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福贵:塑造中国文化转型的价值观
来源:《名作欣赏》 | 张福贵 2020年12月05日10:14
任何一种学术研究其实最终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追求当下,所以我们研究鲁迅其实目的就是确立一种中国思想文化转型和社会发展的价值观。那么一旦涉及价值观的探讨,则必须把它放在一个历史的长河中,与历史上的一些思想范畴和一些代表人物比较。因此,我们大会选择这样一个题目,我觉得这其实就是为当代思想文化、中国文化建构转型确立一种价值观的努力。我本来不是想谈这个问题,我谈的是另外一个问题,那个问题也是正在思考中,也正在写,那么我刚才听一些老师的发言,非常有感触,我就想也就这个主题谈谈自己的看法。
我初次看鲁迅和孔子这样一个话题,就觉得存在一种很显而易见的思想关系。因为无论在鲁迅的言论中,还是在鲁迅研究界,鲁迅与孔子思想的异同其实是一个相对常识性的问题,好像没有太多探讨的空间和必要,但是如果把二人的思想放在当下的人类思想文化状态中看的话却有非常重要的价值。就是它涉及我们思想文化的建构——一个未来价值取向的问题。那么毫无疑问,任何一个历史的产物,它既有历史的局限性,同时也有历史的相互性。大千世界,人类思想,自然世界,那种相互性也是存在的,即使没有任何关系。所以我们谈鲁迅和孔子的这种关联性是显而易见的。所以当要颠覆原有的鲁迅对孔子的思想批判这样一个历史定论的时候,我们往往会寻找鲁迅和孔子思想、鲁迅和中国传统思想文化的关联性。我曾经对探讨五四新文化运动与传统文化的关系,持不同的看法。那么有人说,五四新文化是中国传统文化自然发展的一环,那我认为,它是中国思想文化发展的质的转变点,它是一个点、一个转折,而不是一段线。否则的话,对于五四新文化,包括鲁迅思想文化,中国文化转型的思想发展所带来的新的素质,一种本质的东西,我们肯定会忽略掉的。所以从这个意义上讲,我们探讨鲁迅和孔子的相通性,它可能是人类思想文化,人类的人格精神共有的一种东西。比如说,我们说鲁迅和孔子有相通性,特别是慷慨以当的救世精神,这种传统士大夫精神,那我们想,鲁迅这种精神,是仅仅来自孔子的思想文化传统吗?那么中国文化之外呢?西方文化,其他民族文化中是否也存在着这种精神,我觉得像这样一种精神它可能是人类共有的。这种人类共有的东西不是我们着重要探讨的,我们要探讨一下,鲁迅和孔子思想之异处。我觉得这才是我们当下最重要的东西。我们也都承认,确实从孔孟之道来讲,是强调爱人的,鲁迅的核心也是爱人,我特别同意张梦阳老师说的,他说鲁迅是个智者,我也非常赞赏有的老师所讲的,鲁迅充满了一种道德悲悯,鲁迅既是一个智者又是一个善者。鲁迅的这种人学观和孔子的人学观究竟有着什么样的关系呢?这就是一个立人和立法的差异性。刚才张永泉老师对此分析得非常到位,鲁迅的立人其实是爱人,孔子的立法也是一种爱人,也是一种人学观念,但二者之间有本质的差异性。鲁迅关注的是本体的、个体的人,人之所以为真人而不是非人的这样一种本质。所以他说,立人是为了立国,而且要治人性文学。孔子的立人是立法,强调宗法秩序。鲁迅的爱人如果说有传统思想文化的影响,我觉得更多的是来自于墨子的兼爱、泛爱众思想。因为鲁迅的爱是没有等级的,而且越是低级、卑微的人,鲁迅越投以更多的人类关怀、人文关怀。无论是对现实生活中的青年人,还是对作品中的那些弱者,甚至那些不觉悟者。你会发现为什么我们会觉得阿Q、孔乙己这样的人可气、可笑、可怜,甚至有点可爱,就是因为鲁迅对他们充满了一种真的爱。而孔子的那种立法,他是以法在人先,人在法下,一切人的组织和观念必须服从于宗法。所以鲁迅强调个人,孔子强调的是群体,这种伦理纲常,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如果一个人在社会中不能调解找准自己的人际关系,就会被社会所抛弃,就会隔绝于社会之外。鲁迅的作品中,像魏连殳,像吕纬甫,其实他们就是曾经失去了一种人际关系的既定位置而变成了孤独者和彷徨者。所以要摆脱这种孤独和彷徨,就要重新回到这种人际关系的既定网络之中。因此,我觉得,鲁迅和孔子的立人有非常大的本质差异。所以鲁迅说中国历史上只有两种时代。孔子那种爱是有等级的,有前提的,鲁迅的爱是有终点的,他要从道德上去救赎,要存真,从思想上启蒙,要任个人而排众数,就像他晚年所讲的:我为什么做起小说,就要坚持十几年来的夙愿,思想启蒙,改造中国。所以这样一种爱与孩子的爱,差异性是非常大的。我特别鼓励刚才高远东的一些说法,也包括几位老师所讲的。其实,我们处于一个社会转型,甚至思想文化极度分裂的状态,我们用什么来确立我们人格的标准、我们思想文化建构的价值尺度?毫无疑问,任何一种文化和一个时代都不是没有来由的、孤立存在的,它一定是连续性的。但关键是,不同的时代,同一种思想,是具有不同的功能和价值的,我也非常赞赏刚才大家所讲的,儒家思想在农耕文明时代对中国社会和文化发展所做的贡献与维系社会关系的努力。但与此同时,我们必须要看到,鲁迅,他在一个新的时代对我们提出一个新的价值观。如果我们承认,鲁迅和孔子是相通的,是相承的,有连续性,如果我们又承认鲁迅与孔子不同,有他的独异性,因为他连接了现代和古代,那么我们今天建构中国当代思想文化,究竟是回到孔子那里还是回到鲁迅那里。或者说,我们既需要孔子更需要鲁迅。鲁迅曾经说,人类文明最终要走一个什么样的文明呢?第三样文明。我倒认为鲁迅真的是在实践当中建构第三样文明,而他自己就是这种文明架构的尺度,所以我说我们今天真的需要鲁迅。就像周令飞前不久在鲁迅文化论坛所讲的那样,我们比100年前更需要鲁迅。这是我的一点感受,谢谢大家。
(本文为作者在鲁迅研究院成立典礼暨“鲁迅与孔子”高端论坛开幕式上的发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