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作家协会主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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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一直想去贵州铝厂看看的，可几十年来，都未如愿。

2002年2月，遵循国家关于股份制改造的重大决策，原贵州铝厂正式分离为上市公司和存续企业两个单位，上市公司为中国铝业贵州分公司，存续企业为贵州铝厂。

在我看来，贵州铝厂有着看不完的景致和说不完的话题。即便是用个一年半载，故事都是不可能说完的。一是因为它身上承载的东西实在是过于厚重了，二是新生的事物说不定哪天说冒出来就冒出来了。因为自从建厂以来，它就一直在创造和抒写奇迹。

贵州铝厂是新中国建设的第一个铝工业基地。它落户于贵州，但从不仅限于贵州。它始建于1958年8月20日,是国家第一个五年计划期间由前苏联援建项目中的重点项目之一，也是改革开放初期全套从国外引进先进技术和设备的企业，是世界著名的铝工业基地，有着“中国现代铝工业摇篮”、“十里铝城”之称。63年来，它不但为新中国的建设源源不断地奉献优质的产品，而且为中国的铝工业源源不断地输送技术和人才。但凡是祖国大地上的铝工业，都有着贵州铝厂的技术贡献和人才支持。似乎可以这样说：贵州铝厂63年来的发展史，就是中国铝工业的发展史。

然而贵州铝厂曾一度是劳动密集型企业，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中期，就是在我们刚参加工作的时候，全厂职工达25000人。当时我们同班同学有两人分进了贵州铝厂，当他们成为贵州铝厂一员的时候，我们羡慕得约，总觉得他们一下子成了万里挑一的人才了。

我是一直想去贵州铝厂看看的，几十年来，有同学的邀约，有文友的邀请。在二十年前，我还真的到过它的门口，但一到门口心里突然就发了怵，我忘记了同学和文友的电话，“十里铝城”一望无际，茫茫人海自然是无法打听，于是就非常扫兴地从厂门口离开。

我是一直想去贵州铝厂看看的，这不，我认为终于是心想事成了。这得益于中国作家协会开展的“中国一日·工业兴国——中国作家在行动”主题实践活动，得益于单位的安排，还得益于贵州铝厂的接纳，还得益于贵州铝厂综合管理部副主任、诗人孙捷，企业内刊《贵铝》主编董建宇的安排和引路。然而，当我真的来的时候，就如前面所说的，企业已经一分为二，我一脚踏进了两个企业：中国铝业贵州分公司，贵州铝厂。我最终去的地方，是中国铝业贵州分公司合金化事业部。

这一天是2021年5月1日。

二十年后再次来到贵州铝厂门口，第一感觉是它身后那林立的烟囱全消失了，一根也没有。铝厂的头上顶着无际的蓝天白云。我本想问个究竟，孙捷似乎早就知道了我要问什么，他抢先告诉我，早在前些年，铝厂就完成了“退城进园”的蝶变。

何为“退城进园”呢？我正准备就这个新词发问，孙捷不等我开口，就麻袋里倒豆子般地倒开来了。虽然他眼下是贵州铝厂综合管理部副主任的角色，但在“倒豆子”的过程中，也不忘了溶入固有的激情与诗意。于是我就知道了“退城进园”，是把工厂退出城市生活圈，搬进现代化工业园区。

我自然不知道搬进工业园区的中国铝业贵州分公司有多么的现代化，所以就期待。

中国铝业贵州分公司的工业园区位于清镇市，距总部有半个小时和车程。

我们的车从总部出发，经过一段市区路，再上贵黔高速路。上了高速路，车就跑出了速度，我估摸了一下，那速度和我心中的期待是一致的。当师傅在厂区里平稳地停下车，我看了看手机，计算了从总部到厂区在路上的时间，用时36分钟。

2

虽然名义上是冲着厂区去的，但实际上还是冲着人去的。人毕竟是万物的主人，世间的万事万物，都离不开人们对它倾注才情，发挥智慧，挥洒汗水，凝聚心血。比如说眼下这“世界著名的铝工业基地”，如果没有国家的决策，一代又一代贵铝人对它倾注才情，发挥智慧，挥洒汗水，凝聚心血，怎么会成为“世界著名”？

