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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作家协会主管

阎晶明:“我所理解的茅盾文学奖”

来源:人民政协报 | 阎晶明  2022年07月13日17:22

我与茅盾文学奖,有着长达20年的不解之缘,对这个奖充满了感情。

茅盾文学奖是中国作家协会主办的四个文学奖项之一。应该说,也是四个奖项在读者中、社会上,包括在文学界内部关注度最高、影响力最大的一个文学奖项。茅盾文学奖每4年评选一次,是为鼓励我国当代优秀长篇小说创作、推动中国社会主义文学的繁荣而设立,每届评选出不超过5部优秀长篇小说。上个月揭晓了第十届获奖作品,共5部。

中国作家协会主办的其他三个奖项分别是:鲁迅文学奖,它是奖励除长篇小说创作之外的其他文学门类,如中篇小说、短篇小说、报告文学、诗歌、散文杂文、文学理论评论以及文学翻译等,每4年评选一次,至今有30多部获奖作品产生。全国少数民族文学创作“骏马奖”,专门奖励少数民族作家创作的优秀作品,也是每4年评选一次。全国优秀儿童文学奖,奖励优秀的儿童文学作品,推动儿童文学的发展,也是每4年评选一次。这些奖涵盖了文学创作、评论和文学翻译的全部,对于很多作家来说,都会给予很大的关注,也会有强烈的参评愿望。

最近20多年来,长篇小说的创作始终是文学创作的热门,长篇小说创作、出版的数量也逐年增多。其原因有多种:一是,随着社会的发展,人们的生活越来越丰富,作家要表现这种复杂、多重且具有较长历史时段的时代生活,长篇小说体裁是首选;二是,长篇小说创作热与市场有关。长篇小说作为一个独立出版门类,它的发行量看上去似乎比其他类似作品集式的作品要更顺畅、更有市场效应,也更能受到读者关注。再加上,近些年互联网的兴起及迅猛发展,网络文学也随之产生,而网络文学中最主要的门类就是长篇小说的创作,其体量更大。

因此,可以说,近20年的文学成就在很大程度上体现在长篇小说的创作上。当然,其他文学门类的成就也都很突出,但是最受关注的还是长篇小说,所以,与此相关的评价优秀长篇小说创作的茅盾文学奖就变得格外引人注目。

我跟茅盾文学奖有着较深较长的渊源。从开始接触到“近距离”参与,到现在已有整20年的时间了。

1999年,我参加了第五届茅盾文学奖的工作。那是类似通常所理解的初评式的评奖读书班,即从申请参评作品中筛选出20多部“初选”入围作品,以供评委会评审。从那时候开始,到今年第十届的评选,可以说我在不同层次、不同层面以及不同角色上都有不同程度的参与。因此,对于茅盾文学奖非常有感情。

在我所经历的这六届茅盾文学奖评选工作过程中,让我印象深刻的是,从第八届开始的评奖新规则。这是随着时代的发展,不断适应时代新要求作出的新变化。

从第八届茅盾文学奖开始,实行大评委制。所谓大评委制,就是评奖委员会的成员增加了,从之前的20多位增加到60位以上。虽然这比前七届的评委人数多,但之前七届有一个类似于初评委的读书班。这个读书班的作用是将申报的全部作品进行初评,最后选出20多部作品参加终评。这20多位评委作为终评委对进入终评的作品进行最后的评审。从第八届开始,不再设立读书班环节,把评委增加到60多位,然后对所有的作品进行层层筛选。

因此,现在的评奖委员会成员的组成是全国性的。他们当中一部分是由各省、自治区、直辖市作协推荐产生,这样不仅保证了评委的覆盖面和评奖的公正性,也可以对作品的认知、理解更全面。另一部分评委由中国作家协会书记处聘请,保证其专业性和专业水准,主要聘请那些对文学创作,特别是对长篇小说创作非常熟悉的专家学者、作家、评论家、编辑,组成评委会。

这是我所经历的六届评奖中,感受最深的一件事。现在所实行的大评委制,是对过去的一个改革,但是我想,不管哪种评委制度,茅盾文学奖始终坚持公平、公正、公开原则,切实努力把评奖年度里最优秀的长篇小说评选出来,这一点也是让我极其感动的地方。这些结果也充分证明,评选出来的都还是能够立得住的优秀作品。

在我所经历的这六届茅盾文学奖评选过程中,我深深感受到它的专业和负责,为作家负责、为文学负责、为读者负责、为党和国家的事业负责。

一直以来,我始终认为茅盾文学奖经过这么多年、这么多届的评选,形成了一种评奖文化。这种文化就是它所要奖励的作品,一定是思想性与艺术性高度统一,同时对于那些反映时代变革、表现现实生活、体现人民主体地位的作品给予特别关注。我想这也成为茅盾文学奖评委会的一个传统——努力把那些反映国家、时代、民族、社会、现实等方面的一些有分量、具有重大意义的作品评选出来,对艺术性上有突破、有探索的作品给予高度关注。

第九、第十届茅盾文学奖,我是评奖委员会副主任之一,让我深有感触的作品很多。获奖作家既有多年来笔耕不辍的老作家如王蒙,也有以一部作品名世的作家如上海作家金宇澄。金宇澄的长篇小说《繁花》所表现的生活,具有一定的历史长度,同时又与今天的现实生活密切相关,更主要的是作品在艺术上、语言上有独特的追求和风格。这样的作品确实能够受到大家的关注。所以,坚持思想性与艺术性相统一是茅盾文学奖最重要的评奖标准,获奖的作品可以为此做出印证。

