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丰子恺和丰一吟的父女情
来源:北京晚报 | 何频  2022年01月11日07:51
关键词:丰子恺

我愿化天使 空中收炸弹 丰子恺

2021年12月11日下午,九十二岁的丰一吟先生在沪去世,对喜爱丰子恺艺术与人生的我来说,丰一吟的离世,似乎是断了我与丰子恺直接联系的最后一根线。为什么这么说?因为我了解丰子恺,与这些年阅读丰一吟的大量著述分不开。沉思良久,我又想起2005年深秋在桐乡石门湾参观缘缘堂的时候,看到楼上楼下悬挂的全是丰一吟的画,还有丰子恺带着丰一吟出游以及父女二人同读书、同作画的老照片。

从日本人竹久梦二的创作中汲取灵感,丰子恺杨柳翻新的墨笔小品甫一问世,就在文人圈里获得盛赞,随即以“子恺漫画”的名义,借助纸媒广泛流行。1935年春天,丰子恺于《人间世》杂志连载两期《谈自己的画》,答谢林语堂一再约稿的好意。他对自己的画作有如下说明:“说它是讽刺的画,不尽然;说它是速写画,又不尽然;说它是黑和白的画,有色彩的也未始不可称为‘漫画’;说它是小幅的画,小幅的不一定都是‘漫画’……原来我的画称为漫画,不是我自己做主的,十年前我初描这种画的时候,《文学周报》编辑部的朋友们要拿我的‘漫画’去在该报发表。从此知道我的画可以称为‘漫画’,画集出版时我就遵用这名称,定为‘子恺漫画’。”言外之意,虽然大家一味称赞丰子恺的“漫画”,他自己却对此持保留意见。

中国画是设帐授徒传承的。对现代中国画家而言,家族承袭的方式还存在,但无论是子学父画还是女学父画,一脉相承可以,几乎没有完全像的。唯独丰一吟学丰子恺是个例外,画和书法都能乱真。据说上世纪80年代新加坡的广洽法师来中国访问,当他看到丰一吟埋首整理的丰子恺的文集与画集,又听说丰一吟在国立艺术专科学校学过美术,就建议她临摹父亲的画,以此来满足爱好者的迫切需求,如此方才成就了丰一吟晚年的这一特长。那么,丰子恺画的究竟是什么画?一开始丰子恺还吞吞吐吐的,直到1941年他发表《绘画改良论》一文时,索性直白地说:

中国画高似乔木,西洋画深似幽谷。乔木高大,幽谷太深,都不宜于住人。我要走在“人”行道上。我要学习关于“人生”,近于“人情”的绘画……与同志的画友约法七章:(1)不避现实,(2)不事临画,(3)重写生,(4)重透视,(5)重构图,(6)有笔墨趣,(7)合人生味。其中第一、第二是矫中国画之弊,第三、四、五是采西洋画之长。第六、七是保存中国画之长……我要自成一家,不要依附人家。

这一高论,最初我见之于丰一吟的《潇洒风神:我的父亲丰子恺》一书。二十世纪初西风东渐,对积弱的时弊,各行各业都在反思,康有为、徐悲鸿就倡导“改造中国画”。丰子恺有意识地将自己的创作分为四块:古诗词、儿童相、社会相和自然相,旨在表现“人间送小温”的格调,拉近和受众的距离。事实证明,丰子恺的画就像《古诗十九首》那样,经得起历史的检验,没有之前的《楚辞》《离骚》那般繁复,也没有之后的李白与辛弃疾那般豪放;其表现人世和人生的永久况味,一见可直抵人心,令人过目不忘,不仅抚摸我们儿女情长、家长里短的柔软,也触发我们对丑恶与丑陋的愤怒。多年来我一直在思索,为什么丰一吟能临摹父亲的画?丰一吟晚年时,有人拿来丰子恺的一幅画,因为上面留有炭笔的痕迹,那人认为可能是伪作,丰一吟极坦率地说,这幅画是真的,父亲作画事先多用炭笔勾勒,书法则从索靖的《月仪帖》衍化,自成风貌。此外,丰子恺的画块面分割有规律,红绿交织突出单纯和稚拙,潜移默化受影响,故而丰一吟的临摹几可乱真。只不过丰一吟忌讳他人以假当真,特地在作品上钤印“仿先父遗墨”。作为丰子恺的小女儿,丰一吟成功继承了父亲的书画衣钵和精神;北方人好说“女儿是父亲的小棉袄”,对丰氏父女而言,这个比喻无比恰切,特别温馨。

丰一吟晚年与家人一起整理、出版了丰子恺的文集、画集和相关文献,自己还一连写了几本回忆父亲的书——《潇洒风神:我的父亲丰子恺》(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1998年11月)、《我的父亲丰子恺》(团结出版社,2007年1月)、《爸爸丰子恺》(中国青年出版社,2014年1月)。这三本书的写作各有侧重,内容并不重复。此外作为上海文史馆馆员,她应邀口述,并由他人执笔完成了《丰一吟口述历史》,也是认识丰子恺人生与艺术的读物。由于丰子恺深受追捧,热度不减,为适应市场需求,近几年丰一吟的著作被“改头换面”,出现诸多版本。

七十多岁时,丰一吟为宣传父亲,学会了用电脑写文章,她对自己的女儿崔东明说:“我为研究爸爸的生平和创作,从未浪费过一分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