最先走进的是中国铝业贵州分公司合金化事业部。这事业部与传统的事业部不同，它是车间，不是办公室。如果硬要说这是办公室的话，当然也说得过去。只是这办公室实在是有些宽大，这空间的高度如果硬要用数字来换算，我认为应该是约等于当下世界铝合金工业的高度。只是这事业部除了没有“周武郑王”般的办公室，与其它事业部相比，同样有着勤劳和智慧的员工和先进的电脑设备，还多出了若干的设备、设施、生产线、操控室和系列产品。

我在合金化事业部遇见的第一个人叫罗朋，是90后。罗朋中等个儿，人也壮实，看上去言语不多，脸上似乎还带着雏气。但就是这个看着似乎并不起眼的罗朋，却在技术质量主管的岗位上干得有声有色。

罗朋眼下才29岁，2016年毕业于中南大学冶金工程专业，毕后他加入了中国铝业贵州分公司职工队伍，他从一线操作工干起，在各个工序上经过四年的历练，很快就成长为合金化事业部的技术能手和管理内行，于2020年10月，公司就让他挑上了合金化事业部技术质量管理这副担子，走上了现在的工作岗位。

罗朋自然是心中有数，虽然在业务之外言语不多，但一回到业务上来，却是口若悬河。他先是向我作安全交底。这事是必须的。我虽然对这一套程序非常熟悉，因为之前有着长达19年的工矿工作经历，但我还是耐着性子听他交底完。我这样耐着性子听，对今天的主题活动至少有着三个层面的意义：一是听他这一交底、一下就把我拉回到16年前的工作和生活场景，二是又让我再次重温了往昔岁月，三是这一算是热场子，只要场子热络了，一个人的话闸门，就自然打开了。

罗朋的话闸门一打开，话语就像河流一样哗哗流淌。我听他讲设备，生产流水线，从设备型号到操作步骤，再讲到设备和生产线在国内国际同行业中所处的位置，再到设备和生产流水线的生产效能。老实说，他讲解的东西我并不是全懂，但我就是喜欢听他的讲解。从他的讲解里，我知道他已经对眼下的工序烂熟于心。一个90后的小伙能把当下世界最好的铝合金工序烂熟于心，这有效说明了在这个行当里，我眼前这小伙子是多么厉害。可以想象，在他们身后，祖国铝合金事业前景是多么辽阔，这是多么值得期待的事业。

事业部每一台设备和每一处设施都按部就班，都井然有序井井有条。设备运转的声音是很小的，犹如人与人之间的耳语，只是少了人们惯常的招手势和耳鬓厮磨。

然而并不是没有这样的场景，只是我刚才把这一场景给遗忘了。我们一路听罗朋的讲解，一路左顾右盼。右手边，一条条生产线的设备设施专心致志，控制仪表上的红灯绿灯不时地相互抛媚眼。我突然就一厢情愿地认为有一些媚眼是抛向我的，我走过去盯着那一双媚眼看了看，的确是。它用柔和的眼光和我挤兑挤兑，好像是在向我发问，这些年，你都躲到哪里死去了？

我的确是躲得有好些年了，但没有死。自从2005年离开工矿过后，几乎就没有再回去过。虽然工矿里的场景时不时仍旧历历在目，时不时也会在梦里遇见，但现实生活中确实是躲开了的。

我也向红灯绿灯抛了媚眼，我用眼睛回答它们，这不，我不是又回来了吗？

那一刻，我真想把手又伸出去，触摸一下那些曾经和我朝夕相处的按扭，但这事只能想想，冲动是魔鬼，这些按扭各自都有属于它们的主人，这可如婚外恋般乱来不得，乱来就会出乱子。

3

没有火热的劳动场面，也看不到有人在工作岗位上挥洒激情和汗水，有的是工人师傅们的精气神和设备设施的朝气。

在合金化事业部，如果只是看热闹的话，你会觉得所有的职工都是“游手好闲”的。在上万平方米的厂房里，工人师傅也就十来个人，各自“悠闲”地或徘徊或淌漾，因为他们之中，实实在在是没有谁挥汗如雨的。

