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年前,一部处女作的出版故事
《歌青青·草青青》,中国少年儿童出版社1989年11月版
1980年,我在武汉师范学院咸宁分院中文系念书的时候,有幸听过著名语言学家、北京大学教授唐作藩先生的一次学术讲座。唐先生是汉语语言学大师王力先生的弟子,我读过王力的《龙虫并雕斋文集》《诗词格律》等著作,曾向唐先生询问过“龙虫并雕斋”的意思。那个时候,我除了狂热地迷恋着文学,还对语言学和音韵学产生了兴趣。当时我已不满足于阅读王力先生那本《诗词格律》,竟然买回了他的另一部像砖头一样厚的《汉语诗律学》啃了起来。
不久,我学着写起了关于音韵问题的小文章。现在能找到的我第一篇在公开刊物上发表的习作,是一篇谈论诗歌的双声叠音的小评论《叠音词的巧妙运用》,发表在当时由马烽先生主编的《汾水》月刊(1981年第5期)“艺林折枝”专栏。这之后,我又陆续发表了几篇关于诗词格律、修辞和汉语音韵的评论短文,大多发表在当时《咸宁报》“映山红”文艺副刊上。有一篇较长的诗学笔记《关于通感的笔记》,发表在《书窗》杂志“诗歌特大号”上。
我的第一首儿童诗《悄悄话儿》发表在上海《儿童时代》(半月刊)1981年某一期上。那一期目录上没有出现我的名字,我的那首小诗被编在一个内容相近的诗辑中,目录上的作者名字中只有“圣野等”的字样。诗很短,也很蹩脚,是我儿童文学创作一片最初的草叶,虽然稚嫩,却也带着早春晶莹的露珠和清新的气息。几个月后,我即将从师范学院毕业,正在鄂南一所中学实习,一本《布谷鸟》杂志寄到了我的手上,我的一组抒情小诗《一束小山花——一个青年教师的手记》发表了。现在看来,这些小诗显然还带着20世纪80年代初期大地回春、万木葱茏,思想的冻土正在松解的“时代精神”。
1987年,我把已经发表过和尚未发表的一些校园抒情诗歌,选了68首短诗,编成了自己的第一本诗集《歌青青·草青青》,寄给了中国少年儿童出版社。幸运的是,我碰上了两位极其热诚和负责的编辑出版家。一位是著名儿童文学作家王一地先生,当时他是中少社的领导;另一位是谷斯涌先生,也是一位著名的儿童文学作家和编辑家。我很快就收到了该社拟出版我这本诗集的通知。
谷斯涌老师是资深文学编辑,与北京儿童文学界的作家们很熟悉。他在回信上列了几个名字,记得有邵燕祥、袁鹰、韩少华、韩晓征、樊发稼等,说是可以由他出面去约请其中一位为这本诗集写序,人选由我来定。虽然我在心中对这些诗人、作家景仰与向往,但我最后选定了当时还在北京二中念书(不久考入了北大中文系)的少年作家韩晓征,觉得请她来为这本校园诗集写序更合适。
晓征的父亲是著名散文家韩少华先生。她当时已经发表了中篇小说《夏天的素描》等作品。她不久就写了题为《挚爱与怀念》的序言,是一篇清新的美文。那时候复印机还没普及,细心周到的谷老师特意手抄了一份寄给我。
1989年11月,我的这本处女作问世了。谷老师为诗集写了一段充满鼓励意味的“内容提要”:
收在这个集子中的68首诗,是年轻诗人抒写校园情趣和中学生生活的短章,有美好的憧憬和热切的向往,也有挚爱的情意和缠绵的思念……诗集像一面镜子,可以让中学生读者从中照见自 己的影子;它也可以帮助家长和教师了解学生与孩子的心灵,在他们之间架起一座沟通思想感情的桥梁。
我的这本小书出版时,中国出版业尚处在铅字排版时代,封面设计也只是两色或三色套印阶段,装帧和印刷上的简陋与朴素自不必多言。然而这本书却是我个人文学创作的“奠基之书”,也是我在文学之路上迈出的第一步。
为这本小书做装帧设计的,是年轻的美术编辑刘静先生,刘静如今已成为书籍装帧设计界有名的艺术家。
2020年,在全国抗击新冠肺炎疫情期间,围绕着《歌青青·草青青》这本小书,还发生了一件“三十年后的重逢”的故事。
这年3月5日,我写的一篇战“疫”书简《不要哭泣,请点起篝火》发表后,“湖北之声”节目特意邀请演播艺术家白钢播诵了全文。接着,山东的一位主播晨阳和其他一些平台也播诵了此文。全国各地不少听众,特别是一些家长、老师和小朋友都收听到了这篇故事。一天晚上,一位在出版社工作的美术编辑突然转给我一段微信截屏。原来,他转发了这篇文章后,有一位署名“M羊羊”的读者,写了这样一段留言:
在我13岁那年暑假,和我爸爸一起坐船从武汉到南通,在船上偶遇作家徐鲁,几天的相处很开心,临分别前他送了一本他的诗集给我。这本诗集照亮了我的整个少年时代!
