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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燕青散文的艺术特色:“看似寻常最奇崛”
来源:中国作家网 | 许晨  2022年03月20日13:06
关键词:散文 福建作家

“看似寻常最奇崛”

——简评于燕青散文的艺术特色

许 晨

“苏州司业诗名老,乐府皆言妙入神。

看似寻常最奇崛,成如容易却艰辛。”

宋人王安石一首七言绝句,道出了唐代诗人张籍(因曾任国子司业一职,故世称张司业)乐府诗的创作特点:多取材于百姓生活,语言凝练而平易自然,发人深省。看似寻常却有奇异独特之处,写成好像很容易其实却是艰辛的。

岁末年初之际,我看到了福建女作家于燕青的《逆时花开》《跌倒》《漫过水面》等散文集中的精华篇目。尽管手头创作研究任务很忙,约稿文债不少,但我还是抽出专门时间,细细审读浏览,默默欣赏品味。蓦地,脑海里灵光一闪,上述那首诗句油然迸发在笔者眼前,尤其是后两句:看似寻常最奇崛,成如容易却艰辛。

当然,生活在今天的凡人作家不能与历史上的文人墨客相提并论,可是读罢于燕青的系列散文,掩卷沉思,尤其琢磨提练其中的写作特色,我却感到他们之间有异曲同工之处。换句话说:冥冥中,作为晚生后辈,这是一个受到古代名家深刻影响,学习效法比较成功的范例。

不是吗?让我们打开于燕青的作品,认真翻检分析一番,你会觉得此言不虚---

首先,于燕青不是一名文联作协的专业作家,而是从事繁忙而琐碎的医院药剂师工作,同时又是为人女、为人妻、为人母,在生活中具有多种身份,扮演着不同角色,对于文学写作完全来自幼时的爱好和热情,就像许多文学青年一样,从酷爱阅读文学书籍到跃跃欲试执笔写作投稿。所以,她选取的写作素材---即出现在她笔下的人物、情节、场景和氛围,多半是发生在身边并被其观察和体味到的凡人琐事、庸常生活。

说起来,这是一种不可多得的作家潜质。因为芸芸众生、茫茫人海,大多数人会被时光的河流磨平了棱角,根本找不见生活中的亮点、难点及可贵之处,甚而会发问:这有什么可写得?只有具备一腔悲悯情怀和一双敏感慧眼的人,才能看到其中的真善美和假恶丑。就像法国大雕塑家罗丹所言:生活中从不缺少美,而是缺少发现。可以说,于燕青就是善于“发现”的人。

文集中的《纸上的房子》《半截牡丹》《一个人的公园》《不凡的水果》等作品,鲜明的体现了上述特征。我们常说深入生活,其实生活就在你身边。比如《十九病区》一文:这个病区是一个高干病房,在此治病疗养的人大都是曾经叱咤风云的领导干部,而在年老多病之时,变得十分可怜无助,甚而苦熬余生,毫无尊严。至此,她写到:

无论此前怎样猛武捭阖、怎样的风流倜傥。我看到了肉身的殊途同归,谁也不能战胜的衰老。也许在真实本相面前,人便也有了真诚,他们的目光真就有着人生初始那孩童般的神色了,多了些可爱。我因此相信尽头也是另一种的开始。有些人的目光里,能看到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东西了,不知那目光之上有没有一个温暖的家园。我忽然想流泪,不仅只是为他们,也是为你、为我、为他,为所有将要老去的人。

其次,作者不仅仅观察细致,描绘到位,还感悟和提练出了一定的人生哲理。这在许多篇章中均有所表现,只不过有的明显有的隐讳罢了。比如那篇《被空出来的》:作者父母是军队离休干部,与许多同样资历的老人住在干休所。随着时光流逝,一位位老人走向墓地,曾经热闹的小区院子、门球场逐渐冷落,被空了出来。回去看望父母的于燕青感到悲凉,却也对干休所的人把去世说成“走了”心生感慨:

虽然死亡有很多种叫法,升天了、千古了、上路了、去土州了、去黄土县了、驾鹤西去了、仙游了……这些都比“走了”更有诗意,但都不严肃。那多半是自觉离死亡还远的人调侃的轻松的话,而这里的老人只说“走了”一词,他们神情严肃地说,不到他们的年龄是不会知道这个词的分量,“走了”是一张人生底牌。“走了”也是一个主动词,含有对死神的轻蔑,有阿Q精神胜利法。毕竟许多人曾在战场上九死一生地闯过来……

尤为难得可贵的是,作者在这里不仅仅是感叹岁月的无情,人生的无奈,还从中看到了对于未来的期许和信心。就在同一篇作品中,她在结尾时平添了一抹亮色:

