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户登录投稿

中国作家协会主管

李建华:九九的“小九九” ——九九的“新神话系列”儿童文学作品简评
来源:长江丛刊 |   2021年04月27日09:03
关键词:想象力 神话

冬至到了,武汉数九寒冬的日子正式上线了。《荆楚岁时记》有云:冬至是头九,两手藏袖口;二九一十八,口中似吃辣;三九二十七,见火亲如蜜;四九三十六,关住房门把炉守;五九四十五,开门寻暖处;六九五十四,杨柳树上发青绿;七九六十三,行人脱衣衫;八九七十二,柳絮满地飞;九九八十一,穿起蓑衣戴斗笠。

虽然立春时节的九九还有两个多月才会姗姗来迟,但儿童文学作家九九却给我在寒冬里带来了春天的暖意。我反复阅读九九给我寄来的作品,完全沦陷在九九的儿童文学王国里:我仿佛骑上五彩斑斓的《胭脂云》,穿过一场圣洁的《牛背雨》,和悄然《住进村庄的巫女》交谈,看翩若惊鸿的《蝶舞轻扬》,听那首凄婉悲凉的《瓷蝶的歌》。在那里,我认识了很多可爱的小朋友:依米、林小木、甘地、苏慢慢、古多多、邬妮等,他们曾经弱小无助,孤独、自闭、自卑、经历过漫长的梦魇般的“内心逃亡”,仿佛一只只被黑暗束缚的蚕茧,在阳光的牵引和烛照下,终于咬破蚕壳,羽化成仙。当然,还少不了那些亦真亦幻的神话和传说中的人物:瑶姬姐姐、禅神姐姐、山神、怪兽老头、大白鹅等等。他们是这个世界永不消逝的真善美与爱的化身,他们给孩子们送来的是对世界和人性的信念,对生活的希望和力量。

这就是九九精心构建的儿童世界和文学世界。那里,杨柳依依,野花似锦,麦苗青青,阳光灿烂,风光绮丽。在那里,孩子们在慢慢长大的路上,都会遇到“牛背雨”,会淋湿,会跌倒,会哭泣。但他们终将跨过去,迎接自己的“太阳”。

一直以来,我们的儿童文学创作只强调“儿童文学是文学”,而没有注重儿童文学本质上是“儿童的文学”;只强调儿童文学的知识性和教育性,而忽略了其最根本的幻想性、童真性和趣味性。这就导致了我们常常用成人的视觉进行儿童文学方面的创作,因之,难以创作出真正优秀的儿童文学作品。进入21世纪以来,特别是近10年来,越来越多的新锐力量参与到儿童文学创作阵营,开始建立起自己的个体意识,开始寻找儿童文学的独特品性,开始在中外优秀儿童文学作品和民间文化的肥沃土壤中,寻找新的艺术资源,儿童文学创作展现出日益多姿多彩的发展态势。这一代新兴的作家,他们大都秉持自己独特的个性,怀揣各自的文学梦想,积极活跃在日益市场化的儿童文学界,他们没有被消费主义所吞噬,而是用充满梦幻和童心的文字塑造成纯美的文学献给孩子。他们不仅仅是一味迎合孩子,而是引领孩子,让孩子们看到一个真善美的世界,让其在文学与现实的世界里去体验、想象和飞翔。尽管他们身份不同,职业不同,地域不同,但对文学,儿童文学,幻想儿童文学都有着一致的理解与践行:保卫想象力,讲好中国孩子的故事,用幻想托举远大理想。

而九九正是这其中优秀的“闯入者”。

在一篇创作访谈中,九九说道:“我的家乡是一块楚文化氛围非常浓郁的土地,生活在这片土地上,从小耳濡目染,我对家乡流传的一些神话故事十分迷恋”,但非常可惜,由于各种各样的原因,这些神话被枯燥的日常生活囚禁了。“它没有展开自由灵巧的翅膀,没有贴着少儿的天空飞起来,所以无法到达少儿的内心。只有把古典神话和现实生活相结合,大胆创新,才可以濒临绝境的远古神话重新焕发新的生命力”。于是,近年来,九九醉心于“新神话系列”的儿童文学创作,先后出版了《蝶舞轻扬》、《住进村庄的巫女》、《胭脂云》、《看不见的山谷》等儿童文学作品。这些作品,大体路数基本一致:即分别展示出不同个性的神话人物;现实中少年儿童的成长过程,以及神话人物对他们心灵的深刻影响。比如,《胭脂云》中,美丽善良的“瑶姬”对患有腿疾的女孩林小木心灵上的鼓励,让她走出困惑和自卑,从而登上一直向往的神女峰。又如《看不见的山谷》中的“山神”,他在男孩的灵魂中担任了一个非常重要的角色,山神一次次的深情的呼唤,让一个孤独的颓废的灵魂重新振作起来,创建了一个属于自己的王国——蔷薇国。再如《蝶舞轻扬》中的蝉姐姐,苏小瓷,大白鹅这一组来自传说中亦真亦幻的人物,他们帮助小女孩依米在突如其来的现实变故面前,由困惑、逃避、挣扎,渐渐获得力量和信心,敢于直面现实,迎接困境,进而战胜自我,走向坚强。