这段留言让我有点惊喜,也有点迷茫。我一下子记不起来。这位美术编辑告诉我,“M羊羊”是他的一个学生的妈妈。
原来,这位妈妈叫杨洁琼,是三十年前的夏天,我在旅途上邂逅的一位小朋友。现在,她就在武汉,是一位身穿防护服的“逆行者”,日夜奋战在社区抗疫一线。她意外地看到了我的这篇文章,十分惊喜。没想到,我们都身在疫区,都在各自的岗位上用各自的方式一起抗疫,而且还能意外“重逢”。在后来的微信交谈中,她慢慢帮我回忆了一番,还告诉了我一些“后续”的故事细节。
三十多年前,我还在鄂南幕阜山区工作。那年夏天,我从鄂南回了一趟山东老家。当时回一趟老家,从鄂南坐一天的长途汽车武汉,从汉口的码头坐“江汉3号”江轮,在长江上行走三天三夜后,才到上海。到了上海,还要等待海轮。从上海十六铺码头上船,乘海轮到青岛后,再从青岛乘汽车到即墨县城,然后换坐通往乡村的客车,才能回到我童年时代的那个离大海不远的小村庄。
“江汉3号”江轮的船舱分四个等级,当时我只坐得起最便宜的四等舱。于是认识了同舱里两个十来岁的小女孩。一个小女孩就是杨洁琼,在南通下船;另一个小女孩年龄小一点,叫江卓,在南京下船。杨洁琼还找出了当时她和小江卓的一张合影发给我看。原来,那天轮船在南京停靠半天,她送小伙伴下船,两个人特意跑到南京长江大桥上照了一张合影作为留念。小女孩当时还在照片后面仔细记下了时间、地点。
那一年,我正好刚出版了《歌青青·草青青》。回老家前,我特意在行囊里塞进几本,准备送给老家的亲友和少年同学。和小女孩杨洁琼分别时,我送给了她一本,作为纪念。两个小女孩都下船了,从此天各一方,不再有任何联系。我继续坐船往上海和故乡的方向驶去。时间久了,这件事我也渐渐淡忘了。
后来,杨洁琼有一个要好的笔友,看见了这本书,也很想要一本,但是她到处都买不到,就只好从头至尾抄写了一本,还照着书中的图画,画上插图和封面,送给了笔友。
“这本诗集照亮了我的整个少年时代!”我信的,这就是书的力量、阅读的力量。让我特别欣慰和感动的是,这本小书曾经默默地陪伴了一个小女孩的成长。
三十年后,这位小读者长大了,做了妈妈,她的女儿,已经像她当年一样大了。而且,这位早已长大的小读者,在疫情期间也成了一位勇敢、坚定的“逆行者”,身披征衣,日夜奋战在社区的抗疫第一线上。她说,如果不是在火线上偶尔看到了我写的这篇文章,这一生还能不能有重逢的机缘,就难说了……
一个多么温暖又神奇的书缘故事! 我没有想到,竟然跟自己早年写的一本小书有关。《歌青青·草青青》里有一首诗《美丽的愿望》,杨洁琼还记得。我在这首小诗的结尾写道:“就像在漆黑的夜里,把一盏盏灯点亮,我们在平凡的日子里,也要有一个美丽的愿望。”我也十分认同杨洁琼在微信里发给我的两句话:“书,代表着一种精神力量,它一定是超越时空的,就像黑暗里的光。这种光,即使透过缝隙,也能照射出来。”2020年春天里,我们时常会听到一句暖心的话语:“一起拼搏,人间值得”。是的,再紧的门窗也关不住善与爱的翅膀,再冷的寒风也阻挡不住花蕾和梦想的绽放。希望生生不息,生活永远值得我们去更加珍惜和热爱。
承蒙二十一世纪出版社两位年轻的编辑朋友谈炜萍、王雨婷邀约,拟在我的这部处女集问世33周年之际,出版一个精装纪念版,真是“与有荣焉”。这个精装“纪念版”,悉数保留原版里的68首短诗以及原序和后记,只对个别词句和排版上的错讹略有校订。在此,衷心感谢炜萍、雨婷两位年轻的、又敬业又专业的编辑出版人。我把记录“三十年后的重逢”那件事的一篇文字也附录在书末,作为纪念。因书缘而带来的人生际遇,让我心怀温暖,也倍加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