听时,竟是陈建功授课。陈建功认识我,他去海南时,我作为青年作家代表之一有幸参加了他与海南作家的座谈会。大概是因为这次学员名单里没有我,下课时,陈建功很是惊奇,问:“你怎么来了?”我老实答道:“我来旁听。”他似乎是第一次看到有人旁听,很受触动的样子,连声说“了不得”。我第一部长篇小说出版后,他还特地向我表示祝贺。
旁听丰富了我的文学知识。因为旁听,关于鲁院的前世今生,以及它与文坛的水乳交融,我也有了更深入的了解。就像毛姆说的,“钟摆摆过来又荡过去,这一旅程永远反复循环”。鲁院反复循环的是文学之于社会的功能,是鲁迅的精神。
后来,由于搬家与工作日渐忙碌,我终止了旁听,也渐渐疏离了鲁院,继而,疏离了文坛。
一晃,好多年过去了。当我重回文学圈时,鲁院已发生了巨大的变化。鲁院装修一新,有了新校区;学员的审核越来越严;有关文学的话题更多;深入生活的活动更扎实,探索文学的课题更重了。更关键的是,从鲁院出来的优秀作家一年比一年多。所有有过鲁院学习经历的作家都以此为傲。林林总总,令鲁院的名头越发响亮。
鲁院,中国作家的摇篮,确实名副其实。
2018年春,一文友见我在出版社工作,给我发来了他所著的有关研究鲁迅的书稿。我为文友中有人多年潜心研究鲁迅而大感欣喜,虽然自己不能帮他出版,但立即推荐给了适合这类选题的出版业同仁。近一年后,文友的书面世。此后,我对微信中看到的凡是与鲁迅相关的作品都充满敬意。它们让我相信,“鲁迅热”从来就不曾消退过。
不久前,我有了一个主编一套小学六年级课外读物的机会。我毫不犹豫地选编了鲁迅的作品。我觉得,孩子们越早接触鲁迅,越有益于他们思想的成长。我最早知道先生也是在小学时代。为了给孩子们选编出最合适的文章,我重新通读了鲁迅全集,深深理解了那些大家们对先生的评价,尤其是这一句:“时间越久,越觉得鲁迅伟大。”鲁迅是历史星空里不落的星辰,他让后世追随仰望。
这样的认知引领我一次再一次经过鲁院。
回想着往事,我突然折回脚步走到鲁院门前,站在鲁迅雕像前仔细端详。阳光热烈了一些,鲁迅的脸变得柔和了许多,似乎在肯定我此时的理解。隔着校门,太阳光在几棵杏树茂密的枝叶间闪闪烁烁,一派光辉耀眼的景致。
“鲁迅文学院”不只是代表后世对鲁迅先生的尊崇,还象征着对新文化与新生命方向的不懈追求与延承。
鲁迅从未离我们远去,鲁迅的灵魂终是不灭的。
我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怀念我做鲁院函授生的时代,也由此强烈生发出到鲁院深造的愿望。这样的愿望,以我现今的年纪,怕是有些奢侈了,但我还是希望能够实现。即使不能,我也还可以更殷勤地从鲁院门前走过。我相信终有一天,在清晨将至的时候,我的生命将真正遇见先生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