不要说挥汗如雨，就连工作服上都很少染上尘埃。工人师傅们的着装，干净和整齐的程度，类似于上世纪八、九十年代人们，相亲时着装干净的程度。

几乎所有的工序都实现了机械化自动化的操作。比如搬运货物，地上有叉车，天上有行车，再比如堆放和码放产品、全是机械手，原料的配方和供给、有专门的管道，成品的产出也有专门的路径。我特意在事业部里找找，有没有劳动强度大一些的工种，我就不信没有。

结果还是真有，但我却不敢说功夫不负有心人，因为这个真有的劳动强度，也是上不了台面的。那确实算不得劳动强度啊，三个大男人，别的事情不干，专干这类似于“穿针引线”的活儿，看着就让人想发笑。

但是，你可别把脸别到一边去，如果你选择别过脸去，就连这一点强度，你都是看不到的。这所谓的劳动强度大的活儿啊，就是在打捆工序工人把一条大约有20毫米宽的钢带，从码放好的合金柱下面穿过去绕过来，随即用机器就在交接处打上一个结，这一道工序就算完成。

但是你可没能小看这一个环节，它可是关键的环节。因为每一个环节都很关键，每一个环节都环环相扣，只有每一个环节都做到十全十美，整个工作才说得上完好。

合金化事业部生产的铝合金产品大致可分为两大类：合金棒和合金块。合金棒有多种规格，合金块也有多种规格。合金棒的断面直径从100毫米到680毫米不等。不同的规格有着不同用途。比如说断面为680毫米的合金棒，它的用途是锻造轻轨和动车车箱底盘的梁，是大国重器的必须材料。合金化事业部产出的铝合金，不仅入地，还上天，还入海。至于说上天入海具体用在什么地方，那说起来就多了，多得你不敢相信。

合金化事业部管理实行的是“全要素对标管理”，这全要素一对起标来，我听同样在贵州铝厂那边专事这项工作考核的孙捷副主任讲起来，大小对标有180多项。也就是说，包括我们的诗人孙捷在内，干起工作来的时候，就得严格地执行标准，写诗这事，自然成了工作之余，对自己诗歌才华和文化品位的提升。

我就让罗朋给我讲讲他的全要素对标，他是合金化事业部技术质量执行官，他先把这事给我讲明白了，往后我在乘坐动车，地铁，飞机，轮船，乃至乘坐火箭直飞月球和乘坐蛟龙号直奔深海的时候，就没有什么担心的了。如果我在乘坐的过程中遇到同行的人中谁有什么疑虑，我也会拍着胸脯向他们打包票。我会对他们说，我认识中国铝业贵州分公司合金化事业部的技术质量主管罗朋，我们屁股下面的铝合金可能就是他们生产的，每一批产品出厂都是经过他严格对标验收合格了的，那小伙子是90后，他们采用的管理是全要素对标管理……

虽然我是有些孤陋寡闻，但经罗朋这么一说和孙捷这么一补充，和我猜的大致相同。这对标一是对标国际先进水平，瞄准世界最新水平找差距，如果没有差距，就对标自己历史最好的水平。反正最终的结果就是：只要第一，不要第二。

这自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

正是因为他们的不轻松，我们享受起生活来，才能特别轻松。

当我再次回头去看事业部的每一台设备每一件设施每一条生产流水线，再次回头去看每一个工位上的工人师傅，我看到了他们的认真，专心致志，精神饱满，和对手上的工作精益求精。

4

5月1日那天没有见到游璞，见到他时是在5月7日的下午。虽然是面对面，不过仍旧是相隔两排桌子。

去之前我就和孙捷副主任讲好了的，到时遇上谁就麻烦谁，不要去刻意打乱别人的工作和生活。可最终还是打扰了《贵铝》主编董建宇先生。不过我想，这个5月1日，董建宇先生注定是要被打扰的，谁叫他遇上了我。

凭我在在企业工作19年的经验，就算我不去打扰他，他的这一天注定也会在各个车间里度过。事实证明经验是对的，自从他主事《贵铝》以来，每年5月1日下车间去采访采写，就成了他固定的劳动，固定的以这种方式过节日。