当然,九九的“新神话系列”儿童文学创作,并不仅仅是在儿童文学创作中引入神话元素,塑造几个神话人物那么简单。这种可贵的探索其意义有如下几点。

首先,它把神话与现代人的心灵世界,特别是儿童的心灵世界联系起来,从中提炼出具有心理和哲理意义的神话精神,并阐释其在现代生活中的文化意义,使之成为每个生命个体认识自我,认识生命本质的重要渠道。著名哲学家,神话学家,文艺理论家刘小枫博士曾经指出:“神话就是古代人为自己的生活世界所寻得的一种意义。神话应该是古代人揭示意义,创造意义的活动。既然生活世界没有意义,那么总得造出一个意义,否则,人继续在一个没有意义的世界中存活就完全没有道理了。随着自然科学的认识世界的方式的泛化,人通过神话感觉和把握世界的方式消失了。但如果自然科学并没有提供值得依靠的生活意义,而古老的神话又消失了,问题岂不更严重?” 的确,在这个绝大多数人的幸福日益靠科学技术的进步来加持和维系的时候,古老神话中一切迷人的幻想和诗意就被无情的驱逐了。从这个角度来看,科学和理性对人而言不仅意味着一种拥有,同时也意味着一种僭越和剥夺,一种对自己最本真的生存状态的遗忘。而神话则正好相反,神话以其独创性和难以复制的想象,表现来自心灵最深处的感悟和认识,在其中我们能获得文学及艺术背后的东西,不仅如此,神话还是富涵生命密码的载体,解读神话可以使我们更深刻的认识生命,认识自我,所以美国著名神学家坎贝尔才说“神话是一个伟大、令人兴奋、丰富人类生命的主题”。在九九的“新神话系列”儿童小说里,传说中的神话人物绝大部分都是孩子们光明的使者和灵魂引路者。他们全身上下闪烁着温暖的励志的光芒,一下子照亮孩子们黑暗的天空。在《蝶舞轻扬》里,神话人物“婵姐姐”是“一个既有形又无形的人。起初她只是住在一个巨大的蚕茧里。后来,她却变成一只白色的蝴蝶飞走了。之后,我没法在生活中看见她了,不过,她总是出现在我的梦里。在梦里,她对我说了很多奇怪的话。我愿意相信她说的每句话。”她说:“依米,你一直认为你活在黑暗中,但我想告诉你,那里还不够黑暗,只有到了这个彻底黑暗的地方,你才会发现你的世界没有那么糟糕”。“依米,黑暗不是最可怕的,比黑暗更可怕的东西是绝望”。“依米,瞧,黑暗就要过去了,天就快亮了。”在这里,神话人物与人性相通、与生活相通、与生命相通。这其实就是一种伟大的神话精神,从中可以感受到生活与生命的厚重。

