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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患病的动物》:在人性的天平上
来源:花城(微信公众号) | 陆象淦  2022年03月03日08:36

在当代罗马尼亚文坛上,尼古拉·布列班(Nicolae Breban)可以说是一位富有传奇色彩的作家。他集小说家,剧作家,诗人,美学家,研究尼采、陀思妥耶夫斯基和托马斯·曼的学者,文艺评论家和电影导演于一身,虽然曾经历如同过山车一般直上直下的政治风波,却始终不随波逐流,刚正不阿,坚守民主和社会公正的理念和底线,反对以所谓“文化大革命”的名义,在罗马尼亚搞政治清洗,破坏乃至毁灭社会、经济和文化的发展。他在身受严密监视的情况下,依然埋头文学创作,崇尚真善美的审美价值,写出了一系列具有重大影响力的优秀作品,得到社会的公认和赞誉,先后于一九九七年和二〇〇九年当选为罗马尼亚科学院通讯院士。

早在青少年时期,布列班就显示出独特的个性,以及强烈的求知欲和自学能力。一九三四年,他出生于罗马尼亚西北部特兰西瓦尼亚地区的巴亚-马雷城的一个罗马尼亚希腊仪天主教会(亦称合并派教会)神职人员的世家,父亲瓦西列·布列班是一名教区神甫,与他同名的祖父尼古拉·布列班是巴亚-马雷附近的一个教区的主教,他的叔叔和教父亚列山德鲁·布列班是主教团神甫。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后,他父亲瓦西列·布列班于一九四〇年秋天被当时占领特兰西瓦尼亚地区的匈牙利当局逮捕后,全家不得不于一九四一年逃亡到罗马尼亚希腊仪天主教会主教团所在地、罗马尼亚西部巴纳特地区的卢戈日城。尼古拉·布列班在卢戈日开始了他的小学和中学学业。但在一九五一年,中学毕业前一年,因为社会出身问题被在读的中学开除学籍,被迫到离卢戈日较远的特兰西瓦尼亚西北部的奥拉迪亚城打工,通过函授于一九五二年获得了那里一所中学的毕业文凭。为了进入大学的校门,他不得不先去布加勒斯特的“8·23工厂”当学徒,学习焊工和车工手艺。一九五三年,他得以进入布加勒斯特大学哲学系,但六个月后,因为私下阅读尼采和叔本华的著作,被勒令退学。在他父亲的干预下,虽然被允许重返学校,但由于罹患严重的风湿病,不得不辍学。稍后,他进入一所职业司机学校学习,就业于财政部车库,充当汽车零件保管员。一九五六年,他重又考入特兰西瓦尼亚地区首府的克卢日大学语言系学习德语,但一年后又自动放弃。在他父亲的一再坚持下,他转而攻读法学。

尼古拉·布列班的文学创作始于一九五七年。那一年的《大学生生活》杂志第五期发表了他的短篇习作《梦中夫人》。在此后的几年时间里,他勤奋自学,经常参与当时的《青年作家》杂志组织的社团活动,并同尼基塔·斯特内斯库等二十世纪六十年代罗马尼亚文学界反对照搬苏联的所谓“社会主义现实主义”文艺观的一些核心人物结下了深厚友谊,为他在文学创作道路上的成长和发展奠定了坚实的基础。布列班后来在一部自传性的访谈录中这样说:“那是我博览群书的年代,与被网罗进约瑟夫主义的所谓大学的同辈相比,自由得多。”

一九六一年,布列班在《文学报》和《金星》等罗马尼亚主要文学期刊上连续发表了多篇中、短篇小说并得到好评,开始在文学界崭露头角。一九六五年,他的第一部长篇小说《弗兰齐斯卡》问世,荣获罗马尼亚科学院的伊昂·克良格奖。一九六六年,又出版了另一部长篇小说《主人不在》。

一九六七年,随着《弗兰齐斯卡》修订再版的问世,布列班被列入罗马尼亚“第二次世界大战后最重要的长篇小说家之一”。

《患病的动物》是布列班的第三部长篇小说,初版于一九六八年,被授予罗马尼亚作家协会大奖。翌年,他出版了该书第二版。随后,这部小说被搬上银幕,改编成艺术电影《在绿色山岭间》,由布列班亲自操刀,担任编剧和导演,一九七一年初举行了影片的首映式。在此后直至一九八六年旅居巴黎前的这段时间里,布列班又陆续写出了四部长篇小说和两个剧本,并几经周折得以出版和搬上舞台。一九九〇年三月,他回到国内,担任面目一新的《当代》杂志社社长,焕发出愈益强劲的创作活力,除了长篇小说、剧本和诗歌外,还致力于学术论著、政论和随笔的写作。据不完全的统计,至今出版的布列班作品计有长篇小说十四部,学术专著、政论、随笔和回忆录九部,剧作三部,诗歌两部。其中多部长篇小说被译成法、德、俄、意、瑞典、匈牙利、保加利亚、立陶宛、拉脱维亚等文字,在国外出版。

布列班的小说素以题材多样,视野开阔,构思奇妙,格调清新著称。《患病的动物》可以说是一部立意高远的现代寓言,虽然就情节而言是围绕一个小山城几周内连续发生的三起无头凶杀案展开和铺陈,在分类上似应归入侦破小说或者悬疑小说。这位罗马尼亚作家以细腻的笔触,通过倒叙、穿插、转述等手法,营造变幻莫测的复杂结构,以沉湎于幻想或偏执狂的人物来编织富有魔幻色彩的情节,在扑朔迷离的叙事中,展现人物深层的心理起伏和意念,充分调动读者的想象力,触发无尽的联想和回味。

《患病的动物》虽然讲述的并非动物的故事,但作家在通篇的重要情节上都描绘了动物的闪现,从过街的耗子到飞上餐桌的母鸡,从翱翔于蓝天的飞禽到自在地行走于山坡的无主驴群,似真似幻,与他笔下人物的心潮起伏融为一体。人之为人,当然有别于动物,但无可否认依然延续着某些动物性的本能。德国哲学家尼采认为,人既是最优秀的动物、最勇敢的动物,又是最残忍的动物、病态的动物。他们发动战争,相互攻伐,彼此欺骗,困境中号啕,胜利时欢呼,凡此种种无不是动物天性的延续,是一种病症,而这样的病症又成为其价值的载体。在布列班的笔下,所有人物无不需要在人性抑或动物性的天平上接受检验,无论是默默无闻的平头百姓,抑或自命不凡、手握生杀予夺大权的官僚。究竟是谁有病?其含义若何?读者无疑会做出自己的判断和解读。

老子曰:“知不知,尚矣;不知知,病矣。”

(本文系《患病的动物》中译本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