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伯庸谈《风起陇西》:一切历史小说都是写给当代读者
5月7日晚,由路阳执导,陈坤、白宇领衔主演的古装谍战剧《风起陇西》播出大结局。这部剧根据马伯庸同名小说改编,以三国时代为背景,讲述了秘密情报线上的“小人物”在动荡时局中惊心动魄的故事。
“昨晚一口气刷了四集《风起陇西》,一言以蔽之,路阳导演拍出了我心目中那种肃杀、压迫而略带忧郁的谍战气质。”“《风起陇西》追到第八集了,复杂的人物关系终于释放出大部分张力,故事渐入佳境,如饮醇酒,越发精彩。”“(糜冲)这个角色的塑造比原著好,因为原著里压根就是个工具人……”自剧播出,原著作者马伯庸也在追剧,还不时在微博上与读者分享自己的感受。
《风起陇西》海报
在《风起陇西》之前,马伯庸已有《三国机密》《古董局中局》《长安十二时辰》等多部作品进行了影视改编。但就小说而言,写于2004年的《风起陇西》对他有着特别的意义,这既是他的第一部长篇小说,也是他“在历史缝隙中寻找其他可能性”的一个起点,从此他尝试在真实历史背景下加入悬疑与推理元素,书写史书背后一个个“小人物”的故事。
在《风起陇西》大结局后,马伯庸就原著《风起陇西》接受了澎湃新闻记者专访。回头去看这部18年前的作品,他坦言确有不少缺憾之处,而今自己的写作有了改变,但对小人物的重视是他一直坚持的,“我想我的文学使命,就是把那些埋没在尘埃里的黄土掬起来,重新捏出血肉,化为人形。”
马伯庸
【对话】
改编影视和写散文一样,讲究行散而神不散
澎湃新闻:《风起陇西》的原著粉很多,你有留心观众与读者的反馈吗?最近是否看到了一些好玩的评价?
马伯庸:写《风起陇西》的时候,我的历史水平还不太好,很多细节没有考虑到。比如我把汉中描写成一个如同陕北黄土高原的地方,与实际情形严重不符。一个汉中的读者向我抗议,说我们这里号称是小江南,才不是满眼黄土呢。我得知之后,特意去实地考察了一圈,才知道自己犯了错误,赶紧在再版的时候做了修正。
澎湃新闻:剧版《风起陇西》有哪些让你喜欢的地方?你在微博上说,糜冲这一角色的塑造“比原著好”。
马伯庸:写《风起陇西》时我只是个大学生,所以里面有很多缺憾之处。糜冲在原著里就是个工具人,没有自己的情感,是一具执行任务的机器。剧里把这个人物做了升华,丰富了血肉,使之成为一个真正的角色。
澎湃新闻:作为一个有多部小说被改编成影视作品的小说家,你怎么理解影视改编与原著的关系?影视剧的播出,是否也会让你对文学叙事有了更丰富的体会?
马伯庸:我就是个写小说的,完成作品是我的本分,至于其他,都属于得之我幸,失之我命。影视改编是一个非常专业的领域,不是会写小说就会拍电视剧,所以要充分尊重专业人士,给予他们充分的创作自由。
澎湃新闻:在你看来,文学作品改编影视成功的标准与关键是什么?
马伯庸:改编影视和写散文一样,讲究行散而神不散。只要掌握住小说的精髓,其实其他都可以改,忠实原著并非是检验影视剧的唯一标准。比如《霸王别姬》,就是一个改编的典范,它准确提炼出了原著最迷人的特质,并进行了升华。
中国人几乎都对三国有着特殊情怀
澎湃新闻:我们也回头聊聊《风起陇西》这部小说,它是你的长篇出道作,而“在历史缝隙中寻找其他可能性”这一构思也在后来的作品如《三国机密》《长安十二时辰》《四海鲸骑》《两京十五日》《长安的荔枝》得以延续。对你而言,《风起陇西》可以说是一部重要的作品吧?当时怎么想到要写这样一部作品?有什么特殊的缘起吗?
马伯庸:这个可早了,应该是在2004年,当时我在新西兰读大学。因为图书馆里没有什么中文书,我带了一本《三国志》过去,反复看,对那段历史了解比较多。2004年我要写毕业论文,写论文之余想转移压力,就写了《风起陇西》。当时我的想法很纯粹,三国故事大家熟悉,间谍故事大家也熟悉,但三国间谍故事,好像没人写过,于是就动笔了。
澎湃新闻:动笔之后,哪部分写起来最难,哪部分写起来最酣畅过瘾?
马伯庸:最难的部分是构思阴谋,今天要替这边的角色冥思苦想一个天衣无缝的圈套,明天要替那边的角色构思一个绝妙的破局办法,人很容易精神分裂,但这也是最过瘾的部分,构思完之后很有成就感。
澎湃新闻:你有不少作品是与三国时期有关的,它们往往聚焦小人物——有的在历史中真实存在但着笔不多,有的完全因虚构而生,再从一个切入点进入,继而讲述一个引人遐想的精彩故事。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看三国故事?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三国叙事有了自己的想象?
马伯庸:中国人几乎都对三国有着特殊情怀。我小时候听评书,再大点看电视剧,玩三国游戏,然后读三国演义,看三国漫画,长大了研究三国历史,贯穿了我整个成长过程。
一切历史小说,都是写给当代读者看的
澎湃新闻:为什么一直对“小人物”情有独钟?
马伯庸:大人物不好写,他的形象已经固定,资料也很清楚,很难再做发挥。而且要写透这些大人物,你得有他们的眼界和水平,这是很难达到的。反而是小人物好发挥一些,何况历史是由千千万万个小人物组成,需要有人为他们树碑立传。
澎湃新闻:对于《风起陇西》,你曾说:“如果把我称作《风起陇西》亲生父母的话,那么它的祖父是克里斯提昂·贾克,祖母则是弗·福塞斯。外祖父是罗贯中与陈寿,外祖母是丹·布朗。”能展开谈谈他们对你的文学影响吗?这些影响是否延续到了现在?
马伯庸:每一个人的写作都是从模仿开始,所以每隔一段时间,我的效仿对象就会换一批,完全取决于最近在读谁的书。博采众家之长,汇成自家风骨,这是文学的必经之路,而且目前还没走完。
澎湃新闻:看你重构历史的小说也会联想到当下。和去年新发的《长安的荔枝》一样,《风起陇西》会让人想到“社畜”,想到生存的暗面,人性的复杂。有关历史的小说是否也承载着你对当下,对现实世界的理解?
马伯庸:一个人越老,就越现实,因为他已经看透或以为看透了社会运转的规律。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一切历史小说,都是写给当代读者看的。所以我希望读者能够从中读到趣味,同时也能有所得。
澎湃新闻:今年距离你写《风起陇西》已经过去18年了。回过头看,你觉得自己的写作有了哪些变化?又有哪些一直在坚持?
马伯庸:最大的变化,是对细节的追求。从前我不是很讲究,写《风起陇西》时甚至故意采用翻译文风,造成一种风格的割裂感。但现在我会很注意这些东西,尽量能够贴近历史真实,因为真实本身自带了说服力。我一直在坚持的,则是对小人物的重视,我想我的文学使命,就是把那些埋没在尘埃里的黄土掬起来,重新捏出血肉,化为人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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