其次,它把神话、民间传说和当代现实生活,特别是当代儿童的现实生活紧密联系在一起。优秀的儿童文学作品一般总是能够全面深刻地反映不同文化背景、地域环境和社会现实中的童年境遇。因为真实的现实生活给了我们无限的创作灵感,也提供了丰富的写作素材。不管文学的世界是多么的虚无和超脱,它都是一个影射现实的永恒世界的想象。“童话中的幻想就是从生活实际出发的一种艺术虚构。童话中的人物和他们的活动都是幻想的产物。他们虽然并不是生活中世界存在和发生过的事物,但却是最浪漫、最大胆、最夸张的概括和集中。” 童话从远古神话发展而来,继承着天马行空的想象形式,但是其灵魂内涵还是那样的现实化,那个没有时间和空间限制的永恒童话世界只是它的形式,只是用来表现现实的形式,其真正的用意依然没有超脱出现实生活,可以说儿童文学创作是带着幻想的翅膀飞翔在人间的精灵,既包含着无限的可能,也带着真正现实的限制。而九九的可贵之处正在于在这种“限制”中突破“限制”。她的“新神话系列”小说中现实与梦境,身边最真实的人与传说中的仙女,活着的亲人与夭折的亡灵......相互交错、幻化、渗透,让孩子们渐渐看到了这个世界的纷纭、复杂与多变的世相,也渐渐看清楚了人心的善与恶,美与丑。著名儿童文学作家徐鲁在九九的小说《蝶舞轻扬》出版时的“专家导读”中说道:“这样的小说,是我心目中标准的心灵成长小说”。它“打破了小说和童话的界限,借用了一些超现实或魔幻现实主义的手法,使小说和故事带上了几分神秘性”。“是的,现实本来就是如此荒诞和不可思议,并不是单纯的玫瑰色,那么,就像卡夫卡小说里的主人翁,因为现实的压力一夜间会变形成为甲壳虫一样,梦境中的女神也会出现在小女孩依米面前,善良的灵魂也会化为知心的朋友。这样的故事况味,心灵成长与心理刻画方式,我们在莫言等人的小说里,不是也常常见到吗?”因此,在徐鲁看来,“九九无疑是一位优秀的、敢于在艺术上有所挑战的成熟作家。”

第三,从接受美学的角度看,九九把在宜昌地区流传的神话故事和传说与自己的创作理念巧妙的融合在一起,将最丰富的精神智慧用最大胆、最奇特的想象方式表达出来,对孩子的心灵和心智而言,是再适合不过的了。因为孩子的天性以最原始的方式和整个世界相连,他们从故事中所获得的精神滋养和艺术享受与他们内在灵魂的经验相呼应。接受美学的奠基人姚斯说过:“文学系列的变化只有在新旧形式的对立同样显示这些变化之间特殊的沟通时才能成为一种历史序列。这种沟通在作品和接受者(读者、批评家、新的创作者)之间以及以往事件和逐渐接受之间的相互作用中包含了从旧形式走向新形式的脚步”。作品的创新,离不开与读者的互动,“从旧形式走向新形式”,产生于作品和接受者之间的“特殊的沟通”,所谓作品的“新形式”,无非是作者在与读者的“特殊的沟通”中,对读者“期待视野”的一种满足。九九的“新神话系列”为了吸引儿童读者的眼球,提起儿童读者的好奇心,往往善于营造传奇、神秘、幻想的氛围,通过设计悬念带入故事、故事中套故事以及用梦境勾连童心、神话、幻想世界等。至于象征、夸张,特别是拟人化的手法则更是随处可见,妙然天成。在九九的儿童文学世界里,世间万物都是有生命的个体,都是这个世界不可缺少的一部分,他们都是有思想,可以自由支配自己的生命体,他们的身上被赋予了一些人的性格和品性,这些动物、植物象人一样的交谈、行动和思考,共同生活在这个永恒的世界中,展示一种“应然”性质的“大自然的本态”,印证了生命“永续”的伟大,同时,也深度契合孩子们的接受心理。、

除此以外,九九的语言也十分有特色。可以说她是用诗的构思、诗的境界,诗的语言在创作儿童文学作品。因此在她笔下的田园、村庄、花木、小草、溪流、云彩,特别是童年都溶进了诗的情思和境界。在《瓷碟的歌》这部小说里,九九写到:

“青狮的冬天来得比较晚。它像一只青鸟,沿着秋天的天际优雅而温柔地滑翔,滑翔的过程缓慢而冗长,然后趁着某个有风的夜晚不声不响地坠落到了村庄。这只青鸟的脾气是古怪的,心情好时艳阳高照,好像把时光之箭都唰唰地射进了春天的毛孔里,让人暖和得睁不开眼睛;心情恶劣时,天寒地冻,北风呼呼地吹,一个夜晚就能吹出一场鹅毛大雪,让人瑟瑟发抖”。

武汉的冬天有点类似青狮的冬天。但无论它多么寒冷,我都不怕。因为我有九九的作品御寒。九九的儿童文学作品正像她小说中的“烤炉”,温暖世界上每一个需要它的人们。

本文原载《长江丛刊》2021年3月/上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