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国文学中食物的文化学意义
饮食在本质上是一种人类活动,不仅包括生理方面,还包括社会和心理方面。在文学作品里,以及更广阔的文化语境中,食物都可以转化为具有各种象征性的叙事符号。哲学家费尔巴哈说:“人就是他所吃的东西。”也就是说,人如其“食”。食物反映的是人的生活环境和生活态度。不同时代背景下的文学作品里,食物的“登场”都有着不同的文化学意义。
生存欲望
韩国现代小说史上,20世纪二三十年代的创作主流是贫困小说和监狱小说。其中,具有代表性的作品有金南天的《水》(1933)、李光洙的《无明》(1939)等,这些作品所表达的是一个共同的核心问题——食物。这一时期,文学作品中出现的对食物的欲望是为了表现主人公的生存渴求。金南天在《水》中有这样一段描述:“如果不是被关在这间小屋子里,我怎么会为了满足这个让我无法忍受而又极其正当自然的欲望和需求而去用身体撞石头呢?”狱中主人公的“欲望”和“需求”仅仅是对一口“水”的生理渴求。这种描述在韩国文学界曾被批评为:“严重的生物学心理主义。”(林和《六月的创造》,《朝鲜日报》1933年7月18日)
李光洙的《无明》描述的是殖民地监狱里杂犯的世界。在这样的世界里,吃是超越自身目的和动机的行为,是贪念,而食物就是“赤裸裸地揭露这些愚蠢欲望”最直接的手段。在其同时期的作品《饥饿与杀戮》(1925)、《红焰》(1927)中,导致杀人放火的罪魁祸首都是对食物的饥渴。
尊重生命
同样是描述维持生命的食物,在朴景利的《市场与战场》中,体现出截然不同的意义。主人公智英与同校的老师们一起吃饭和喝咖啡的场景,展现了20世纪60年代学校老师的生活面貌。寄宿房的主人看智英一人很孤单,便邀请她一起吃饭。此外,造成智英和丈夫婚姻不幸福的原因中,食物也占有“一席之地”。这对夫妇的关系因丈夫在别人家的地里捡到的几个土豆,以及智英怀孕时独自吃的白豆白米饭而恶化。
战争期间,当智英与其他教师一起回到汉城时,社区里陌生的妇人们在每个路口的角落里给他们备好的水,士兵们递给他们的饼干,村民给难民的饭团,以及对逃到乡下的少年们偷红薯行为的默许,都源自对生命的尊重和关爱他人的态度。《市场与战场》中的食物主题体现了朴景利的文学思想,即维护人的尊严最重要的就是尊重生命。
情感诉求
食物本身具有社会属性,人类学家克劳德·列维–斯特劳斯认为,“食物不仅提供营养,还能提供思考”。由此,符号学学者和文化理论家开始详细探讨文学作品中出现的食物的含义。朱耀燮的代表作《厢房客人与母亲》中,玉熙的母亲煮了六个鸡蛋,让玉熙给客人送去。金裕贞的《山茶花》中,占顺把三个烤土豆拿给“我”。煮鸡蛋或烤土豆在作品中不是自然物本身,而是沟通的象征性符号,它们都传递着难以用语言传达给对方的某种内心的好感。
李光洙的《土》中,许崇在老家的夜校结业后,前往京城时,柳顺给了他四个煮熟的玉米。“但许崇没吃光。不,不能吃。”很明显,这煮熟的玉米也包含着像前面煮鸡蛋或烤土豆一样难以用语言表达的“心意”。那么,为什么不吃呢?从许崇“吃了两穗,觉得有点儿丢人,就又包起来了”,“站长、车长、站夫和戴红边帽子的巡士,戴巴拿马草帽的绅士、提着篮子的女学生和她的父母”等描述中,可以看出他是领会了这“心意”的,觉得“丢脸”是因为在意他人的眼光。
女性主体意识
随着作家对与生活紧密相关的日常题材的关注,食物不再是单纯的素材,而是反映一个时代文化内涵的主要文学素材。朴婉绪的《一个跌跌撞撞的下午》和《城市荒年》展示了女性对婚姻和爱情的看法,背景设定在韩国工业化和城市化快速发展的20世纪70年代。女主人公是城市的中产阶级,有着世俗的欲望和势利。“新式厨房的餐桌”和西餐立体地展现了70年代女性意识的变化,以及父权在家庭中的日渐式微。
《站立的女人》和《非常久远的玩笑》等作品,体现了20世纪90年代女性的性别意识和自我认同感在后资本主义社会环境中变得更加明显。家庭中,由女性来做饭在当时被认为是理所当然的,但《非常久远的玩笑》的主人公“现金”对这种女性在家庭里“做饭的义务”持强烈的抵抗态度。导致她离婚,促使她追求新生活的原因就是“做饭”。她拒绝为丈夫做家常饭,却在离婚后以及新的恋爱关系里,表现出了对烹饪的热情。
文化传播
韩国和中国同属亚洲文化圈,古代朝鲜更是深受中国饮食文化的影响。《锁尾录》记载了朝鲜中期贵族的岁时时令饮食,有“用糯米粉揉成圆饼,然后用油煎它,称为花煎”等具体食物原材料和制作方法的描述;也有“寒食节在冬至后105日,禁烟火,只吃冷食”,“端午是一年中营养最丰富的日子,会采集药材,制作年糕来祭祖。此时采摘的艾草既可药用,也可食用,将艾蒿采摘下来,用研钵捣碎,放入糯米粉,揉成绿色独轮车形状的年糕”等传统节日及饮食习惯的记载,从中不难看出中国传统饮食风俗的影子。
现如今,韩国在春节、中秋节等传统节日的饮食与中国都大不相同,有了其特有的民族风俗和文化。特别是近年来,韩国包括漫画、影视等多种形式的文艺作品中,出现越来越多的“韩式美食”,形成韩国特有的饮食文化,被广泛传播。“泡菜”“啤酒配炸鸡”“韩式炸酱面”“韩式部队火锅”等,通过多种形式被全球越来越多国家的年轻人接受并喜爱,成为韩国饮食文化符号。
食物除了具有消除人类饥饿的价值外,本身就是文化、生活和意识形态。文学作品里的食物也可以成为文化传播的方式和内容。中国作家高晓声说,“吃东西也是文化”,因为我们在食物的发展演变过程中,看到了一种文化精神的积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