游璞是2021年度中铝集团劳动模范。他今年39岁，刚好比罗朋大10岁。

游璞2005年毕业于贵州大学冶金工程专业，同年7月进入中铝股份贵州分公司工作至今。他先是在电解铝厂从事不同槽型电解槽的生产管理，2019年3月，随着中铝贵州分公司合金化项目部成立，他进驻王庄乡合金化项目部，2020年竞聘担任中铝贵州分公司合金化事业部生产管控中心经理。

早在2015年，游璞主持的车间QC活动小组，QC成果获得了省优称号。“降低电解槽停槽短路口电压项目”，获得2016年中铝股份公司“金点子”奖。

凭我对他的第一的印象，游璞是朴素的。在5月7日的座谈会上，他只谈如何把事做好，谈起做工作上和每一件事来，激情飞扬，而在场人让他谈谈自己，他却近乎口吃，甚至有些羞涩。每吐一个字，似乎都得使劲地往外送气。

虽然他在谈到自己的时候是那么费劲，但却是桃李无言下自成蹊。他干出了成绩，成绩明摆在那儿，公司上下都看在眼里，在新一轮的中铝集团劳模评比的时候，他理所当然的当选。

我本想等座谈会结束后，把游璞给堵下来。因为按照日程安排，会议结束后还有个餐叙。然而终归没有堵到，我下手有点迟，当我绅士般地让一些急于奔赴工位上的人先走的时候，游璞就成了这急于奔赴工位的人中的一个。

董建宇主编试探性地问我，是不是把他追回来？我摇了摇头，回他说，他这一去，更显劳模的本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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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铝业贵州分公司合金化事业部终归是一个产品车间，我想，也许是由于车间的每一位职工，都把生产优质铝合金产品当成自己毕生的事业，于是就成为合金化事业部了。这车间成了事业部，组成合金的每一个元素，就成了事业的一部分，每一个元素在特定环境里经过历练，就成了特殊的材质，就成了共和国大国重器的有机组成体，就成了国家的脊梁中最坚韧，最有效的担当。

有关合金化事业部的故事自然是很多很多，比如说全体员工的奉献，全员劳动生产率的领先，全要素对标管理中对每一项指标的咬定青山不放松，再比如说在这短短两年时间创造出的一个又一个奇迹，再比如眼下正在创造的奇迹和将来必然会创造出的奇迹，在这些已经创造的奇迹和即将创造的奇迹面前，人们又觉得自己的付出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由于劳动节的到来，在去中国铝业贵州分公司合金化事业部之前，我也曾留意过网上一些人关于劳动的牢骚。网上甚至有人说，上班和上坟一样沉重。当时只觉得是怪话，就一笑而过。现在我用新学来的全要素对标的理念来对照，觉得这句话连作为牢骚都不合格。

不由得自己也对起标来。这一对，发现自己也有很多不合格的成分。比如说，就把人对标一小块铝合金呗，它既是坚韧的，又是朴素的，又是自带光泽的。这样一对标下来，作为人的差距就明显显露出来了。好在有一大群人能对标得上。比如合金化事业部的罗朋、游璞，一个90后一个80后，已经成长为现代化企业的顶梁柱；再比如亿万个奉献在各个岗位上把劳动变成毕竟事业追求的人们，在各自的事业上，都亮出了人生的光泽。

活动结束时，我独自一人走在“十里铝城”的大街上。拿农历来说，这还算是阳春三月，大街两旁和街心上，各式各样的鲜花和绿叶相依相偎，鲜花不时冒出头来，扬起灿烂的脸。实在是目不睱接啊。然而音乐和歌声似乎有意在这忙中添乱，有优雅的，有激情的，有过往的，有现代的，还有我数不上的。我在这音乐和歌声里听到一首熟悉的歌声：甜蜜的工作甜蜜的工作无限好啰喂，甜蜜的歌儿甜蜜的歌儿飞满天啰喂……我记起来了，这是上世纪八十年代著名的歌曲，名叫《我们的明天比蜜甜》，是电影《甜蜜的事业》主题曲。我伫足细听，来自街边那栋楼房的窗户，楼房不高，我数了数，只有8层，应该属于上世纪八十年代的建筑。我朝窗户边望过去，既觉得是在底层，又觉得是在顶层。管它出自哪层，为了《我们的明天比蜜甜》，就值得为之奋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