刚刚揭晓的第十届茅盾文学奖的5部作品,也很有代表性。梁晓声的《人世间》,以北方一座城市中一个家庭兄妹三人的生活轨迹为线索,描写了从20世纪70年代至今的社会生活。用这样一个较长的历史时段——近半个世纪的人生经历,反映时代的变迁、社会的变革和现实生活的跌宕起伏,折射出国家的发展和进步。这样的作品既忠实于时代,也体现出作家创作的抱负。还有,陈彦的《主角》,通过对一个地方、一个剧团、一种戏——秦腔、一个人——忆秦娥的人生经历和兴衰际遇的叙述,展现了改革开放背景下世道人心的变化,发人深省。这样的作品同样有其深刻意义、深远价值。

还有两部带有一定历史题材意味的作品:徐怀中的《牵风记》,讲述了现代战争背景下,一个革命队伍里的女兵追求光明,却在人生最美好的年华悲壮牺牲的故事。虚构的叙述中又有“纪实”式的追忆,以追踪的方式来描写当年战争背后的故事,既浪漫又有革命情怀;既与今天的生活相关联,又有很高的格调,而且在艺术上颇具新意。徐则臣的《北上》,以历史和当下两条线索,讲述了京杭大运河上百年的故事。京杭大运河是一个具体的、有历史长度和空间跨度的工程,作品通过两条线索的牵引,展现了运河上的风土人情和历史变迁。这部小说出自一个青年作家之手,实属不易。

吸引我的还有一部,就是李洱的《应物兄》。这部作品于去年年底出版,在文学界引起高度关注。它是一部现实题材创作,以知识分子为主要表现对象。可以说,无论在表现生活层面的多重上,还是在知识性的糅合上,抑或是对知识分子的文化表达以及他们个人情怀的书写上,都达到了很高的成就。

把这几部作品放在一起,作为过去4年对我国的长篇小说创作的一个总结,我觉得还是恰当的。

回想本届茅盾文学奖5部作品“产生”的过程,在7月29日到8月16日这将近20天时间里,每天都有感触有感动,更有振奋有惊喜。

其实,早在今年3月15日正式启动评选开始,很多工作都已经同时进行了。5月中旬开始,我们就将征集来的234部作品进行公示,请评委们根据公示名单自行阅读。接着是评委会集中评议,评委们在两个多月各自阅读的基础上,进入集中阅读、比较阅读,通过深入讨论,再筛选。最后再进行认真阅读、比较和深入讨论,投票评选,就是这样一个评审过程。

据不完全统计,现在我国每年纸质出版的长篇小说有5000部以上,这个数量是庞大的。再加上,未出版的、多以长篇为主的网络小说,数量更是惊人。这也说明,当下是文学创作特别是长篇小说创作的一个繁盛时期。

让人惊喜的是,近些年来,长篇小说不但数量增长,而且创作质量也明显提升。特别是2018年,长篇小说创作可以说出现一种井喷式的态势。比如,刚评选出来的这5部,就是以2018年出版的作品为主,这是一个重要标志。更重要的是,质量的提升表现出的最大特点是融合性更高了。这里的融合性,指的是现实主义创作与先锋小说之间的艺术探索,在一个作家身上、在一部作品中得到了融合。这个难度是很高的,也是非常重要的。长期以来,长篇小说的创作有“两种小说”或“两种文学”存在,一种是传统的现实主义文学,另一种是具有探索性的先锋文学。两种风格不同的文学,形成了甚至是互相不搭界、互相不可比、各行其是、“井水不犯河水”的关系。但是新世纪以来,它们之间的这种“关系”被打破,且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过去一些先锋小说作家,慢慢地回归到现实主义创作中,比如格非、苏童,他们后来创作的长篇小说回到更加传统的现实主义中来,以这样的一种表达呈现出一种新的面貌。

特别是到了2018年,值得我们关注的一个现象,就是在一个作家身上、一部作品中,我们既可以看到现实主义的厚度——如作者对时代的关注,对社会、世道、人心的表现具有热情而鲜明的气质;又在艺术上不满足于完全按照传统的现实主义方法去写,融入了很多先锋文学所具有的探索性手法。

因此,现在我们评选出来的作品,可以说,既具有中国作风、中国气派,又有开阔的视野。如果把它们拿到世界文学中去对话,我想也是有资格的,至少作家们在不断地自觉地做着有益的探索。

我想这就是近年来长篇小说创作的一种现象,这种现象实际上也是一种世界文学发展的潮流。可喜的是,中国的作家正逐步向这一潮流迈进。从这届茅盾文学奖入围的作品和获奖的作品可以看出,作家们在这方面是有强烈的追求的。

我想,今后我们的长篇小说创作,可能会沿着这条路不断推进,往更加成熟的方向跨越。也就是让融合度更高,把融合运用得更加自如。比如历史题材,现在的处理方法必须要有当代的视角,或者有当代的参与,甚至是将当代和过去串接连通起来进行叙述。即使一个故事,也是既有今天的,也有昨天的。《牵风记》《北上》都有这样的特点。这种处理方式,让作品具有了当下意义和时代感。对现实题材的处理也是一样,写现实题材不能只写现实,还要回溯过去。这种创作方法,是对时代的一种呼应。因此,可以说它是一种符合时代潮流、符合世界潮流的创作方法。

对于读者来说,其文学作品的阅读,也可以从这些方面去给予贯穿,从作品中既能看到今天的现实,又能看到昨天的历史,也许还能看到个人的影子。

(文章发表于《人民政协报》2019年9月7日)