一天,门球场又热闹起来了,几个年轻女子站在场子中央说话,身边是他们的小孩子,几个小孩子在场子里疯跑,一会儿追逐,一会儿从坐在石椅上的老人们身边绕膝而过,老人们欣慰地望着孩子们......我发现有一个孩子胸前佩戴了一枚勋章,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勋章,孩子嬉笑着跑开不让我看,自豪地说那是爷爷留给他的传家宝。

这里有一种看不见的强大的东西笼罩着,这里永远都不会被空出来。

作者的文字具有特殊的魅力,辨识度很高,当你沿着她所创造的氛围读进去之后,随便翻开一篇作品,就会明显感觉到这是于燕青写的。当然,这与上述风格一致:即在平凡生活中感受不平凡的诗意。哪怕是走进《一个人的公园》、《中医院》,抑或感叹《漳州港的几个关键词》《回乡偶记》等等,都可用文学的语言表现出来。

这在那篇《内心的前方》一文中,堪称具有代表性。其中作者讲述一次与作家们到煤矿去参观采风,穿上矿工服乘坐地下小火车的经历,结合现实的感受引发出一连串的联想,读来饶有兴味:

黑暗中感觉我们乘坐的小火车很舒服,它那金属的撞击声显得更响了,哐当哐当砸在灰色水泥浆的巷道壁上,哐当哐当又像是从头顶上传来的,在这漆黑的洞里,听起来有如太古之音。巷道里有些管道,有的通水有的通风,就想,如果阳光也可以用管道输送进来该多好。在巷道与巷道之间隔着一段光明地段,小火车来到光明地段像是有谁来捂住你的眼睛再放开,又像是被什么按钮一下子切换出了光......

这些光像是从刚才的黑暗里长出来的,像煤给出的光和热。我终于知道了与煤炭有关的许多企业,都喜欢用“阳光”来命名,在大地深处劳作的人,他们比我们更懂得珍惜阳光。

站在女性作家的视角,观察、体味、反映云淡风清且丰富多彩的生活,这是于燕青散文作品的又一特色。我们知道,世界是两性组成的,但不容否认,在各个领域中男性占主导地位。当今文坛上,甚至有些男作家以描绘女性生活见长。事实上,明眼人一眼即可看穿,那是“为赋新诗强说愁”,并不完全符合女性的身心认知。有些女作家虽然写到了女性的身份,可“犹抱琵琶半遮面”,不敢或者不能真实而客观的展示。

于燕青的笔下则不存在上述问题,而是鲜明、大胆且令人信服地展现了女性生活和特征,给“人生海海”的大千世界平添了浓墨重彩的一页。请看《口红》《身体的隐秘之姿》《红色的血》等篇章,如同与邻家小妹、大姐抑或是阿姨、大妈等人无所顾忌地谈心,并在某种程度上表达了一定的女权意识。请看这段文字:

那时,我许多中学女同学都已出落得如花似玉了,瘦瘦的我还是个毛毛涩涩的青杏。她们总是三五成群地说着悄悄话,如同战争年代地下党的秘密会议。她们谈她们的月经和初潮,羞涩的激情在她们脸上闪现,她们常常会因我的到来嘎然而止。.....她们散发出水果香气的身体吸引了我所有心仪的男同学的目光,我在她们面前是自卑的。我们这代人没有初恋只有暗恋,我在心里呼唤:男同学呀,看看我吧!我丑小鸭的身体里藏着一只美丽的天鹅。

哪个男子不钟情,哪个少女不怀春?德国文豪歌德的诗句,在这里得到了验证。上述毫无隐讳地倾诉,就是一个情窦初开的女孩的心声,尽管她发育尚晚却渴望神秘而美好的爱情。恐怕每个女孩都有过此类萌动,只是羞于或不善于表达出来。由此,不能不佩服于燕青的胆识与艺术感觉,能够从寻常且隐秘的角落,引伸出奇特的抒怀。

纵观审视她的散文作品,我意识到经过种种磨砺,已经不年轻的于燕青是一位成熟且特色鲜明的女作家。可无庸讳言,她在当地甚至全国文坛上,有些被低估了。宛如埋在泥土里的一颗珍珠,需要人们去挖掘、去擦亮。不过,有时特点也暗藏着缺点,如果她在写作中节制一下情绪、精练一下笔墨会更好的。

是金子总要发光的,我作为于燕青的山东老乡,深为这棵萌发于胶东半岛,成长在八闽大地的文坛女将取得的成绩而欣慰。祝福她戒骄戒躁,再接再厉,在新时代文学征程上走得更远、飞得更高......

2021年12月写于青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