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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触摸星辰》:“HARD科幻”,要HARD地搞
来源:“星云科幻评论”微信公众号 | 有川朝夕  2021年03月03日09:05

“Hard”一般有两个意思,一个叫硬,一个叫难。“Hard科幻”因此可以被视为一种自我嘲讽式的隐喻:不过“难科幻”也不算什么人话,合适的叫法是“难读的科幻”——这是三十年前,盖瑞·卫斯法尔的嘲讽。

《触摸星辰》就是这样的范例。

《触摸星辰》

作者:邓思渊

出品:科幻世界

四川科学技术出版社

2020年10月

作者心是很大的,一方面产生了巨大、足够强韧的野心,另一方面也低估了实现这种野心的困难程度。“硬科幻”因而成为了一张遮羞布和逃遁之所——揭开、暴露之后,就能看见作者的不足之处。

正如一切“想得好,写得差”的故事一样,《触摸星辰》的小说设定甚至整个大纲还是相当有趣的,人工智能觉醒、外星系类人生物的入侵、小人物的成长登龙之途,本身确实构成了足够有张力的情节逻辑。其中每一个新名词,每一种情节设定,实际上都有相当大的可供发掘之空间。

但是,实际呈现出的效果就很差强人意了。每隔几页就像《移动迷宫》那样,恨不得用大量的新造名词把读者淹没,可这些设定、环境基本没有坚持超过两三章的,情节会迅速转入下一个场景——其实倒也不是不行,不过这实际是适合于一百五十万字,连载上一年两年的网文的写法。目前这本书,却只有十五万字。前言中曾提及,原文本一度只有五万字,那更令人难以想象情节的密度了。

更进一步地说,高密度的情节、设定,确实也不是不行。《三体》是我们最熟悉的高密度科幻设定的例子(《小灵通漫游未来》其实也是)。问题在于,高密度的点子需要高密度的审美,而不只是高密度的情节推进。《触摸星辰》似乎无暇顾及对重要情节、人物、场景的充分呈现,读者简直是像跟着速通攻略通关某款3A大作,一切被呈现、被想象的情节,都显得“来不及”充分地营造和进入。部分前后贯穿的线索式设定,譬如“天人”“瘟疫”甚至“柯林”这样的人物,都类似于在不同关卡之间发挥推动作用的某种道具。绝大多数具体道具和设定本身所具有的审美空间,都是极端扁平、被匆匆带过的。

接下来的问题是,为什么会这样呢?人物工具化是科幻小说中的常见现象,难道别人可以,《触摸星辰》就不行吗?问题的核心在于,工具是要为某些目的/劳动所服务的,我们并未在这个故事当中看见这个目的。于是情节就止于情节,工具也止于工具。小说实际上经不起这样的一种诘问:“你想得确实合理,可然后呢?”

不妨假设存在一种“理想的硬科幻”,那么它可能承担起哪些目的,又可能需要达到哪些标准?在最根底的层面上符合逻辑,这应该是一个基础;那么它是否需要更进一步,让除了作者之外的人类都能够读得下去呢?换言之,我们也许会期待除了单纯的情节和逻辑推进之外的某些东西。方程式当中蕴含着冷酷的审美,狭小的情节背后暗示着庞大的历史情怀,这些都需要作者深沉的自我否认、自我反思和自我确证:这比学习和膜拜某种看似具有真理/合理性的逻辑推演过程困难得多,也更需要某种用以突破知见障的想象力。这是一条困难的路,作者没往这边走;他选择用力、快速地推进情节,用力、快速地雕琢细节:这在战术的舒适区上显出充分乃至有些过度的努力,并在因此在战略上就显得闲散、简化。

当然,《触摸星辰》也提供了另一种颇为有趣的追求方向,就是“异质化”或“本土化”的语言,更高兴在作者的后记中可以看见,这种探索是有意识的。尽管目前来看,这种探索显得虎头蛇尾,但毕竟已经走出了第一步。与“硬科幻”或“理想的硬科幻”类似,这是一个宏大的、重要的,因而也最为困难的命题,《触摸星辰》把它想得小了,所以也做得不够好。

“惊奇感”的冲撞,首先是语言系统的冲撞。《走进修仙》《赛博剑仙铁雨》等,在这方面做出了不错的探索,但整体上看还比较单一地朝向“新建一个中式科技话语系统”来发展——在中国科幻界,这个过程从九十年代就开始了——涉及两种话语系统之间碰撞的优秀案例,主要是《赛博英雄传》等少数几部作品。这种碰撞背后是不同文明之间深层次结构的问题:如要怎样才能将中文语境下的“进取心”与“Enterprise”背后庞大且繁复的文化背景彼此区分?

前述《赛博英雄传》往往是以玩梗、笑闹的方式来消解其中过于庞大也过于沉重的差异。《触摸星辰》在这方面完全无视了这种差异的存在,修仙式语言与科技话语之间,几乎是一对一的直接置换关系——这背后的理念支撑还有赖于一个多世纪之前的索绪尔来提供助力。最终的效果,就是一开始的新鲜感过去之后,这一类话语差异的文本功能就只剩下平添阅读障碍——看上去也增添了不少写作障碍,作者在全书过半之后几乎放弃了对相应语言系统的持续创新,而基本上陷入到惯性式的保持上,在这样的情况下,这种替代已经毫无存在的必要了。

挖得更深一点,描写话语体系冲突(以及背后的文明逻辑)历来的精彩之处,总是在于这种冲突的弥合或最终不可弥合:这同样极为困难,因为作者必须同时构想两种话语体系本身都是符合自身逻辑,都有其自己的历史、正当性乃至正义性。但在本书,最核心问题是两者话语背后的“所指”——也就是实际的认知系统或者对象——基本上没什么分别。作者最后选择的只是某种简单的皮相,因此本就不可能走得太远。

也许是近年来颇多甫一出场便相当成熟的新人新作让大家提高了期待,《触摸星辰》与其它同样是科幻世界出版的《未来症》《喧嚣荧光》等作品相比,差距主要是在故事的完成度方面。不过也正如“基石”丛书所需要呈现的面貌,国内科幻作者的野心还是要有的,我们确实需要更多这样“在路上”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