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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高化为烟火气:大兰子的功勋
来源:北京青年报 | 曹雪盟  2021年12月03日15:07

继《山海情》《觉醒年代》等掀起收视与口碑热潮之后,前不久播出的电视剧《功勋》讲述八位“共和国勋章”获得者的故事,选题之重大、意义之深远自不必说。如果说《山海情》难在以小见大,展现广袤中国大地上脱贫攻坚的生动实践,《觉醒年代》难在鲜活表达,让历史文献中那段壮怀激烈的岁月丰满立体,《功勋》则难在用单元剧的小体量刻画当代英模的完整艺术形象,描画他们是怎样的“英雄”和“先锋”。

李延年、于敏、黄旭华、张富清、申纪兰、孙家栋、屠呦呦、袁隆平,他们有的“干惊天动地事,做隐姓埋名人”,有的上下求索、百折不挠,有的满腔赤诚、先人后己……这些名字令人肃然起敬,也有几分距离感;那些功勋熠熠生辉,但大量的材料、事迹、报道令其家喻户晓而不再新鲜。讲述这样的故事,相比“求全”,“取巧”显然更重要。对此,《功勋》的做法是撷取人物人生的“华彩乐章”,从“高光时刻”切入,开掘感人细节与心路历程。

例如当了十三届全国人大代表的申纪兰,她的高光时刻是在新中国首倡推广“男女同工同酬”,并推动其写入宪法。《功勋》中由林楠担任导演的《申纪兰的提案》单元就截取了她从1947年嫁到西沟村直至1954年当选第一届全国人大代表期间的岁月。

太行山里,一辆毛驴拉的花车行在山间小路上,伴着悠扬的民歌,梳两条大辫子、穿红衣、戴红绸的新娘申纪兰坐在车里,脸上尽是待嫁的娇羞和喜悦。这时,缰绳突然断裂,一筹莫展之际,申纪兰自告奋勇去拉车,当她终于赶到西沟村,新郎大海却已随部队开拔。申纪兰二话不说跑去追赶,最后关头,她终于追上部队,隔着山涧,将系着新布鞋的红绸抛向大海,在山川日月的见证下,两人完成了近在咫尺又遥遥相望的婚礼。

这场一波三折的婚礼,让《申纪兰的提案》甫一开篇即抓人眼球。跟随她奔跑在山间的步伐,剧集徐徐展开。

这是一个与过往认知相同又不同的申纪兰。

“在全国首推男女同工同酬”不过寥寥数字,但开先河做先锋必定困难重重。在祖祖辈辈信奉“好男走到县,好女走到院”的西沟村,申纪兰的每一步都走得辛苦。从成立纺花组到组建妇女互助会,再到推广新接生法、开展男女劳动竞赛、组织植树造林,阻碍她的有根深蒂固的观念,有不堪入耳的闲话,也有匮乏的物质和技术,但申纪兰总说“我能受”,只为了让姐妹们挺起腰杆,活出个人样来。

剧中,“歪歪”这一角色颇有味道。他游手好闲、穷困潦倒,不受村里人待见,但他也是第一个申请加入纺花组的男性。穿肚兜、翘兰花指、整日与人拌嘴的歪歪通过纺花领到小米之后,一把抓起送入口中。众人哈哈大笑,他却想起了离世的母亲,吃着吃着泪流满面,也让申纪兰和姐妹们红了眼眶。他既会在人们埋怨、指责申纪兰时坚定地说她是“好人”,也会哪壶不开提哪壶地说大海多年未归,惹得申纪兰难过流泪。他不懂大道理,只循着朴素的愿望,一切行动的出发点都是想吃饱饭、穿暖衣、娶媳妇、过好日子。这个真实、有层次、富于喜感的人物不只调剂着剧情的节奏,也补全了“男女平等”中易被忽视的男性部分,申纪兰那句“劳动就是解放,奋斗才有地位”的指向丰富了起来。

通过西沟村的面貌和形形色色的人物,《申纪兰的提案》真实描摹了当时的社会环境。李大嘴因生不出男孩常年被丈夫家暴;秀芝的父亲动辄打骂妻子,还想包办女儿的婚姻;男女同工不同酬导致不少农村妇女对参加劳动提不起兴趣……申纪兰的每一次突破与改变,都如同在这灰暗底色上添一抹鲜妍,像给密不透风的屋子开一扇窗。如同编剧所说,“理解了那个时代,才能理解申纪兰”。申纪兰与时代变迁、家国命运紧密相连的人生,让人们得以看到她怎样从一名普通的农村女性,成长为全国人大代表,也更能于感性中体会“为妇女解放、男女平等做出贡献”的艰辛与力量。

导演林楠有相当的拍摄商业剧的经验,收视率、点击率要求他在意故事的戏剧性。他说“在创作商业剧的同时也想给自己留点体面和尊严”,在面对主旋律、真实人物的时候也希望能够鲜活好看,但又不能生编硬造、凭空加戏。

这时,他被郑晓龙的一句“细节就是情节”触动,思考如何让虚假和浮夸退去,回到生活本身。《功勋》的拍摄纪录片里可以看到剧组打造西沟村年代旧貌的过程,农民新盖的砖房糊上黄泥,挖掉路灯,柏油路盖上土;演员学纺花,练锄地。

剧集没有让申纪兰身上的光芒成为高不可攀的“圣母光环”,而是把“申纪兰”还原成了“大兰子”。正如没有恐惧感的人并不能被称为勇者,战胜恐惧的才是勇士,申纪兰的伟大同样不在于她始终不凡,而在于她也有平凡如你我的情感心绪,却又在许许多多“小我”与“大我”碰撞的时刻选择了放下前者,拥抱后者。

剧中,大多数时候以坚强示人的申纪兰几度落泪,几度伤怀,几度迷茫。结婚当天送大海出征,她一面识大体、顾大局,也眼含泪花充满不舍;秀芝产后感染离世,面对乡亲们的指责,她也一度怀疑是否真的是自己害死了最好的姐妹;大海出征多年未归,听到流言蜚语,她也终于忍不住疲惫想念,跑到山顶痛哭流涕。但难过悲伤后,她继续战斗、继续前行,挺起腰杆,步履不停。小儿女情态、迷茫困惑、悲伤哭泣的申纪兰,与坚忍不拔、敢说敢做、从不放弃的申纪兰合为一体。人物被“激活”了,有了成长的弧光,也有了温度和柔软,观众能与她一道悲伤、一道坚持、一道喜悦,这样的功勋人物也就不仅可敬可佩,更多了几分可亲可爱。

不仅是申纪兰,忙于科研的屠呦呦给女儿买鞋却买错尺码;于敏在试验成功后因为保密规定,只能克制着激动问妻子家里是否有酒;袁隆平手持金黄稻穗,望着星空向母亲独白倾诉……《功勋》调和了生活真实与艺术真实的配比,他们是超越的,也是平凡的,是伟岸的,也是生活的。在这样的讲述里,观者不仅看到了累累硕果、丰功伟绩,也看到了筚路蓝缕、风霜雨雪,不仅仰视他们的高尚伟大,也为那些与自己同频共振的喜怒哀乐扣动心弦。

当崇高化为烟火气、动人事、真挚情,当人们能从人物与故事里,捕捉到与自己息息相关的同在感,我们与他们的连接才能真正被打通,这样的“主旋律”才能真正弦歌不辍,余音绕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